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人已似离弦的箭冲出。

    谢倾白跟在她身后六尺,夜色遮掩下,嘴角微微牵起。

    夜幕下的卫镇安静祥和,但越接近卫家,内心的异样感越发强烈。

    加语兰余光掠过两侧大门紧闭的商铺,拐上最后一条主街时,冲天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连她都难受得几欲作呕。

    幻境里听闻的那首曲调悠悠地响起。

    此时放眼回廊、庭院和屋檐,处处覆盖有植物的枝条。

    它们像是饿了好一阵子,乍然获得自由,不再刻意掩盖本能的欲望,凡是枝条所过之处砖瓦碎石无一幸免。

    加语兰循着白日的记忆逐步深入卫家,越往里闻到的血腥气越浓郁。

    但接连闯进了好几处住所都没看见血迹,遑论尸体。

    她目光落向西厢别院。

    那里枝条蔓生得可怖,连靠近都苦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是你。”

    曲调停下,不知何处传来的嗓音脆生生道。

    “卫卿卿?”

    加语兰提防着周围的枝条,防止它们突然暴走,一面环顾四周,寻找着声源出处。

    恰在此时,一抹月白出现在别院门口,对比鲜明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加语兰诧异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穿戴得体,唇上新抹了胭脂,像是早已知晓会有人深夜前来。

    不合时宜的想法窜起。

    加语兰脑海中闪过白日卫夫人迎上来的画面,和眼前的卫卿卿逐渐重合。

    母女俩真是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本是我的家事,如若外人在场会有诸多不便,可转念一想,能有人在此见证我的新生,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卫卿卿抬起手,袖中的枝条快她一步冲到了加语兰身前。

    “您既已来,便随我同往。”

    加语兰思绪百转,没着急动作,却不巧此时,一声凄厉的喊叫自东厢传来。

    变调严重但声音熟悉,东厢,是卫夫人!

    “小心!”

    一声警示自后方传来,因尖叫分心的加语兰瞬间神魂归位,但仍然迟了一步,这次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阴寒的气息围裹而上。

    短暂的黑暗后,熟悉的景象再次显现。

    同却也不同。

    加语兰了解过卫镇话事人的基本情况,一家子都并非修士。

    普通人成为修士的条件苛刻,非遍尝人世艰辛大彻大悟者不得。

    江湖中也有另外的传闻让凡人踏上修行者之路,但其有违天道,被视为禁术。

    加语兰沿着池上的一座桥梁步入尽头的凉亭,那里的石桌上存着一盘未尽的棋局。

    吸引加语兰的并非黑白两子的走势,而是白子上隐约残留的暗红色炼气。

    世人皆道青霜楼是邪魔外道,修的功法倒行逆施,故而炼气呈现暗红,意为不详。

    实际根据加语兰现存的记忆,楼里没有谁的气是这个颜色。

    可她只是被推到明面上的挡箭牌,说是觉类修士,也是基于对原主的判断。

    加语兰掌管这具身体后,用的一直是自身的能力,与这个世界修士进阶赖以依存的炼气无关。

    若非要扯上一点相似之处,大抵动用能力时周身无炼气缠绕。

    觉类修士是因天生没有经脉,气息不在体内循环游走,反倒是让她误打误撞地拾了这么一个身份,倒也不算鸡肋。

    加语兰立在原地,微微眯起眼。

    她回想起从离开青霜楼到踏入如今局面,几乎处处被动。

    先不提那些藏匿在暗处,时刻紧盯着她的粘腻恶心的视线。

    当初在客栈时,加语兰曾抓住一只被傀儡术控制的鸟雀,可是对方先她一步撤回了气息,她探查无果。

    进到卫镇被第一次扯入幻境,在被幻境构建者五花大绑时。

    有一人曾到访,被筑梦者尊称为主人。

    对方甚至没有丝毫掩盖身份的意思——正是同她前后脚进入卫镇的谢倾白。

    如果,加语兰想,谢倾白就是那个在客栈时就通过鸟雀监视她的人,目的是什么。

    谢倾白对卫家情况了如指掌,不可能不知卫家女的转变。

    加语兰原本以为幻境里,卫卿卿的形象只是构筑。

    可结合方才看到的卫家现状,那等浓郁的血腥气根本不可能是无事发生,而造成卫家惨状的卫家女自然不可能还是人类。

    如果卫家女现实中已经是那副非人的模样。

    玉晏阁使早在流血事件发生时,便出现于卫镇,以其惯常雷厉风行的手段,卫镇这么巴掌大的地块,一周时间足够将其掘地三尺。

    可他们始终未曾向外透露只字片语。

    更没有将卫镇封锁,由着外头的人进出,尤其是她。

    他们不担心别的修士能调查出什么,不是绝对自信,而是基于已成的事实无可改变。

    或者,换而言之,如今的卫镇真得还处在正常时间节点上吗!

    卫夫人因着自己普通人的身份,雇了许多修士在卫家负责安危,但以她当日的态度,明显忌惮院中修士,甚至对着一众尸体都难掩恨意。

    尸体身上的伤痕如果出自卫卿卿,可能基于什么情况,卫夫人那日表现的矛盾之处明显,一边十足惧怕着她想象中存在的东西,一边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相信她女儿没有任何问题。

    这其中的一种情绪或许真得是她的,加语兰基于此前的推断——她进入的卫镇并非现实时间轴上的卫镇,而是某人构建的幻境——卫夫人表现出来的矛盾之处就有了解释。

    她另一面趋于和缓、满是关切的姿态,或许正是幻境主人加诸其上的!

    恰在此时,棋盘上的局势遽然变化。

    残留的暗赭色炼气猛地朝她迎面打来!

    这一下来势凶猛,让人猝不及防。

    加语兰虽然躲过了致命伤口,脸侧仍不可避免地绽开一道狭长的伤口,殷红血色瞬时流出,在白皙绮丽的面容上落下一蜿蜒,瞧着更添艳色。

    啧。

    加语兰抹去脸上的血珠,眸色晦暗不明。

    在别人幻境里行事处处受掣,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非常不爽。

    “主人,对着如此俏丽的一个姑娘,您怎么可劲往人脸上打。”

    谢倾白闻言轻笑,兴味盎然。

    之前留下的那缕残识一击不中,无以为继地就地散去。

    他毕竟不是幻境主人,修者识海相互排斥设防,不能随便叫人看了去,这点哪怕主仆也不例外。

    不过,加语兰确实让他意外。

    谢倾白打得就是一个不及防备,想要借着对方思考的空隙入侵其识海,却不想加语兰如此警觉,第一时间躲过要害,这般反应全然不似传说中那个只会依仗青霜楼前楼主行事的废物。

    “卿卿,开幻境。”

    谢倾白想着,既然不能从外部窥探,他便主动去接近。

    幻境里的景象自方才一击不中后,亭台水榭的场景已然崩塌,不等它显出幻境原本的虚无模样,新的景物紧随着平地而起。

    加语兰受环境限制,被牵扯着往前走去。

    还未入得厅室,先闻见了藤条抽在身上的沉闷动静。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新的场景生成,加语兰得以窥见原貌。

    少年时的卫卿卿跪在厅中,双手端举接近满溢的茶杯,被喝令腰背挺直,若杯中茶水溅出半分,便会迎来卫夫人的藤条伺候。

    卫卿卿双唇紧抿,态度很是不服。

    她不过是和闺中好友外出游玩,不想碰见了母亲生意上的对手。

    卫卿卿素来不愿与不相熟的人来往。

    对方和她年纪相差又远,实在想不到能说什么的必要,勉强牵起笑意算作招呼。

    只是不知这人如何在外编排,等这事落入她母亲耳中时,已经成了她没有规矩,顶撞长辈。

    卫夫人对她管教本就严格,当下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冲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此时更是要求她跪地认错。

    地面本就冷硬,正值寒冬腊月,卫卿卿只觉膝盖疼痛,几乎维持不住这姿势。

    她刚有调整的打算,身后的藤条先一步招呼上来,只着中衣的身板被抽得一歪,杯盏应声落地,茶水顿时淌开来。

    这刺激到了本就在盛怒中的卫夫人,手中力气顿时更重。

    卫卿卿伏倒在地,承受着一记又一记好似不会停下的抽打,心跟着一点点冷下去。

    身陷幻境的加语兰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像个木制的人偶冷眼旁观。

    于幻境一角藏匿的谢倾白见他对这一幕不为所动,手指微屈,炼气凝成一息便消散。

    幻境主人似有所感,眼前的画面再变。

    新的画面构筑到一半,加语兰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蜷。

    某种气息捕捉到了她瞬间波动的情绪,当机立断地俯冲而下——直取识海!

    加语兰封闭识海不及,竟是直接被暗处的谢倾白捉了空隙。

    不妙,她想。

    人可以瞬间让大脑充满杂乱无章的记忆,以此来干扰入侵者的判断,却无法抵御其窥探深层次的记忆。

    修士的识海分为四层,最浅层里存储的信息最短暂也最杂乱,基本过一天就会忘记。

    中层的信息因人而异,修士只要入定就能将繁乱的信息梳理完整,分门别类,入定因此成为修士入门的必修,它能让人在冥想中获得力量。

    而再往里,为识海深层,大多数人皆无法触及这一层面。如若硬闯,有去无回者比比皆是。

    谢倾白没有妄自尊大到一路突进识海深层,但他没想到连加语兰识海的中层都未能进去。

    此时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扇构造奇特的透明气门。

    谢倾白能望见里面的场景,却被拦截在外,只是眼见着一群同样造型奇怪、穿着浅蓝色服饰的人来来回回,不时地交谈记录。

    而他们围绕的对象正躺在形如棺椁的长条器物中,身上接着无数好像能汲取生命力的透明管状物,边上摆放的物件有一面闪烁着淡色的光,上面绘有波动的条纹。

    眼前所见的一切超过以往所有认知,谢倾白因新奇而短时分心。

    等意识到危险,身体已经生生承受了对方毫不留情的一击。

    加语兰将潜入她识海的人一把揪住,借机报复性地一顿痛殴,直至把人甩出识海。

    “师父没告诉过你,别随意好奇别人的想法吗?”

    加语兰神色中透着倨傲,微扬下巴看向此刻颇显狼狈的谢倾白。

    哈。

    谢倾白擦去嘴角的血,回望着加语兰。

    他的目光灼灼,面对眼前这人的挑衅反倒挑起了无尽的兴致。

    这模样好似一个人无聊久了,终于寻到了一件称心又有趣的玩具。

    对方越表现得抵触,越能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擎咬着人不放,希望他只陪自己玩。

    而且,如果识海里所见的奇怪一幕属于加语兰的记忆,那么对方的真实来历就有待考究了。

    “在下不才,愚笨得很,师父只教了入门,修行全靠自己摸索。”

    谢倾白借着衣袖的遮挡,指尖缠绕起炼气,暗红色的气流拉扯着袖口微微摆动,繁复的契印在他身后逐渐成型。

    只是这次,幻境的天然优势没能给他增加筹码。

    谢倾白指尖刺痛,流转的炼气随之一滞,即将成型的印记失去了灵力供养,瞬间被打得四散。

    殷红粘稠的血珠砸落在地,溅起一扑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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