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荒唐了。

    这可不比车厢。满满一桌都是认识的。

    “我去调碗油碟。”成晓从旁边的座位上站起来。

    “我也去。”卓悠马上放下碗筷飞快从座位上弹起来,拐过通道弯,越过调料台直接冲去了洗手间。

    自动感应的水龙头一闪一闪的,汩汩地冒出水来,卓悠洗干净了手,拿着还没回暖的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颊,呼出一口气。赶紧吃完赶紧溜!

    回到调料台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肯定又毁了一波形象。成晓刚排到队在调酱,洁白的台上已经放着一碗青葱段伴着蒜末,堆得小山一般高,像是绿叶裹着白棉花,底下浮着醇厚的黑色液体,大概是酱油或醋,浮着几枚黄豆大小的芝麻油。成晓还在台前拌着另一碗碟。

    不是不吃蒜吗?

    这油碟调得,倒适合自己。

    成晓最后舀了一勺甜辣酱搅了搅,抬眼看了来人一眼,指关节轻轻敲敲台面,端着手上的碟子就走了。

    台上的,原来是给自己的碟子。卓悠脸上一热,赶忙端起来跟了上去。

    没人注意到这段小插曲。桌上天南地北的话题,小到同学八卦、娱乐圈新闻,大到就业学术、国际局势,就着火锅的劲爆爽辣,大家聊得热气腾腾。连戴小欢的注意力,也慢慢被吸引走了。

    卓悠慢慢放松了下来。只是实在料不到这帮人居然这么能吃辣,万万不敢再直接往嘴里送。好在油碟细心地加了很多醋和酱油,卓悠夹起一块土豆片,很仔细地放油碟里唰了又唰,放到口中。土豆片烫得刚好。柔软的舌头轻弹到土豆片脆脆的薄面上,把挂在上头的调料给扫下来,微微有点酸,还带有点咸,是醋和酱油。再一咬,口腔中的土豆片利落地断开,被火锅烫入内里的辣味还没洗净,非常刺激味蕾,但醋的酸味又能很好地柔化辣的横冲直撞,让口腔中只留下辣的爽朗,酱油的咸中还夹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甜味,衬出辣味的迷人与芳香。

    看来调料人还搭配了一包白糖。

    实在好吃。卓悠不知不觉就把碟子端了起来,就着碟子吃。

    旁边的苏苏放下话题看了一圈,突然凑到卓悠耳边,小声地笑问道:“你和成晓倒是奇怪,一个吃得欢,一个基本不动筷。你这是调的什么独家秘方,这么香?”

    卓悠一看左右,才发现桌小人多,自己位置离锅近。成晓挪的靠后,给自己腾了个右手活动的小空间出来。想来也是为了不要撞到自己的胳膊肘子,成晓一直很少主动夹菜,只在后面坐着聊天。

    火锅吃得过瘾,身上热乎着,辣度也上脸了。卓悠不好意思了,放下了碟子,也往后挪了挪座,给旁边腾出位置来:“就酱油醋,加点糖,淋几滴芝麻油,确实香,你试试。”

    苏苏会意地笑笑,只是凑到卓悠耳边悄悄问:“今天怎么了,以前饭桌上,你可是最周到的。”

    卓悠歪了歪头,小声道:“可能今天烫菜权被你男朋友给抢了,光顾着吃给忘了。”这是实话的一部分。

    苏苏笑着点点头,顺滑地接住桌上抛出的猪脑花营养价值大辩论。

    苏苏和戴小欢,两人同样的洞若观火,心知肚明,表现却截然不同。

    和苏苏相处,就像相伴着看一场日出,看着太阳一点点从海平面升起来,光一点点透进来,好像就有一双手不知不觉把自己从满腹的心事中暂时拽出来。戴小欢,则像是一场雨,时绵时劲,也曾润物无声,但更多时候是急风骤雨,一种大剌剌地要洗净尘埃的快感。可能医学生总是更细心些,学经管的,社牛多了,有时难免神经大条。

    但医学生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吃饭时相当锻炼胃口。

    当卓悠听到对面从猪脑花的营养价值跑题到挑选方法的时候,卓悠和戴小欢都非常默契地放下了筷子。

    果不其然,下一句直接就是苏苏的解剖课科普,iGEM的队伍里最不缺天才鬼才,生物医学等知识都是杠杠的。两三句话,话题直接从脑花如何去血丝,跳到了人脑开颅血肿清除。

    饶是和苏苏热恋了三年,在饭桌上身经百战的钱哲源,也默默放下了碗,笑眯眯地给女朋友的反方辩手夹新烫的脑花,见缝插针地招呼“多吃点”。

    刚出辣锅的猪脑花挂着滴滴红油,从眼前一晃而过,耳边还在被不动声色地科普着“当累及功能区,甚至丘脑和脑干这种位置,或者是位于脑干的损伤和出血,如何放管子引流”,卓悠直觉得自己的胃在反向运动,默默吐槽了一把:“真一个杀人,一个补刀。”

    后面噗嗤一声笑,卓悠抬眼对上旁边望向自己的一双眼睛。

    显然又被听到了!

    卓悠马上扭过头,佯装镇定地戳起碗中的猪脑花。比起今晚与身后此人发生的种种微妙,卓悠感觉自己还是更愿意面对此情此景下的猪脑花一点。

    好不容易捱到后面,原本的反方辩手嘴唇都有点白。

    苏医生的这一台海底捞开颅手术太过精彩,成功误伤友军,把两个同门师兄也解析到快呕酸水了。

    众人对苏医生肃然起敬,心下暗暗决定以后苏医生请吃饭一定要三思而行。

    戴小欢虽然在三年同寝中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仍一脸钦佩,用她三年心得总结,苏神的饭局杀伤力,远远大于抡白酒硬灌,何都不用喝,对方听完就得趴桌下。

    “都吃饱了不?还需要加菜吗?”队长笑着出来收尾。

    这个也是够坏的。

    除了苏钱这对小情侣外,大家脸上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吃到这份上了,这饭局顺理成章地结束了。

    大家鱼贯而出,卓悠特地绕到戴小欢面前,和她打招呼自己要再去洗个手。

    戴小欢正和苏神的手下败将聊得火热,那男生已然完全恢复了,此时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和戴小欢大谈特谈古希腊的否定性理性和肯定性理性。

    这男孩有点眼生,但十有八九是辩论队出身的。

    戴小欢应得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害,这家伙,见色忘友。这个点了,也不容易打到车,估摸着大家还要等上一等,自己还是快去快回吧。

    待卓悠从洗手池旁转回来,原本的座位上只剩下残羹剩饭,和窸窸窣窣忙碌打扫的海底捞工作人员,锅底的电热设备已经关了,三个汤底被五花八门的菜洗上了三个钟头,已然失去了原本透亮的红和温柔的白,只有徐徐冒着的几缕快续不上的白雾,有点清冷。倒是旁边一桌的气氛正被烘托到极致,欢乐声笑声歌声此起彼伏,“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对所有的快乐说嗨嗨,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每一天都要精彩”,是在过生日,桌上也是堆满了菜,一口锅的汤面欢快地冒着泡,正是热闹。

    卓悠心中一动,但来不及多想,赶忙下了楼冲出了门,甩下门口送出的几句“欢迎光临”和“下次再来”。

    天色更暗,街上行人稀疏,适才的好友已然全都不见了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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