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遇见的那天开始(5)

    赵南浦念高中的时候,天天都在混日子,后来侥幸上了大学,继续混日子,计划过考研,但是因为太累了没有坚持下去,找工作的时候又很巧遇上了蒋莎莎,赵南浦于是继续混日子。

    但是混日子久了吧,人就很容易对自我价值产生怀疑,赵南浦觉得自己有时候像个事儿精,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工作不累还有吃有喝有屋住,还要在这里反复地问自己问别人,我到底是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她好像陷入了一场长时间的精神内耗中,上大学的时候忙忙碌碌混混沌沌,工作了还是这样。生活好像一条泛滥的河流,真实的自我被深埋在河底,情绪找不到一个出口,又或者,那些真实的自我和情绪都被掩藏在河流之下,它就是河流,河流就是它。

    赵南浦觉得,自己的一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而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奇迹的出现。

    关于喜欢陈暮江这回事,时间隔得太远了,赵南浦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时那种绝望又酸涩的情绪。暗恋是一个人的事,或许没有期待就不会有难过,但是赵南浦当时觉得这句话简直是放屁,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一点期待都没有,她享受着自我折磨的过程,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泣。

    赵南浦跟家里人的关系一直时远时近的,她高中的时候一度觉得自己家里很穷,父母告诉她要降低物欲,不该买的别买,说要她专心学习,家里的钱也是父母辛辛苦苦挣的。父母每强调一次,她心里的负担就重一分,她学习心态其实一直不太好,高考那段时间都快抑郁了,她爸妈不当回事,她本身发挥就不太稳定,高考那年数学很难,她直接崩溃了,写了几道题就草草交卷,后面拿手的科目也都考得不太理想。

    喜欢陈暮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段轻松时光。但是赵南浦这个人吧,她就是越喜欢谁越别扭。以至于上学的时候,她反而没和陈暮江说过几句话。

    等到上大学,父母对她的态度反而宽容起来了,告诉她小时候家里房子拆迁了,拿到了一笔不菲的拆迁款,赵父赵母两人拿这笔钱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小钱。因此赵南浦说要创业的时候他们二话没说拿了银行卡出来,还送了赵南浦一套A市的房子。赵南浦这时候才知道家里根本不是没钱,但是她穷惯了,心理上还是穷人的思维,蒋莎莎就比她自在,蒋莎莎是奉行极端的享乐主义,赵南浦主张能省则省,两个人在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上简直南辕北辙,但是偏偏又在某些时候达到一种奇异的和谐和统一。

    **

    赵南浦喜欢一个人很讲究感觉,感觉没来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感觉来了就就莫名开始青春伤痛。说实话她是个脸盲,她第一眼并没有看上陈暮江,但是人给她的印象还不错。两人第一次碰面是在操场,一群人在和两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打闹,她当时大概很不屑地瞟了一眼。旁边有人问女生:“你怎么不打他?”那女生笑:“你要是有人家长得帅我也不打你!”

    赵南浦顺着她们看过去,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白净秀气的男孩,她当时想,怪像个和尚的,看着弱不禁风。他那天穿了一双灰色鞋子,和她朋友的鞋子一样,是匡威的,她知道这个牌子是在她高二的时候,她当时并不认得,结合朋友对她男朋友的描述,她内心莫名觉得这双鞋应该是和她朋友的情侣款……赵南浦有时候的联想能力真的叫人叹为观止,总之各方面的要素使她记住了这个形象,但是她对他的名字、性格、长相一概不知。

    那段时间正值校庆,所有人都被拉过来举牌。赵南浦老是记不清自己动作的顺序,全靠左右的人拉扯。有一回她举着一个黄色的冰糖雪梨瓶子在后面晃来晃去,被教官看见了,说那个举黄色瓶子的女生给我出列!赵南浦大脑宕机,假装观望四周,正好就对上那天那个男生的脸,男生大概是好意提醒她,指了指她说:“好像就是说你。”赵南浦慌张,手抖成筛子。结果她身后面站出来一个女生,那女生迷迷糊糊的,说是自己。教官说了她两句,放她走了。赵南浦总有一种是别人给她顶罪了的愧疚感,而这个秘密被一个陌生人知道了。赵南浦有点记恨上那个男生。

    后面再遇见是分班的时候了。他上台介绍的时候她就认出他来了,不过人家也未必记得他。后桌那个女孩叫她看帅哥,赵南浦开玩笑问你喜欢这种的啊,女孩说就喜欢这种浓眉大眼的,赵南浦笑,哦,原来你喜欢浓眉大眼的,女孩气,那你喜欢那种小眼睛的,哝,你喜欢那种?她指了一个小眼睛黑皮肤的男生。赵南浦赶紧摆手,她其实一个都不喜欢。

    分班那天的打扫卫生活动赵南浦逃掉了,她站在高两层的走廊围栏边,看着班里面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看着夕阳变幻的光影,一格一格地落在水泥石灰的墙上,好像时空被定格,一瞬不像一瞬,永远不似永远。

    她很莫名地想到一句话:我胸无大志,每天盘算着人世间的一点吃吃喝喝,爱看落日余晖,爱看蜡笔小新。凡人眷恋尘世,不能饮仙露,食仙桃,如何成仙?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你往往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却用心体会着,感染于人世间的一点烟火气。

    ***

    赵南浦高中的时候一直留着短发,头发的长度随机,有时候短到能和班上的男生一教高下,有时又长长地拖在肩上,但是她头发太软,扎起来碎发就一撮撮地漏下来,夹子也夹不住。赵南浦图方便,后面会考和高考那段时间干脆留了个女式男头,吹起来也干得快。

    赵母遗传给赵南浦一头蓬松茂密的头发,剪头发后赵南浦一度觉得自己的造型酷似《狮子王》里的辛巴,加上高中的时候饮食不太节制,运动量也小,赵南浦整个人都有点虚浮的微胖,她不怎么长痘,但是皮肤天生是暗黄的那一挂,整个人算不上难看,但怎么也不能说是好看。

    赵南浦高中是被她父母花钱送进去的,是一所有点“贵族学校”性质的私立院校,这里一学期的学费能抵掉普通人一年的工资。赵南浦在还不知道阿迪达斯、耐克这些牌子之前还是活得相当没心没肺的,她觉得自己极度好养活,她以为世界人民都一个样,谁不比谁贵,谁也不比谁低贱。

    自卑的情绪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她逐渐发现自己和周围人的不同,从妈妈带着土气乡音、穿着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衣服、做着笨拙动作出现在同学面前时,从朋友轻飘飘一句“你一般买鞋花多少钱”的问句中,从她讶异于一杯奶茶一杯咖啡要几十块,惊诧于几千块的鞋和衣服朋友说买就买。她们或许恰到好处地保持对赵南浦生活的尊重和应有教养,赵南浦自己却无可避免地日复一日的自卑起来。那些光鲜亮丽的青春好像与她无关,她误闯入他们世界的一角,格格不入却又无可奈何。赵南浦大多数时候选择沉默,她本来不是虚荣的女孩,但是偶尔也避无可避地被这个五光十色的梦幻世界迷了眼,她不敢多看,不敢多问,她怕自己迷失在里面,但是她好像又本来就已经在里面。

    一开始喜欢陈暮江好像只是需要一个确切的喜欢对象,而赵南浦执迷于喜欢和他人不同的东西。像陈暮江这种天生耀眼的人反而缺少真心的喜欢,她冷眼看着班上女生或淡然,或拼命掩饰着自己对陈暮江的喜欢。赵南浦觉得好笑又悲哀,她那时绝对想不到在这个群体之间对陈暮江喜欢得最长久的竟然是自己。

    赵南浦钟爱写日记,她钟爱记录和怀念,却从不钟爱停留。

    她在日记中遮遮掩掩,甚至不敢用真实的名字去写正真羞于被人看见的人和事。或许这是人类的通病,每个人的世界毕竟是围绕着自己展开的,因此她们本能地认为没有完全隐私的场所。

    日记的内容相当简单,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中看到赵南浦主观感情和羞耻心的双重支配。所以她在里面极少提到那些真正隐秘的人和事。

    因此,赵南浦喜欢陈暮江这件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

    2017年赵南浦从南嘉大学毕业,正式成为一名在职场摸爬滚打的工作人员。

    有些细节其实越回忆越模糊,17年赵南浦在知乎上刷到一个帖子,问她有没有感到很遗憾的故事。

    赵南浦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有啊,我有一个一直不敢告诉任何人的深深的遗憾。

    当然,回答的浏览量和她的暗恋一样被淹没在软件中。

    赵南浦很认真地写道:我暗恋一个人,我好像很喜欢他,又好像只是为了满足我的私欲而创造了他的全部,所以这份喜欢或许并不纯粹。

    但是,有一次,班上有同学在教室飘窗上养了两只蔷薇花,它们很简单地插在剪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里,两支分开,各自占据矿泉水瓶的两边。我是走读生,当时吃完饭回来,很感性地觉得两朵花分开发着格外孤单。我的文科脑袋压根没有考虑过重力的作用,手比脑快地就在那里试图把两朵花缠在一起……当然行不通。我这个时候想起来脱离了好久的物理知识,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还是叹了一口气(记不清了),我抬头的那一刹那,发现他正在看着我。

    我形容不出他那个时候的样子,好像没有笑,但是又像在微微地笑,他的眼睛好像透出一点温柔的光来,有点茫然,又很柔和,他看了一会儿,好像脸和耳垂有点红,我没有看清,慌乱地地下了头。再去偷偷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很平和地别过了头,在作业纸上写着字,笔端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脏微妙的悸动声,很安静,很平稳,它甚至漏空了一拍,于是谁也听不见。

    赵南浦最后说:我听过一句话,是说喜欢上一个人的那一刻,不是因为那个人本身光芒万丈,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那一刻阳光恰好照在了你身上。

    但我同时觉得,喜欢其实是无需辩解的,因为喜欢不是爱,所以它可以允许我一时的冲动,包容我一时的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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