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外的反击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

    平壤侯一干人等,在首次战役宣告成功之后,将失去的嘉兴关夺回,却也居于这嘉兴关未再挪动寸步。只是象征性的同羌吴之人打上几盘,有时未分出胜负便鸣金收兵,有时是赢了却没有大的动作,有时是输了就连续好几天不出兵。

    惹得那外面的一众外邦之人便天天在城关外叫嚷讨战。

    这架势属实也让旁的众人一脸作懵,不知道侯爷在卖什么关子,也只得哑着嘴巴未敢说一句。除了长英等一些血性男儿会偶尔嘟嚷几句,至于旁的,就是温涛退居幕后,鲜少出面了,也不知是痛改前非了,还是密谋着其他什么事。

    内院之内,温涛背着手,习惯性的来回走动,兴许是因着有些胖的缘故,他很容易淌汗下来,这不正就这袖子擦着汗。正待他放下手时,他突然眼睛一睁,旋即不再转悠,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裳,悠哉的弹了弹鞋靴上的灰尘,迈步出去了。

    他到了外营处,这是为了防止特殊情况发生,特殊安排的。目的是确保即使在城内也要保持野外露营的状态,时刻提高警惕。温涛如今只不过是没了兵权,但仍然身居要职。

    温涛初时任尚书左丞,随军行,主曹务,后录尚书事兼都督中外诸军事,然能力不足,痛失关隘,被迫交出军权,如今被贬为尚书左右仆射,负责行政事物。同时兼侍御史,主军中纠察、刑狱治理。

    他来到处理政务的部门,门帐之中时而进出忙事的文吏,温涛在外面看来一会,也不急,等到外面没什么人了,他便又提步走了上去,推开门帐,里面甚是宽大,分有不同理事区域,每处都有几人在周忙碌,有眼尖的看见温涛来了,也不说话,只颔了颔头首,便继续手里的事情。这是他规定的,身居工位时,事者为大,余皆可略。

    温涛慢悠悠的踱步行走其间,眼睛在这些一个个人脸上瞅,终于,他在那角落边上瞧见了那熟悉的相貌,走近一看,原来是上次在幕府跪呈献计的那个男子。此刻他正垂眸手上的纸张,但笔却未动,仔细看,原是在忙里偷懒。

    温涛上手敲了敲他的桌几,“咚咚咚”,三下。

    那男子提眼一看,没有震惊,他眉眼带柔,一脸文相,看温涛的眼神却锐利出一种光,他的手略微抖了抖,放下了笔、纸张,起身,一气呵成,跟在了温涛后面。

    此二人便就一同离开外营,那眉眼带柔,一身贱贱懦懦样子的男子,十分不起眼和弱弱的样子。他不过就是个书令员,十分多,十分普遍。

    他就一同跟着这位尚书左右仆射兼侍御史,上了那辆极普通的马车。

    “大人,可是有何烦忧?不知小的可有出力之处?”

    温涛还未出声,那男子便恭敬唯诺起来,不是一般门客毛遂自荐的谦虚清谈模样,而是像看门家狗那般迫切的摇尾乞求,以及加上那不以为羞或劣,反而有自觉能者之自信,透着一种既桀又乖的惑乱感。

    这样的,人人总是习惯性的唾弃的,可像温涛这样的人,是极喜欢的。

    这就是天生的看门狗,还是条会把人咬得血肉模糊的恶狗。

    “你果真是敢啊,哈哈哈,偏偏我温涛还真就不吃那虚头巴脑的正人君子这套,我看啊,旁人都比不得你这眼力见,怪狠的,气也足,哈哈哈,明后儿啊,收拾收拾转一下职务。”

    “对了,叫什么?”

    “回大人,唤名贺邢。”

    继而温涛又道,“哈哈,好好,今天先随我去一趟,同我一起去见见咋们新任的侯爷。”

    马车停在这一关治署的大门前,门口有两侍卫,进入里面,也有两侍卫,大理石板的路直通内里,路上寥寥,甚感萧瑟。可如今正值对敌之时,人员往来如此稀少,未免有些奇怪。

    东转走在长廊之上,便正好可看见不远处正在内池里逗鱼玩耍的武猛少将军长英,那少将军提了提跨上宝剑,一个跳跃,便从半蹲看鱼池的模样修整为凛凛孑然的板正之姿,长英眼一抬,拱手道,“大人前来,未能早早迎接,丞相就在屋内,请吧。”

    话毕,三人便一同跨过门槛,进去不见丞相,只看座椅上还坐着两人,一个是管军里粮仓的仓曹掾,一个是暂时被封先锋官的中参军,二人似乎早早就在等待了,桌上的茶已然没了热气。

    温涛等二人心下一骇,但未表露,只寻了就近的座椅,刚坐下,侯爷便从屏后走出来,挽起胳膊袖子裤腿,随身可见几处污泥,似乎刚刚忙完什么。

    仓曹掾见了,出声询问,“丞相可是刚刚忙完什么?”

    “嗯”,丞相嘴一咧,一笑,“将后院的土松了松,准备种点什么,哈哈”

    一旁的中参军旋而起身,似是闷中带气,一脸胡茬,语中恳切,声音洪亮,“丞相,末将特来求您鞭策!”,他双手一拱,粗眉一凝,“属下等各兵士,身上皮子厚得,起痒得不行了!”

    只见丞相走了两步,未语,他刚刚坐上,一手罢了罢,示意中参军坐下,一手拿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期间再未有人说话,待至侯爷喝完,他才感叹着说道,“如此劳慌作甚,今日我叫你守关,明日便能叫你上阵杀敌,到时你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去,领罚二十大板!”

    中参军脸上有气,似有不服,但也还是认打认罚,“是!”

    走到外面不见人影,却吼了一声,“丞相,您打归打,但属下不服就是不服!”

    此刻温涛才幸幸道,“丞相什么时候如此劳神了?可千万注意身体呀,莫真气上了身。”

    “呵呵呵,无妨无妨的,这群人是天天过来要债的,今日实在是觉得烦,这打打,清静清静几天”,话音刚落,他嘬了一口茶水,旋即一道,“今日温大人前来是有何事呀?这光顾着处理手底下的人了,还请万万不要耽搁大人的要事啊,哈”,他对这温涛笑了笑,极尽拉扯。

    “哈哈哈,丞相说笑,只是担忧罢了,看着丞相待在府内已经许久的时日了,不免担心您身子异样,要是怠慢了,这皇帝可是饶不了我呀”,温涛细细道来原委,表明来意。

    “可是不巧,昨日夜凉,还真是染上了风寒,今日嗓子痒得不行”,言罢,他象征性的干咳了几声,“咳、咳!别传染给了温大人。也不知,可还有何事吗?”,是在下逐客令了。

    温涛一听,笑了笑,忙起身作缉,“看见丞相身子无大碍,我也算是放心了,多有打扰,多有打扰。哈哈。”说着便和贺邢一同离开了。

    温涛和贺邢一同坐在马车上,便搭起话来,“依你所见,咋们这侯爷大人在搞什么名堂,兵马不出,还折打军将,一直待在宅邸也不管事,还种起菜来,哼,莫不是头昏,这大好的机会可擒拿敌军。”

    贺邢只好好坐在一边,背依着车壁,双手套进隆袖里,很缓的吐露:“大人勿急,而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得好听是荣辱与共,说得不好听是覆水一博,我见丞相大人不似纨绔,应当是有万全的准备,其实我想说的是,大人,比起现在着急,长远看来,咋们可从中取得不小的利益……”,贺邢说到此处,一下起身,弯身恭拜了一下温涛。

    听到“利益”二字,那温涛的眼便放亮,把手搭了贺邢一下,意思是快快起身,直言:“哦,你倒说说,有何利益在此啊?”

    贺邢便坐好在一边,两只眼睛看着温涛,声音如涓涓细流陈述:“现在的丞相大人,可谓是自己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其今若败,我等也不能保全;其今若成,亦再不得有何可得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成了却得不到什么?”

    “当今圣上向来忌惮功高盖主,看似大度可容,实在睚眦必究,今天的丞相未功而封侯,可以说是胁迫得来。其成了,皇帝还有什么可再赏赐他的呢?”

    听到这里,温涛便明白了,他沉吟片刻,又问了问:“依你所见,丞相此次行事,若成,有几成把握?”

    “不敢妄言,估莫有六、七成。”

    “哈哈哈,你还是不了解咋们这位侯爷,指定有八成。”,温涛高兴,又说,“看见那仓曹掾了吗?”

    “是,大人。”贺邢恭敬起来。

    “粮草乃军事之本也,兵虽止,而粮贯于终止啊。”

    “贺邢受教。”他又恭敬了一下。

    ……

    这边,辽京内也进行着各种复杂交错的人事谋虑。

    其中,就属柳玉安所处的情况尤其尴尬。逃不是,不逃也不是。错不是,不错也不是。反不是,不反也不是。真真是受尽了煎熬。

    于是她实在按捺不住,青天白日的跑去找李锦瑞算账去,非得好好谈谈不可。可她是不晓得的,这李锦瑞可就在这房中等着她呢,她这一去,怎么不可谓是羊入虎口。

    待她刚刚进去,不消半会就听见门框响动之声,也不知里面发生了如何事情。

    原是她因力道不匀,撞在门窗处弄的声响,奇怪的是竟不敢再轻举妄动一点。她靠在门墙处,鼻尖有一丝薄汗,脸上晕染来几朵红晕来,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可出口却是别样的隽逸,"什么时候的事?你竟是全好了?!"

    那李锦瑞此刻正长身玉立站在桌几处,手提着茶壶,在茶杯里倾倒下茶水,然后转身看着柳玉安,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何故如此动戈?就坐下来好好说话就是。”

    他声线容朗,眸如深谭,直看着她,好像是很淡,却又似是入了障,愈发让柳玉安不安起来。

    她咳了一声,罢了罢手,拿走他手上的茶水,不经意间触碰到他温润的皮肤,只觉得口干舌燥,忙提手一喝,顺势掌着桌子坐下来,一连拿起茶壶往杯中倒水,连喝了两杯。似是一杯水太少了,而她的口又太干了。

    “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她又愤愤起来。

    “记得”,他并未过来,而是负手,面对着门框细语起来,“还不是时候,你莫折腾。”

    似乎是怕她又炸毛起来,他又补到,“等我伤好全之时,我便亲自送你离开”,两句话说完,不容她做任何回应,她只张了张嘴,那顾浮气也莫名烟消云散了,只见他开门匆匆离去,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忙。

    其实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她想方设法要从这里离开之时,他便寻了老师来,直想身体早点好一些,这样也不至于让她什么时候偷偷走掉,但能稍稍威慑她一些,看住她一些也是极好,如今瞧了她真被吓着的模样,他既欢喜又有些不悦,终究是心中多方权衡再三,只撂下几句简单的话。

    他徒步轻走,撑手掌在心房处,仍旧隐隐作痛着。安顿处理她之后,他还有其他事要忙。现今是百戏楼出场最关键的时候了,他必须亲自出面,把握进度。

    此时此刻的辽京,乃绝不可错失的时机,要让这辽京,谣言持续四起,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而打这以后,柳玉安确是消停了很多。只是多了一项任务,便是常常去瞧李锦瑞,每次瞧完之后便去寻了那郑老爷子消磨光阴。也算是消停消停了。

    ……

    边塞雁门城关之外,大漠风沙直缀人眼,落将军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黄沙北漠,她头缠着绵密纱布,手撑着枯槁的棍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继续向前行走。

    她必须穿过这片风沙,到五里之外的珍台州。那里,是方圆有名的大绿洲。当下正值临秋寒冷时节,她的部队跟着游牧民族随迁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去的就是这珍台州。

    当时,正值丞相任命她如何藏匿这五万将士之际,踌躇不决之间,她正是看重了这游牧民族临近秋冬正准备迁徙之时,遂将这五万将士藏匿其中,他们便一起同牧民去了这珍台州。

    而今要去,把他们带回来。这些都是她的将士,她的兵,是最骁勇善战的战士。

    ……

    狄秸在暗中保护着。

    李锦瑞一个人走近一处偌大的戏楼班子,他穿梭在来往人群之间,头带着竹笠帽,帽沿垂着丝帛,走至进去,便转进了后门,来到无人处,然后左右看了看,便转动一处的暗门,只听见很细微的动向,因着太小,就隐没于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了。极难被人察觉。

    他隐没于暗道,里面有微弱的烛光,才走几步,就见一处简易的木质楼梯,他顺势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尽处,他又转动了一处的暗门,门开,面前赫然是新的三个去处,一为正前的门,一为左边的通道,一位右边的通道。他没有犹豫,径直就往右边的通再走了走,只是路越来越窄,最后竟要爬着过,终于到了尽处,他转动暗关,前面的阻隔便打开了,一出去,才发现这里竟到了顶楼处的一件屋子。而李锦瑞正是从大柜子底侧的拉箱出来。

    而外面,早已有人在等他。

    “呵呵呵,你这动作愈发的轻车熟路了,锦瑞兄。”一个半男不女的细尖之声响起。

    锦瑞抬头,便见那风骚的男子,桃花眼下画着了一朵娇艳的桃花。

    “你这地方是得改改道了,看看,浑身都是灰尘”说着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但见那风骚男子勾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就感慨着:“近来辽金如此不太平,锦瑞兄还有这功夫管这沾衣的灰尘,可真教人心寒呀,亏得我等你这许多时日。”,言罢这男子的眼像春风一样曦和,也像春寒一般尖锐的看着李锦瑞。

    “你放心,自是不会让你做亏本的买卖,此次过来,正是同你商议行事计划的。”

    “哦?需要这边如何做?”

    “今天开始,百戏楼必须要日夜笙歌,凡所来者,皆以客待之,用以流民,以隐蔽我方真实目的。另,之前不是已经让你放进一些羌吴要亡大陶的消息吗?现在务必,特别是城外面的铺子班子等场所,务必把这流言,传得越多越好。”

    “你不怕这流言传得太过,到时凡适得其反?你爹可刚刚拿回了大权。”

    “非也,如今纵观朝野上下,除了我爹,再找不出第二人可担当对抗羌吴的重任,况此流言先前已经放出,如今不过是夸大些许。所以这流言之用,只为稳固后方,以严峻战事镇压住后面那些喜欢东西乱窜的老鼠,好不坏了一锅“好汤”罢了。”

    “如此便好,有消息传来,我方已有捷战传回。这流言想必也不会引起皇帝过分警惕,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其他人的关注,我只再问你一件事,你真要动手?不讲与你爹么?”,风骚模样的男子换了正常的男声。

    “事以秘成,到了合适时机,我自会告诉。所以,你务必和十三香保持联系,将送往这辽金的信件通通在我们手里过一遍再送到朝廷中去。乱中生变,此“变”务必要朝着有利于我们方向发展。”

    “明白,十三香早已和我在处理此事。你那边的人也准备准备好。别掉链子。”

    “嗯。”他轻轻的回应着。

    ……

    回去之后,李锦瑞又唤来狄秸。

    “你速速去城外山坳处,找到躲藏的他们,把这信交给子断兄,务必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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