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双山县巴掌大小,到处写着旧字,学校也不例外,从每个教室窗口伸出来的铁皮烟囱就可见一斑。

    教学楼下右侧的空地是一个自行车棚,左侧是煤棚,用来存放冬天班级要烧的蜂窝煤,随便哪个物件摆在那里都没人敢碰似的,怕掉渣。

    教学楼通往大门口的路中间有一片水泥花坛,里面种满了万年红。

    再往前,便是两扇铁丝网大门,此刻正向两边敞开着,被乌泱泱的家长和横七竖八的自行车堵得水泄不通。

    大门两侧那年久失修的红砖围墙向外倾斜着,仅用一排黢黑的朽木顶着,好像随时都会支撑不住,要被家长挤倒似的。

    天气燠热,太阳像甩进铁锅里的烙饼,热腾腾地贴在云层一侧。

    姜暮刚一出校门,就像撞进了铁锅里,身体立刻被一股热浪裹住,透不过气了。

    她随着人流往马路上移去,她忐忑不安地垫着脚尖朝柏油路两侧张望,目光又在身后人群里快速扫视,心提到嗓子眼,全身紧绷,像拉满弓的弦。

    趁没有同学注意,她往“小双山旅馆”的方向快速走去。

    大约十分钟后,她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旅馆招牌。

    旅馆二楼正关着窗户,看不到里面窗台上时常摆放的红色月季。

    那人还没到。

    她已全身冷汗,浑身如水洗,心跳声如鼓点一样快。

    她抱紧书包,手下意识摸到书包隔层,指尖摩挲着冰凉而尖锐的锋刃,目光开始在马路上搜索。

    突然,她看到一个人影在身后的人群里一闪而过,身高不高,穿着款式偏大的黑色西装,脸被摩肩接踵的人们挡住。

    姜暮心“咯噔”一下,蹦到喉咙口,她的手下意识攥紧刀柄,屏息,低头,随着人群往斑马线方向走去。

    厚重的校服里,汗在心口窝成淌流下,鼻腔喷薄着高压热气,心跳声已经攻占了大脑。

    刚走上斑马线,姜暮的肩膀就被人一把捏住,她插在书包隔层的手紧紧攥起,陡然回身,刀柄抽出,手腕剧抖。

    她瞪着双眼,五官紧绷,青筋暴起。

    “姜……姜暮,你……你怎么了?”谢南被吓得退后一步,声音也拐了弯,目光下移,落向她书包里的手,纤细的手腕似乎正紧紧握着个东西,看不出是什么。

    姜暮手松开,把书包拉链拉好,在校服裤子上抹掉手心里的汗,问,“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发出的声音艰涩而沙哑。

    “就想看看约你的男人是谁啊。”谢南朝四周看一圈,没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姜暮下意识看向马路对面,西装男已经拐弯,她松了口气,不是那个人。可是余光一瞥,在马车、自行车、摩托车的穿梭后面,小双山招待所二楼的窗户却已经打开了。

    谢南不解,“你过马路是想去哪?想要上山的话,要往身后这条小路走才对。”

    她们身后是条石板路胡同。

    “所以我都说了,没有这么个人,我也没有要去小双山上。”她咽了下口水,喉咙干痒。

    谢南盯着她的书包隔层,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个大物件,“你书包里装的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姜暮捂住拉链,扭过头,“没什么。”

    谢南习惯性地咬嘴唇上的死皮,奇怪地审视她,姜暮立即转移话题,“谢南,你爸不是警察吗,能不能给程慧芳伸张正义?”

    提起这个,谢南是感兴趣的,她郁闷地摇头,“法律已经给过她正义了,不是吗?”

    “可是,当年程慧芳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查出全部真相?”

    “三年前这案子就结了,坏人都已经被抓了,还要什么真相?”

    “但是你不也觉得程慧芳是被大家冤枉的吗?”姜暮问。

    死皮被撕开,嘴唇露出新鲜皮肤,溢出血丝,伤口揭开终是会疼的。她伸舌头舔舐,“可是现在程慧芳人都死了,即便再追查,也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还会对她的家人造成二次伤害。”

    “可是坏人被抓,就是正义了吗?坏人被抓,就等于被保护吗?”姜暮的语气是平静的,没有深切地质问,却比质问更让人感到荒凉。

    “否则还要怎样呢?”谢南摇头,拍拍她肩膀,“总之,程慧芳案已经过去了,只要我们自尊自爱,保护好自己,不就好了吗?”

    姜暮怔住,难言的憋闷感传来,像被人捏住了肺管,亦像溺在水里,却没有人能够发现。

    谢南提起书包,笑嘻嘻,“你猜我刚刚看见什么了?”

    姜暮无声地看她,谢南八卦的小眼神里放着光,她说,“刚刚张朝好像也要去山上堵你的,可是李老师在校门口见到了张朝他爸,两人聊了好半天,之后张朝就被他爸带回家了。”

    姜暮微诧,神情却定住了一般,不知在想着什么,她目光几不可察地掠向谢南身后的旅馆,谢南用肩膀撞她,“这回李老师也算是帮你出气了,谁让他欺负你。”

    “是啊。”她垂下眸子,睫毛映在鼻翼上,细微地颤抖着。

    谢南把书包甩到背上,“回家了,下周一见。”

    少女没什么反应,站在马路边,呆呆地看着地面上的驴粪坨。

    “哦对了,”谢南停下脚步,“周一升旗,你能不能不穿这身厚校服了?你看,全校女生都穿夏季校服。”谢南指着街口涌出的女孩子们,“这么热的天气,穿短袖和裙子多好。”

    她又拍拍自己的腿,红白格相间的校服裙裾在细风中翩翩起舞。

    姜暮拽拽自己硕大的蓝色校服,不自觉地把拉链拉到最顶端。

    谢南气得直翻白眼。

    “走了。”谢南转身。

    半掩着大柳树的小路上,飘落下几点柳絮,点缀在女孩子们的肩膀上,谢南与几个女孩子顺着板油路你推我搡地离开,她们的小腿纤细笔直,在红白格裙子的映衬下,远远看去,像百合花吐出的两根细蕊。

    姜暮拽拽自己的校服下摆,目光再次变得阴鸷,她转身,看向旅馆,手一紧,又下意识摸进书包隔层,走上斑马线。

    可就在这时,旅馆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很瘦,拎着一个黑色皮质文件包,正远远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而他身后小双山招待所二楼的窗又已经关上了。

    姜暮脸色突变,她慌忙拉好书包拉链,快速转身,钻进胡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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