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染住在列维雪场附近的酒店。

    次日一早,她换好滑雪服,拿上雪板,和拉尔斯等人先去了租赁中心。

    租好雪具装备,穿戴整齐,周染他们直接乘上缆车,去了高级雪道。

    作为芬兰的滑雪胜地,列维雪场上到处能看到穿着滑雪服的滑雪爱好者。一条条雪道纵横蜿蜒,脚下粉雪松软干燥,犹如丝绸般柔软顺滑。

    周染之前困在医院,近半个月没碰过单板。此时她站在山坡高处,深深吸了口气。

    清冽的空气吸入肺腑,透入心扉。她仿佛是从长眠中苏醒,整个人亢奋精神起来。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周染踩上单板,戴上护目镜,沿着雪道缓慢滑行热身。

    雪板划开雪面带起一团团粉雪,雪道两边的山林飞快往后掠去。

    周染一开始的速度并不快,她刻滑了一段距离。等身体逐渐适应了运动,她骤然加大刻滑角度,以一个几乎贴地的姿势急速压弯。

    强大的横向过载力量带来感官上的刺激,周染顿时感觉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刻滑热身,周染放慢速度,她直起身子,转向野雪滑道。

    天地辽阔,世界仿佛铺满皑皑白雪,松林枝丫上堆满积雪,一晃便能簌簌抖落。

    周染穿梭其中,她仿佛是雪中精灵,灵活自如的在里面游走。身后拉尔斯被她遥遥甩开,她尽情驰骋在雪场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烦恼,只感受到极限运动带来的刺激、自由与痛快。

    到了终点位置,周染停了下来,她拉下围脖,露出嘴巴,重重吐了口气。

    解开脚上的搭扣,她抱起山海擦了擦上面的雪,伸手在额头搭了个小凉棚,眯眼瞧雪坡上的人。

    拉尔斯和他朋友们隔了五分钟才到终点。

    他单板停得急,到周染身边时收不住冲下来的势头,整个人猛地往前栽。

    拉尔斯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却不小心拽到了周染滑雪服上垂下的一根收紧皮筋。

    周染猝不及防,连带着一块砸上雪面,溅起了一团绵软细雪。

    “……”

    周染半张脸埋在雪里,生无可恋。

    边上拉尔斯抹开糊在护目镜上的雪,忙不迭爬起来道歉:“抱歉抱歉,Zoe,你没事吧?”

    周染坐起来,擦掉脸上的雪,还有些沾在嘴唇和睫毛上。她摇头:“我没事。”

    拉尔斯懊恼解释:“刚才下来的速度太快了,没收住。我扶你起来。”

    他的手搭上周染右肩。

    周染右手不敢过于使劲,顺势借力,由拉尔斯半扶着她起来了。

    她才起身,目光忽然一凝。

    松林掩映之下,有一个黑色身影静静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明明隔了很远,来人又戴着护目镜和头盔,压根看不清五官。可周染仿佛心有灵犀般,从他清瘦挺拔的身材轮廓中,知道他是徐沉意。

    拉尔斯扶住周染后没立马松手,看到她忽然定住的神色,以为她受伤了,皱起眉头关心道:“Zoe,你是不是伤到了哪里?我带你去医疗站……”

    周染回神,偏头抬眸,一下看到了拉尔斯俊朗帅气的脸庞,还有一双深邃的蓝灰色眼睛。

    两人离得很近,他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如果不是扶人的姿势,反倒有种把人搂在怀里的错觉。

    和拉尔斯认识不久,谈不上熟悉,周染不习惯和人贴那么近,自然地往后退几步:“不用,我没有事。”

    周染回头望了眼,徐沉意仍在树下,岿然不动。

    “我看到了我的一位朋友。”周染转头对拉尔斯说,“我过去一趟。”

    拉尔斯朝外看了眼:“好,有事可以喊我。”

    周染拿上山海朝徐沉意走过去。

    脚踩雪地,随着绵软的雪质一下陷落。

    徐沉意的护目镜没有摘下来,琥珀色的眼睛藏在深色镜片后面。冬日雪景映衬下,他的皮肤尤为白皙,宛若细腻无瑕的玉石,漂亮且冷。

    他高挺的鼻梁和嘴唇露在外面,唇瓣紧紧抿起,好像一条拉长的直线。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微微绷紧,透出一丝凌厉。

    周染步子一顿。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放了他鸽子。甚至为了避开他,她直接偷跑来列维雪场,谁都没有告诉。

    也是,他这会儿肯定很生气。

    “周染。”徐沉意率先出声,喊她的全名。

    周染停下来,看着他,“嗯”了声。

    徐沉意嗓子低哑,语气听不出喜怒:“为什么不告而别?不知道所有人很担心你吗?”

    周染有了被质问的心里准备,这会儿莫名平静:“抱歉,出来走得急,忘记和你们说一声了。”

    “忘记?”徐沉意语调有点冷,“难道不是故意忘记的?”

    周染沉默语塞。

    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过界,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有时面对他时,熟悉的悸动会在不经意间出现,让她莫名心慌。

    她的确存了故意的心思,为了特地避开他,没有主动告知,选择了一个人来雪场静静。

    可是这会儿被他一语揭穿,她心下起了些许难堪与不忿。

    她本可以不必为情所扰,可他在医院雨夜中的温情和亲吻,仍是搅乱了一池春水。而现在,他的到来,更是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周染心烦意燥,再出口,话中带了些尖锐。她面无表情:“你没手机吗?不会打电话?这一天也没见你有联系我。”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徐沉意摘下护目镜,目光锁住她,声音不带情绪,“难道不是你故意不肯接电话?”

    “徐沉意。”面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言冷语,周染的耐心要消失了,她忍着情绪,“我不至于故意到连你的电话都不接。如果我真的想躲你到这份,我会直接拉黑你的联系方式。”

    “……”

    两人对视,良久,徐沉意摘下手套,克制地闭了闭眼,抬手捏住鼻梁。他眉宇间的疲态一目了然:“周染,所有人打不通你的电话。我找了你一天。”

    所有人联系不上她,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夜过去,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动用全部的关系,找了她可能去的地方,翻遍了芬兰所有的滑雪场,终于在列维雪场找到了蛛丝马迹。

    整整一天,他的一颗心就没有放下来的时候,像是整个人吊在虚空,脚不沾地,焦灼浮躁。

    “怎么可能?”周染皱眉,“我分明打开了来电铃声模式。”

    她说着,往兜里掏手机,结果掏了个空。

    周染一愣。

    她不死心地翻出所有衣兜,除了找出的一张租赁雪具的单据,其余全空荡荡的。

    手机不在身上。

    周染使劲回忆了一下,终于记起,她早上出门在玄关换鞋,手机随手放在了一个瓷盆里,走时忘记拿了。

    她面色讪讪,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瞬,她故作若无其事地掩饰:“手机忘拿了。”

    徐沉意没应话。

    周染也没再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扯开话说:“既然找到我了,你可以放心了。我和朋友要在列维再待两天。你不用一直留在这里,回去吧。”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赶我走?”徐沉意眼底深沉,“为了你新交的朋友?”

    “和拉尔斯没有关系。”周染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不要无理取闹。”

    “周染,因为是你,我对任何靠近你的男人大度不起来。”徐沉意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他的神色始终那么认真,认真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句承诺,“我吃醋、我嫉妒、我小气,看到公园那个男人是这样,拉尔斯也是如此,我做不到视若无睹。我喜欢你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想克制。”

    周染怔住,她没有办法回应。轻声叹了口气,习惯性拉长了尾音喊他的名字:“徐沉意,你别……”

    徐沉意忽地打断了她:“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

    提及这个话题,周染忘记原先要说的话,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想也不想脱口反问:“我什么时候逃避了?”

    徐沉意定定地看她。

    他的沉默仿若一面镜子,无声的削弱了这话的可信度。

    周染说完也觉得没什么底气,反而多了几分心虚。

    空气仿若凝固。

    那些心知肚明的答案全在他的眼睛里。

    熟悉的悸动和心跳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甚至比以往每一次更加剧烈。

    周染忽然不能直视他,略显仓促地别开眼。脑海中思绪纷纷扰扰,她心乱到平静不下来,可又有一根神经拉扯着她,警告她不许冲动。

    周染感觉要窒息了,她岔开话题,胡乱地找个了借口:“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顾不上看徐沉意,低头踩上雪板,转身滑开。不远处有载人回程的雪地摩托,她想也不想,直接坐上了车。

    徐沉意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无声轻叹。

    他抬脚准备追上去,拉尔斯却调转方向,朝他走了过来。

    面对周染时的阳光笑容消失,拉尔斯蓝灰色的眼睛不礼貌地盯住徐沉意,上下打量:“Zoe的前男友?”

    徐沉意抬眸,不动声色地注视他,神情平静至极。淡然的模样,似乎没把拉尔斯放在眼里。

    拉尔斯感觉到了他的忽视,面色微变,随及假模假样地笑了笑:“那天在医院没认出来,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SimonXu,当初你选择退役,还挺可惜的。”

    客套了两句,他话锋一转,挑眉道,“不过你的选择很正确,退的非常好。不能滑雪的人和断了翅膀的小鸟没什么两样,是个废物。一个废物,自然是不配站在Zoe的身边。”

    “我不配?”徐沉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言论,但他没有动怒,只是安静地陈述,“和我比起来,你应该更没入过她的眼。我不清楚你为什么那么自信,但以我对染染的了解,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喜欢她,至少现在我比你配。”拉尔斯的身高略矮于徐沉意,此时站在下方,更显得没气势。他努力挺起胸膛,带了点轻视,“你的腿已经废了,只能像小孩子一样滑点简单的东西。Zoe热爱滑雪,而你是商人,你们没有了共同语言。不然,你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前男友。”

    不知道拉尔斯那句话戳到了徐沉意的神经。他眸光微动,终于正视他,嗓音淡淡:“我的腿就算断过,滑得也比你强。”

    “是吗?”拉尔斯被他激怒了,“你敢不敢和我比赛?就滑这儿最难的双黑雪道,看谁的技术好,谁先到达终点。输了的人,自动退出追求。”

    徐沉意不喜拉尔斯理所当然的言论,好像不用征求周染的意见,她就成为了拉尔斯的囊中之物:“Zoe不是任人挑选的物品,她有自己的主见,她喜爱谁,由她自己做主。不过——”

    徐沉意顿了顿,他慢悠悠地戴上手套,掀起眼睑,睥睨的目光里带着强者的从容镇定和自信:“我不介意让你输得惨烈一些。”

    -

    周染坐雪地摩托回到租赁中心。

    她先归还了租的雪具,随后回到了住的木屋酒店。

    玄关位置,手机安静地躺在瓷盘里。

    周染拿起时屏幕亮了起来,看到通知栏上显示的四十个未接电话,她呼吸一窒,头皮一阵发麻。

    来电名单里,除了徐沉意的二十三个电话,就数林好好打的最多。

    周染不敢耽搁,当即回拨了过去。

    嘟声只响了一次,立马接通了。

    周染来不及说话,林好好劈头盖脸一顿输出,责怪她出门也不说一声,失联大半天,也让所有人为此担心受怕了大半天。

    林好好气得不轻,周染自知理亏,握住手机乖乖听训,没有多辩解一句。一直到林好好情绪稳定下来,她赶紧交代了所在的位置,又安抚又保证,林好好才彻底安心。

    挂断电话,周染在玄关处停留了一会儿。

    她看了眼打开的行李箱,垂眸沉思了会,转身出门。

    回到列维雪场租赁中心,周染重新租了一副雪具。她在一旁等工作人员把雪具拿出来,外面进来一个换雪板的女子,她是拉尔斯的朋友,看到周染咦了声。

    “Zoe?”苏菲看到周染很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儿?”

    周染闻声抬头,似有不解:“怎么了?”

    “你不知道?”苏菲连忙说,“你朋友和拉尔斯在西坡雪道上比赛出意外了,撞到了人,好像受伤不轻。听说救援人员已经赶过去了。”

    “我朋友?”周染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苏菲提醒:“野雪雪道穿一身黑色滑雪服和你说话的人。”

    黑色滑雪服……

    周染懵了懵,猛然反应过来,受伤的是徐沉意!

    突如其来的消息,宛若一记重锤狠狠砸中心脏。周染攥紧手机,想也不想直接拨打徐沉意的电话。

    租赁大厅人来人往,她盯着虚空,像是屏住了呼吸,凝神倾听嘟声。

    西坡是高级雪道,徐沉意不是不稳重的人,他应该明白他的左腿不足以支撑他做高难度动作。

    她希望苏菲认错了,受伤的不会是徐沉意。

    电话一声一声,却无人接听。

    周染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她挂断电话,不死心地重拨,依然没有人接。

    短短十几秒,她仿若度秒如年。

    周染看向苏菲,她的神色极为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可她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句话说的格外艰难:“他在哪个位置?”

    苏菲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想了下,带了点歉意地说:“好像是在西坡的3号高级雪道……抱歉,我记不太清了。”

    得不到确切的位置,周染不再询问,道了声谢,拿上雪板冲了出去。她甚至来不及穿护具。

    西坡黑色雪道坡度陡,障碍多,难度高,许多高水平的单板双板雪友在雪道上飞驰而过。周染喘着气,目光在人群中仔细寻找。

    为了不错过徐沉意,她硬是耐着性子,沿雪道边侧慢慢下滑,一寸寸找过去。

    她什么也没有想,可半道总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然后又硬生生按压那些不好的念头。

    天色渐黑,雪场照明灯亮如白昼。

    周染在雪道上滑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徐沉意的身影,也没发现有人受伤的迹象。

    她心里空了一下,可又升起一丝侥幸。

    也许徐沉意真的没事呢。

    周染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拨打徐沉意的电话。

    一声接一声,沉默中的等待尤显漫长,可最终仍是化作一道冰冷机械的系统音。

    周染睫毛轻颤。

    那点燃起的希望倏地一下熄灭了。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周染维持着接听的姿势,茫然地站在山头。

    始终联系不上他,她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列维雪场那么大,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望着下方坡面上一个个疾驰的人影,突然间就想知道,徐沉意到底是怎么在茫茫人海中,一下子就找到了她。

    这时。

    “轰——”

    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自远处而来。

    周染瞬间惊醒。

    橙黄色的机身从头顶飞过,螺旋桨飞速旋转,卷起一阵大风。

    周染仰头看了眼,她像是找到了方向,果断跟随飞机的路径滑过去。

    双黑雪道边上的一处空旷地,救援直升机悬停在雪面上。

    事故地在不远处,围观的雪友站了一圈,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周染能看到有个人躺在雪面上,救援人员在伤者旁边。

    周染赶忙跑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

    “他滑双黑雪道撞到了‘小蘑菇’,直接摔飞出去,不知道是摔到了颈椎还是脊椎,总之情况很不乐观。最坏的情况,他有可能会死。”

    边上有人细细交谈,周染扒开人群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心脏紧张的跳动,她一个劲地默念,希望眼前的人不会是徐沉意。

    她挤到人群的最前方。

    目光所及,忽地浑身僵住。

    人群中央,一位男性雪友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上。那个人和徐沉意身形相似,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黑色滑雪服,同样款式的头盔和护目镜。

    照明灯下,血液在他身下晕染出一大团红色的痕迹,浸染了雪面,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四周蔓延。

    白雪变成鲜红,刺眼的触目惊心。

    那是生命在无声流逝。

    周染呼吸一窒,一瞬间,她好像被人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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