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河清当时伤情极重,不好挪移,胡骏之索性将其安置在凤来楼包房。

    然而,李琢却冷声道:“把她转移回东宫。”

    胡骏之大惊失色:“太子殿下,晏大人伤口非常之深,倘若贸然挪动,恐怕会……凶多吉少啊。”

    李琢怒目圆睁:“磨磨唧唧作甚?叫你办就去办!”

    “是,是,臣这就去。”胡骏之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我倒要看看,你的旧识命在旦夕,你会不会心急呢?

    李琢眯了眯眼,阴狠的目光望穿院墙望,勾起一抹邪笑。

    墙的另一头,霍辛扬倚窗而立,唇色越发变白,右手不自觉痛颤,宛若肌肉痉挛。

    不多时,一个人闪了进来,一身紫衣,头簪红花,手拿酒壶,风流倜傥,艳而不骚:“如你所料,她被接回东宫去了。”

    此人名叫孙书恺,出身医术世家,与霍家乃世交,自爷爷辈开始,历代均为霍家军的随行军医,因此,他自小与霍辛扬打成一片。

    霍家没落后,他尽心尽力治好了霍辛扬当年的腿伤,从此退隐朝堂,浪迹江湖,实则暗中为霍辛扬收集有关李琢的情报。

    霍辛扬淡淡嗯了一声:“她还好吗?”

    那人仰头咕咚了几口酒,擦擦嘴道:“不大好,不知为何,她似乎没有吃我给你的那颗护心丸?”

    “什么?可是弄丢了?”

    “那美人倒不像粗枝大叶的,更可能的是,她自愿选择不吃,我看啊,她在等一个时机。”孙书恺摇摇头笑道。

    “她不要命了吗?”为了取得李琢信任,霍辛扬选择下手偏重,差之毫厘便会戳穿心脏。

    孙书恺打了个酒嗝道:“红颜薄命啊,恐怕难保咯。”

    “不行,我得进宫一趟。”

    孙书恺拦住他:“你清楚得很,这是李琢为你设下的圈套,若你贸然过去,只会让坏了那美人的计划,更会增加他的疑心。”

    霍辛扬一举甩开他:“再拖下去,她会死!”

    孙书恺发觉他的手抖如筛子,正滴滴答答地滴血,约莫是先前抹上去的易容膏,提前融化了。

    坏了!

    那膏体虽然有遮盖伤口、还原肌肤的奇效,能暂时掩人耳目,但是至毒,会顺着伤口融入血液,蔓延至全身,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

    孙书恺敛眉道:“先把你的伤口处理好,否则,我保证你会比她先死。”

    轰隆隆隆,天空下起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连成线,一排排挂在屋檐上,形成白雾般的雨帘。

    东宫偏院,下人端着一盆干净的水急急进去,不一会儿,又端着出来,捂着鼻子,那水已经染成了红色,血腥味极重,瘆得心慌。

    李琢在一旁坐着,漠不关心,似乎在静候着谁。

    此时太医走出来,战战兢兢道:“启禀太子殿下,臣是否可以为晏大人上药止血?她的伤口极深,怕有些等不得了。”

    李琢甩去一个眼刀:“再等,去弄点参汤吊着她的气,别让她死了就行。”

    一道惊雷响起,太医欲言又止,诺诺退去吩咐。

    此时胡骏之的声音大老远传来:“太子殿下不好啦!大事不妙啊!”

    李琢深呼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睁开眼:“嚷什么嚷,天塌下来了?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又跑进宫做什么?”

    胡骏之摁着一折就嘎嘣脆的老腰,上气不接下气:“军器监值班的人告知我说,物料库屋顶漏水了!这个月的铁矿石、锡矿石等剑料全湿透了!”

    李琢登时站起:“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你们那物料库不是才检查过建筑情况吗!”

    “是啊,臣刚刚路过去看了,也不知为何,那顶部突然出现一条好长的裂缝,现在物料库跟个大水塘似的,臣已经派了许多人手去搬走矿石,能救一点是一点了。”

    李琢原地征然,久久未出声。

    胡骏之掩嘴小声道:“太子殿下,这两个月的剑料,臣恐怕是没法偷运去私军营了……要不我们缓一缓那个计划?”

    “蠢货!我好不容易谋定了时日,岂是说变就能变的?我兵马已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最近必须把武器问题给解决好,否则一切都白扯!”

    胡骏之跟吃了黄连似的,一脸苦相:“可是太子殿下,臣上哪儿给您找原料去啊?”

    李琢负手踱来踱去,仿佛地板在烫他的脚底。

    “我……”彼时,一个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从床那边传来。

    晏河清躺在床上,浅色床褥早已湿透,汗水与血水融杂,味道难以言喻,她眼睛半睁半闭,气息奄奄,脸如白纸,干裂的嘴唇被她咬破了好几道口子。

    李琢眯了眯眼睛,摆摆手下令道:“一个个都出去,叫你们时再进来。”

    待清场后,他坐在床沿,拿起桌上热腾腾的参汤,一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陈姑娘有主意?”

    晏河清并未急着回答他,而是无奈地笑了笑:“太子殿下从来就不信我,此番又何必在意我的想法?”

    李琢舀了一勺参汤喂她:“陈姑娘舍命相救,我还有什么不信的?如若像你这般大才能助我一臂之力,我求之不得,定当感激不尽。”

    晏河清身子发软,脑袋发晕,亦也能晓得李琢这是病急投医,话中真假参半。

    如今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彻底消除他的疑心,可事已至此,晏河清不能坐以待毙,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她毫不避讳地道:“我确实知道有那么一种东西可以铸剑,而且,存量非常之大,满足殿下之需求,绰绰有余,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请我入驻私军营。”

    “呵,你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吧?”

    李琢又喂了她一口汤,可晏河清没有喝,转过脸去:“我拿命效忠,话已至此,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没有什么好说的,孰轻孰重,太子殿下自己考量考量。”

    哐啷一声,李琢把勺子扔回碗中:“你这是在威胁我?”

    一旁的胡骏之站出来和稀泥:“太子殿下莫急,依臣所见,让陈姑娘加入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到时我增派些人手一天十二个时辰监督她,她但凡有些异动,也尽在您的掌握之中啊。”

    此话一出,李琢眉宇间的戾气宛若消散不少。

    “咳咳咳……”晏河清喉中一甜,咳出一大堆血,这一动,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流不止,这回连睁开眼睛的气力也无了。

    李琢立马扬声急道:“太医!太医!”

    “臣在,臣在。”

    “务必治好陈姑娘,用上你最好的医术,最好的药物,一切费用皆算在东宫帐下!若留下一点点病根,我拿你狗头!”

    “……臣定当竭尽所能。”顷刻间,太医原本压下去的冷汗又咕哝咕哝冒出来。

    视线朦胧中,李琢与胡骏之的身影渐行渐远,晏河清虚弱地笑了笑,借着被子的掩盖,低头吞下那颗护心丸。

    经过半个时辰的抢救,晏河清的脸色终于浮出一点血晕,平静的胸膛渐渐有了起伏。

    李琢安心回去休息,其余人散都散了,只留下一个奴婢守夜。

    那奴婢吹灭蜡烛关上门,甫一转身,一股浓浓的药香直冲天灵盖,眼睛眨也没眨,当即阖目晕厥。

    适时一个人影迅捷接住她,将之拖到院子里的草丛后面,悄悄推门而入,踏着月色而去。

    晏河清不知睡了多久,睁眼醒来,四周一片漆黑,胸前的伤口虽隐隐作痛,但身子骨松了不少,手脚也有了力气。

    她缓缓撑起上半身,隔着纱帐,陡然瞧见窗户前伫立着一个男人。

    身高腿长,姿态挺拔,一袭蓝衣披着月光,五官被阴影遮盖住了,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她本来挺平静的,可一开口,心不知不觉漏跳了一拍。

    “嗯,来看看你,”霍辛扬抬步走来,掀开纱帐坐下,指了指她的伤口:“还很疼吗?”

    “无妨,可以忍受,李琢他答应我……”

    “什么叫可以忍受?”霍辛扬很突兀地截住她的话。

    恰好一柱月光打过来,一臂之距,她清晰看见对方的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乍看像愤怒,细瞧起来……恍如心疼?

    肯定是眼花了。

    晏河清立即打消那个难以启齿的念头,回答道:“霍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凶我吗?”

    霍辛扬喉咙发紧,好似也察觉自己的失态,低低说了句:“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月亮被乌云吞噬,房内顿时陷入黑暗。

    晏河清率先打破沉默:“我知道,我没有按你说的那样,受伤后立刻吃护心丸,你可能觉得我一点合作觉悟都没有,险些坏了你的好事,对么?”

    对方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她继续道:“霍将军,我承认自己贸然行事不对,可你是了解李琢的,倘若我这次没有去鬼门关走一遭,他会相信吗?”

    “可即便你这么做了,他还是起疑,不是吗?”

    “是,没错,他依旧不信我,但起码能消除一点是一点。”

    “拿你的命去换这么一点,很值得吗?要是你真的死了怎么办?”霍辛扬沉沉道。

    “只要李琢还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会死。”晏河清坚定直视他。

    霍辛扬一时噎住,深深呼出一口气,喃喃道:“我可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方才说太多话,消耗了不少力气,晏河清开始有些头晕。

    对方敛起方才过多泄露的情绪,只叮嘱道:“下次别这样冒险了,我……”

    她揉着额角,轻轻躺下:“你什么?”

    霍辛扬登时哑言,喉结一上一下,最终还是把“我会担心”这四个字,一并吞进肚里:“没什么,你多休息吧。”

    “谢谢你。”

    “?”

    “那物料库漏水一事,是你干的吧?”

    霍辛扬低低一笑:“你这个伤患,总思虑这么多做什么?嗯?”

    “没办法,谁让你配合得这么及时?要不然,李琢怎会答应我如此之快?”

    “什么都瞒不住你啊,这可如何是好呢?你说,我怎么就找了个比我还聪明的同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霍辛扬一脸苦恼地道。

    “哈,幸或是不幸,霍将军已与我绑在一根绳子上,还有的选吗?”

    而后,见晏河清困意上头,他便没有多说些什么,很快,轻轻的酣眠声若有若无地响了起来。

    霍辛扬小心翼翼站起身,替她盖好被子,随意坐在床下,双手叠起放在床沿,托住下巴,看着晏河清的睡颜,目光映着月色,熠熠生辉

    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悄悄捻走粘在她脸上的发丝,收手时停在空中,不知在踟蹰些什么。

    须臾,那温热的指腹如绵绵春雨般,落在她微凉的脸颊上。

    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一个巧夺天工的白瓷娃娃,生怕重一丁点,她就会碎掉。

    “清儿,”他一时兴起叫了她小名,轻声细语道:“你还是太单纯了,李琢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章节目录

将军他不经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风寄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风寄梦并收藏将军他不经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