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A市上高中之前,成晓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看到难得一见的父母。

    都说距离产生美。

    半幻想半现实的父亲让成晓有了滤镜。成晓的心里对爱拼敢闯敢想敢干的父亲比对心系祖国胸怀大义的爷爷更加的推崇。所以在高考结束后,成晓选择了和爸爸一样的计算机系。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成晓可以看出爸爸眼底溢出的高兴,也能顺着网线听出电话那头爷爷淡淡的失望。好在成爷爷年事已高,总盼望儿孙绕膝,知道了成晓要回X大还是很高兴,如果继承家学,大概率是留在A市上大学了。

    大学四年来,成晓也是一有假就往家里跑,陪爷爷下下棋打打拳,陪奶奶种种树写写字。当初选X大除了为了年少懵懂的喜欢,想要回来孝顺孝顺祖父母也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关键是爷爷奶奶的家里总有一种难得的松弛感,不仅成晓待得舒服,连卓悠也喜欢。卓悠的爷爷奶奶过世得早,从小就把邻居家的成爷爷成奶奶当成亲祖父母看。尤其在卓悠小学的时候,些许独断强势的卓妈妈和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卓爸爸针尖对麦芒,虽然父母约法三章避着孩子,但卓悠还是能在午夜的半梦半醒中听到不太隔音的客厅里传来父母激烈异常的争辩。

    卓爸爸和卓妈妈唇枪舌剑好几个来回,结果谁都不肯认输也不敢认输——输的一方要亲口来问卓悠是跟爸爸在一起还是跟妈妈在一起。

    这两个说一不二的人谁也没都胆量在卓悠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最后的一次交锋以卓爸爸搬走落下帷幕,也给卓悠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画上了句号。

    卓爸爸收拾行李走人的那天,卓悠在好朋友成晓的房间里呆坐了一个下午,第一次一口零食都吃不下。

    明明是这么悲伤的日子,树上的知了吵得人心烦意乱,但窗外的阳光却特别明媚。到了晚上七点钟,太阳公公才依依不舍地下班,可天边仍挂着明亮且自由的光,仿佛在庆祝父母这段失败婚姻的顺利终结。

    空气中还有若有若无的昙花香,企图用这淡淡的欢愉冲掉卓悠巨大的悲伤。

    成晓花了一个小时,挖空心思口干舌燥地想把滴水不进的卓悠逗开心,却未见丝毫成效。听着天空中传来了人民防空的准点报时,成晓忽的灵光一现:“八点到了,我奶奶种的昙花要开了。”说着不由分说把胖胖的卓悠往窗边拖。

    奶奶的昙花正对着成晓的窗台上,成晓把卓悠往前推,两个人一起爬上书桌。成晓顺手把书架上的时钟抱过来,随着秒针滴答滴答地跳到十二的位置,眼前的昙花也争先恐后地开了,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洁白如玉的花瓣,纯白如雪的花丝,淡黄色的花药,在晚风的轻抚中翩翩起舞,跳着开心的探戈。它在开花,它也在开花;它在发笑,它也在发笑。一花一花的开心,一叶一叶的喜悦,慢慢地感染着卓悠。

    成晓看到好友不再垮着一张苦瓜脸,喜出望外。

    但卓悠只是弯了下嘴角,就又收了回来,紧接着就叹了口气,她在百科全书上读过昙花一现的知识点:“它是会谢的,再过几个小时它们就没这么高兴了。”

    成晓赶忙摇摇头:“不会的,我奶奶说,一瞬间便是永恒,拥有过便是值得的。”说着,成晓就把手伸出窗外,折了一朵给卓悠,“等会儿我给你找个空瓶子,灌满水,把它插上,你晚上把它放在床头,它虽然不能陪你整个夏天,但可以伴你一晚好梦,等第二天醒来,又是灿烂的太阳,又是美好崭新的一天。”

    卓悠听着成晓的话,目光却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看到成奶奶扶着搭在屋檐下的竹梯,笑脸盈盈地看着爬上梯子为自己摘花的成爷爷。一仰头一俯首,目光流转之间,都是掩藏不住的深情和岁月冲不淡的爱,比这成簇的昙花更加令人温暖。

    也是后来卓悠渐渐长大,才慢慢明白这其中的奥义。世上的家庭有千千万万种相处模式,世上的的婚姻也大多浑浑噩噩一地鸡毛,但爱是永不褪色熠熠生辉的。

    后来这种感觉,在卓悠中学时候读到的仓央嘉措情诗《问佛》里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问,

    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说,

    这是一个娑婆世界,娑婆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到快乐。

    问,

    人心如何能够不孤独?

    佛说,

    每一颗心生来都是残缺,多数带着残缺度过余生。

    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问,

    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当如何?

    佛说,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所谓世界,既非世界,是名世界。

    所谓夫妻,既非夫妻,是名夫妻。

    所谓爱情,既非爱情,是名爱情。

    既如此,那就祝我们都能踏过千重浪,都能不忘少年样,都能无惧岁月刀。

    都能找到心之所向,抵达心之所归。

    都能一生向阳。

    抬眼望去,太阳已经朝海平面坠去。成晓转过脸来,打断沉思中的卓悠:“过些日子就毕业论文答辩了,你暑假怎么打算?”

    “我答应了B大的老板写教材。可能会去A市。”卓悠眼角堆笑,“你呢?”

    成晓果然喜上眉梢:“我答应了爸爸,去他公司锻炼。也在A市。”成叔叔对成晓寄予厚望。

    好事成双,成晓马上在脑子里盘算开了:“那你来A市住哪里?”

    卓悠仿佛听到了成晓心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的算盘珠子声,警惕地眯起眼睛,又想起了自家老爸的三申五令,立马把笑憋了回去:“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也是也是,不急不急。”成晓一本正经地附和着点点头,接着就开玩笑地问,“写教材会耽误你的毕业旅行计划吗?”

    卓悠佯装正经:“主宾颠倒了,是你的毕业旅行计划会耽误我写教材吗?好好反省。”

    两人相视一笑。在初中的同学录上,两人最想去的地方填的都是西藏和长白山,前者有卓悠心心念念的仓央嘉措,后者有成晓魂牵梦萦的青铜门。

    高冷圣洁的纳木错和深幽神秘的天池,一西南一东北,是两个人小时候躲在书房里凑着脑袋翻世界地理图册时许下的约定。那时候就说好了,等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两个人长大了,一定要一起去一次。

    去看看从小就种在心底的梦想,如何生根发芽。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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