等何少音七拐八绕的来到河畔之时,这里已聚集了不少正在濯洗环佩的郎君和小女娘。

    樊州自古有:上巳节,相约河畔,濯洗环佩,驱灾避祸的习俗。

    见她来了,葛世嬿忙倒苦水:“累死我了,往日下请帖,最多来两三个,今日拖家带口往园子里挤。看来,都知道上将军和沈霁之要来,一个个往前凑热闹。”说着解下腰间的桃红碧玺瓜式佩,与好姐妹相约濯洗。

    经历了方才之事,她有些心神不宁,胡乱的搭腔,“樊州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多看多听,也挺好。”

    葛世嬿以为听错了,一脸错愕。

    “你不是常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什么时候你变得爱凑热闹了?”

    少音尴尬的笑了笑,“刚刚。”

    待心神稍稍稳定,她轻解腰间佩戴的联珠描金云纹组玉佩,在岸畔濯洗起来。

    “清水除尘,灾祸消弭。愿阿父阿母长乐无恙,长兄仕途顺遂……二哥早日归家……我早日攒够五箱银钱。”

    心里默念的功夫,手中的组玉佩已经荡洗的十分洁净。阿元递了帕子给何、葛两位小女娘。重新系好组玉佩,环佩铿锵。年轻女娘笑靥艳艳,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樊州旧俗,沈大人可有印象?”葛世南恭谨的向身旁之人拱手道。

    “幼时,每年上巳飨宴,大父和阿父都会带阖家族人,到临近水畔行濯洗礼。虽远离故土多年,然乡俗未敢擅忘。”

    沈霁之的目光从河畔少女的笑靥里移转开来,温言道。

    葛世南闻言,忙恭请道:“大人近乡之情令人感佩。这河中之水乃是活水,引自樊河上游,大人自便即可。”说罢领小厮离去。

    待葛世南走后,身边跟着的贴身侍从谈应容问道:“大人可要前去?”

    “自然要去”。沈霁之点头微笑。

    “春光正盛,得见二位娘子,在下有礼。”

    正和葛世嬿玩笑的少音,冷不丁听到如此郑重其事的行礼,唬得一愣。

    扭头看见身旁之人时,葛世嬿激动地差点失声尖叫。盯着来人,少音眼中晦暗不明,很快眸光微动。

    葛世嬿正要给她递悄悄话,谁料,身边女孩抢先一步,拉着葛世嬿衣袖侧身行礼道:“见过沈大人。久仰大名,失敬。”

    他们认识?

    这会子,葛世嬿哪还顾不上深究,忙附和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余光不住的往沈霁之脸上瞟。

    对少音而言,这不难猜。

    樊州世家子弟,她都面熟的很。眼前这位,虽说面生,但通身儒雅的气派叫人眼前一亮,吸引着河畔众女娘驻足侧目。方才他濯洗玉佩时,少音已经打眼瞧见了。他遵循的是樊州当地前三后五的手法,身边侍从也卓尔不凡。心里大概有底,这便是回樊州置宅的当朝光禄大夫沈霁之。

    因不耽男色,少音并未多留意。如今他堂而皇之的站在跟前,和自己打招呼,不免多看两眼。

    风仪清古,温润如玉,当得起秘辛中记载的京兆美男子称号。

    “我与小娘子素未谋面,娘子竟能一眼认出”,沈霁之似是加重语气说道:“何娘子果然好眼力。”

    何娘子?这回轮到少音心中一惊:他也认识我?

    对沈霁之而言,这也不难猜。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靠有钱就能得到。何少音腰间铛铛作响的组玉佩,除了皇室宗族,外戚宠臣,朝野之中,无人有权利拥有。这是君臣,也是法度。等级森严,不容僭越。常年出入宫门,组玉佩是何物,沈霁之自然识得。这块组玉佩,做工如此精美繁复,是难得的珍品,当今皇室中都不见得有几块,这樊州城内何人能有此殊荣?

    只能是当朝大将军之女——何少音。

    罢了,沈霁之在樊州城也住了两日,许是听人说起也未可知。她这般暗想,口中答道:“沈大人才华卓然,德行兼备,名扬四海。听闻沈大人的画像在京兆城中一幅价值一金,今日得见尊容,荣幸之至。”

    沈霁之听完女孩这番阔论,缓步向身前之人逼近。直到距离几乎贴近之时,温言道:“那你有我的画像吗?”

    不知怎的,少音从这语气中,似乎听出了几分期盼之意。

    奉承几句,扯画像做什么!

    男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已觉得面颊发烫。现下听了这话,巴不得立刻终止这个话题。

    “没有”二字已到嘴边,耳畔突然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有画像……有有有!”

    葛世嬿面带红霞,柔声道:“大人若是得空,在这画像上题个字吧”。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副画像。

    少音觉得五雷轰顶。

    这件事总算以沈霁之接下画像,答应会亲笔题字做结。

    气氛有些窘迫,少音调转话头问道:“沈大人在樊州的宅邸可安置好了?”

    沈霁之温声答道:“劳何娘子挂念。祖宅虽年久失修,荒败不堪,幸而地基尚稳,只要重新整修屋舍即可,如今已修缮妥当。”

    这话倒让何少音吃了一惊。

    “大人祖籍在樊州?原以为大人是得了陛下眷顾,才来樊州置宅,不想竟是樊州人士,怪不得……”

    少音意识到失言,随即噤声。

    “怪不得什么”沈霁之的表情里尽是探寻。

    少音本想说怪不得他会樊州当地的濯洗礼,先前还以为是入乡随俗。但这样说,会不会让他误以为她在关注他?

    “怪不得觉得沈大人平易近人。”何少音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曾祖时因强令征迁,举家迁往外州。如今能重回故土,也算了了父辈一桩心愿。”

    原来如此。不过,像沈霁之这样重新迁回故居者,不算寥寥。

    当初太/祖发迹于樊州,历经高祖、太宗两代,高门贵胄若是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首选樊州龙兴之地。

    大兴土木,修缮府宇,征地雇民,开荒毁田,强令征迁……多少民脂民膏,花费在这上头。谏臣们连连上书参了好几本。

    直到太宗年间有个死谏的,血溅承露台。闹出这档子事,终于在太宗末年正式下令:凡告老还乡,樊州非故土者,不得随意造册;非得御批,不得迁居。这才把这股子歪气邪风压住。

    到了少音这一辈,樊州贵胄虽不似从前般显达,但往上论都和皇亲国戚沾着亲。

    沈霁之微笑道:“人常说近乡情怯,我觉得非也。我与何娘子一见如故,颇有缘分。日后何娘子若得空,可以随时来府上做客。只是我常年在京兆,恐不能与常与娘子把盏言欢。”

    把盏言欢?

    沈霁之越说越不客气了。

    “大人荣归故里,上门庆贺之人自是不可胜数,我就不打扰了。”

    何少音借故有事,脚底抹油,转身匆匆而去。生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能混到光禄大夫,沈霁之果然是个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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