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微信上和江龙昌的女儿江芳联系上,李阿姨就没断了这层联系。加上李叔在那不久之后就去世了,江芳来吊唁过,两人一样失去了亲人,有了共同话题,彼此之间亲近了几分,时不时会在微信上聊聊天,还会分享分享那些小文章。

    江芳说的最多的,自然是自己的家事,尤其是她家里最近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对自己最小的弟弟江豪可说得上是仁至义尽,而她的所作所为并不能获得其他亲人的支持。李阿姨虽然也不支持她,但李阿姨话够多,不管怎样都能洋洋洒洒发表一大堆看法,让江芳能排遣心中的苦闷。

    说的多了,江芳就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心中有些猜疑,也不吝告诉李阿姨知道。

    江豪出事是在一个月前,江芳发现事有蹊跷,则是在两周前。

    两周前,侦办江豪那起讹诈、伤人案的警察上门,询问了江芳一些问题。江芳被问得莫名其妙,过后才被警察告知,当时被江豪讹诈又伤了江豪的男人不知道被什么吓到了,精神失常,已经被他的家人送去了精神病院。江豪的家人自然排在警方怀疑名单的前列,但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之后警方的调查进展如何,江芳就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江芳自己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你这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叔不禁质问道。

    李阿姨白了李叔一眼,“我怎么告诉你?这就是老大她孙子、小孩子好奇多问了些,她才想到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你说我们两个一辈子、几十年都没碰到过鬼,要不是你这死老头子死了,谁信这个啊?老龙他们全家原来也没人信这个啊。”

    “那老龙的老大怎么样?那个被吓疯的又怎么样了?”李叔追问道。

    李阿姨继续翻白眼,“我怎么知道?她也就是听了一耳朵,疑神疑鬼的,真要说有什么,又没有。那个疯了的,人家家里都恨死他们了,她也不能找过去问啊。谁知道怎么样了。”

    李叔眉头紧锁,“会不会是自己吓自己?可能就是自己吓自己吧。你说说,这事情你跟老龙说……”

    “我要不说,他直接跑去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李阿姨话锋一转,“我原本还当他从酆都回来,第一件事就去看他那个无赖儿子。你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要是在那个无赖儿子那儿,你看一眼,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阿姨也是没想到江龙昌死后改了性子。江芳在江龙昌生前没成为他最记挂的子女,死后倒是成了心头肉了。

    想到此,李阿姨暗自撇嘴,没有跟李叔吐槽。

    李叔只能在心里着急,握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老龙会不会自己一个人跑过去?”李叔问道。

    李阿姨看着李叔。

    李叔苦笑,“这可真是……”

    “算了算了,我帮你问问他家老大,看看那无赖现在住哪儿。”李阿姨没好气地说道。

    李叔望眼欲穿地盯着李阿姨的手机。

    李阿姨发出去的消息却没那么快得到回复。她心中也急,又给江芳发去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请求很快就被接受了。

    李阿姨尚未说话,就见对面屏幕一片黑。

    “小芳啊,我给你发的视频呢,你看看屏幕。”李阿姨下意识说道。

    老年人身上常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们分不清打电话和视频通话的区别,接电话的时候习惯性将手机举到耳边。江芳不算老年人,但李阿姨平时联系的人里面不少这样的,就随口一句。

    屏幕中始终没有出现江芳的脸。

    李阿姨疑惑地喊了一声。

    李叔隐隐感到不妙,伸手握住了李阿姨的手,将那部手机也攥在了手中。

    “欸,阿姨,你好你好。怎么想起来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啊?”江芳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手机屏幕上也出现了江芳的脸。

    江芳笑着,画面中还能看到厨房白色的瓷砖,听到锅子里滋滋冒油的声响。

    李阿姨放下心来,“没什么。就是想问你点事情啊。跟你问问啊,你那个弟弟,现在住哪儿啊?你地址给我发一个吧。不管怎么说,都是老龙儿子,他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们都没来看过。”

    江芳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收敛笑容,关了煤气灶,擦着手走向客厅,“阿姨,你有心了。但我弟弟……他就那样。现在动不能动,脑子也不好,就一直睡着。你们也不要来看了。太麻烦你们了。”

    “这是一份心意。你也知道的,我是看不上你弟弟那种无赖,但他总归是老龙儿子。老龙都去了,我家老头子走了,我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就剩下你们这些小孩还在。我也就是想看看。也不一定去看,就是知道一下,心里安心点。”李阿姨诚恳地说道。

    江芳这段时间和李阿姨聊天,熟悉了李阿姨的性格,只能无奈答应下来。

    李阿姨解决了一桩事情,便笑着问道:“你刚才干嘛呢?接了电话也不吭声。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情呢。”

    江芳笑笑,“我手机大概是出问题了,最近老是不好。这手机还是我孙子几年前淘汰下来给我用的。我老公还跟我说要不换一部新的。”

    “那是该换新的。手机这东西,几年就不好用了。这跟我们那时候一台电视机用几十年不一样。现在的电器都不好用,没几年就要修了……”

    李叔这时候已经松了手,只是给李阿姨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结束闲聊,让江芳把地址发来。

    李阿姨这次也没多废话,又说了两句,叮嘱江芳发地址来,就结束了通话。

    江芳看着暗掉的手机屏幕,出神了几秒,才将江豪的地址发给了李阿姨。

    她按了发送键,又不禁走神起来。

    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她老公还没回来。她儿子早已成家,孙子都念大学了,现在家里就他们老两口住着。老公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就空荡荡的。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即使空空荡荡,也不会让江芳感到陌生,但最近几天,她独自一人待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

    “冬至了啊……”江芳喃喃念叨,视线游移,看向了江龙昌的遗照,“爸,你有没有回来啊?”

    仿佛是回应江芳的话,江龙昌的遗照轻轻颤动,忽的倒下。

    相框和柜子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江芳一个激灵,身体跳了起来,但臃肿的身材阻止了她的起跳,只让她身上的肉颤了颤。

    江芳惊惧地看向相框,颤抖着喊道:“爸……?”

    房间里没有回音。

    江芳屏息了几秒,才小心翼翼走向了柜子,抖着手,将相框扶起来。

    照片中的江龙昌仿佛是变了模样。

    江芳一阵恍惚,像是看到了自己还昏迷着的弟弟。

    他们四兄妹中,江豪长得最像江龙昌。或许也是因此,他们的爷爷奶奶最疼爱这个小孙子,江龙昌夫妻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芳再次哆嗦了一下,手一松,相框又落回到了柜子上。

    她退了一步,呼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这世界上哪儿有什么鬼怪呢?那都不过是人们瞎想,自己吓唬自己。

    江芳这么对自己说着,鼓起勇气,又将相框扶正了。

    黑白的江龙昌在相框中笑着,精神矍铄,又很慈祥亲切。

    江芳凝视江龙昌那张脸良久,真正放松下来。

    “真是……都是阿康瞎说,害得我啊……”江芳呢喃着,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对了,烧菜烧菜。老公都快要回来了……”这么说着,她赶忙进了厨房,将煤气灶重新打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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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叔赶往江豪住处的时候,身上并未带身份证。他以鬼的形态蹭着公交地铁,一路上看到不少浑浑噩噩、茫然飘动的鬼魂,着实吓了一跳。

    他这时候才有种“冬至”的感觉,也想起回老家这一路上,黎云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知道黎云那边如何了。

    黎云将他送到宾馆,又接来李阿姨后,就启程回自己老家了,到现在也没打来个电话。

    李叔摸了摸口袋,又松开了握手机的手。

    还是先解决老龙那边的事情吧。

    李叔这样想着,加快脚步,进了江豪所居住的小区,循着门牌号,找到了居民楼。

    穿过居民楼的铁门,上了楼梯,一层、又一层地盘旋向上,李叔渐渐感觉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氛。

    他往日里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黎云那种奇特的五感天赋不用说,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直觉,他都没有。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临死的时候。

    李叔更加紧张了,老腿迈开,跨上最后几级台阶,稍微张望一阵,就找到了江豪的房门。

    隔着一扇防盗门,那种压抑感越发强烈了。

    李叔深吸一口气,手插入口袋,将手机掏出来,终于是拨出了黎云的号码。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他只能靠黎云远程救助了。

    电话被接通,李叔没看手机屏幕,只喊了一声黎云的名字,就冲进了房门。

    冰冷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客厅里没有人影,走两步就能看到敞开门的卧室。

    略有些凌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胸口也毫无起伏。

    李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看看自己背后,没见到有埋伏着的人。江豪似乎不在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他的身体。想到此,李叔谨慎地挪动到了房门口。

    “李叔?”手机里传出了黎云轻轻的呼唤声。

    李叔仿若没听到那声音,脚步却是停下来,人怔怔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卧室飘窗处坐着的老人。

    江龙昌一副行将就木的姿态,身体佝偻着,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整个人散发出了一种灰暗的气息。不大的空间因为他的气息而显得压抑。

    李叔的喉头好像被堵住了。他木然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那人形容枯槁,看起来比江龙昌好不到哪儿去。他比江龙昌要年轻,却比江龙昌还要死气沉沉。

    两者像是镜子内外的两人,如此相像,又有着一种诡异的不同。

    “阿豪走了。”江龙昌低声说道。

    李叔没接话,只放轻脚步,来到了江龙昌身边。

    “我刚进门就看到了他,还看到了……黑白无常……”江龙昌接着说道,声音呆板,没有任何起伏。

    李叔的身体再次僵住,诧异地看向江龙昌。

    “他讹诈的那人死了。”江龙昌又说道,“你老婆说的对……我其实,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想过……但想想,总归不会到这种地步吧……”

    李叔觉得双手沉重,但他还是抬起手拍了拍江龙昌的肩膀。

    “老黎啊,我在酆都那段时间,经常地想,人为什么死了不是就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呢?为什么会有酆都?为什么会有鬼呢?你是不知道,酆都城墙下面,每天那么多的鬼等在那儿。我这次出来,还看到城墙外那密密麻麻的鬼……我原本是无牵无挂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过得都不错……现在……”江龙昌的声音轻了下去,身形也黯淡了。

    李叔下意识收紧手指,捏住了江龙昌的肩膀。

    江龙昌仿佛在梦游中被惊醒,看向了李叔,勉强笑了笑,“你说说,这有什么意思呢?我都那么大岁数了,本来好好走了,谁知道又来这么一出……”

    李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生前未曾考虑过这些,死后是来不及想这些。他和江龙昌不同,他死的时候其实没有选择。在他被杀死、在他遇到黑白无常之后,他就不可能走投胎或酆都那两条路了。

    没有选择,也就不可能有后悔这种情绪。

    江龙昌是自己选择去酆都的。虽说那时候的他浑浑噩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本能指引他去了酆都。

    他对尘世间有所留恋,又没有执念深到成为人世间的鬼。

    江龙昌重新垂下头,身影被夕阳的光拉得特别长。

    那长长的人影被扭曲了,轮廓发生了改变。

    江龙昌似有所感,看向了自己的影子,又顺着那影子,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江豪。

    那只是江豪的尸体。

    江龙昌有些怔忪,在那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脸上看到了另一张脸。

    他激动地跳了起来,一下子顶开了李叔扣在他肩膀上的手,整个身影也在原地消失。

    李叔心中大急,“老龙!”

    “别担心。”手机中传出了黎云的声音。

    李叔一怔,举起手机,“小黎,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送他回家了。”黎云平静地说道。

    黎云不知道江龙昌的家在那儿,他只是轻轻勾动江龙昌心中沉淀的情感,看到了一间卧室。

    老旧的卧室里是老旧的装潢和老旧的家具,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房子,住的一定是一把年纪的老人家。

    江龙昌在这里长大,结婚生子、赡养父母,拉扯大小的、又送走了老的。只是生命的最后,他的身体并非在这里陷入永久的安眠。

    他妻子翠姐是在家中与世长辞的。他那时候就在这儿送走了翠姐。

    所以,当江龙昌回到这间屋子,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不禁感觉到了几分时空的错乱。

    那老太太睁着眼睛,本来是望着天花板发呆,这会儿感知到了江龙昌的归来,就看向江龙昌,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江龙昌没有积蓄情感,而是直接落下眼泪来。

    他走到了床边,在自己躺了一辈子的那半边床坐下。

    翠姐没坐起身,就那样躺着,伸长了手,轻轻拍抚着江龙昌的后背。

    江龙昌记得,他父母先后去世,翠姐也是这样安慰他。翠姐去世的时候,他这样坐着,再没有了从背后伸出的温暖手掌。

    “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阿豪。”江龙昌低声说道。

    翠姐没答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龙昌怔住。

    门被人推开,有人在玄关换了鞋,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进来。

    那脚步声如此熟悉。

    来人尚未到卧室,就又听到了两个脚步声和谈话声。

    谈话声听不清,脚步声却也是熟悉的。

    江龙昌张了张嘴,只觉得心中的酸涩感涌上了喉头,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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