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发,家里的钱哪儿去了?”

    赵兴发失魂落魄从公司回来,一进门就遭到妻子的质问。

    他满脑子都是糨糊,还没从“痛失销售冠军”的震惊中回过神,哪还会在意家里的黄脸婆在说什么。

    门口放着平时穿的拖鞋,他看也没看踉踉跄跄踩过去,被脚边的小矮凳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在地上。

    接着就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老婆正在给儿子喂辅食,听见动静撩起眼皮往地上瞥了一眼,许久没休息好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三十几岁的妇人脸色蜡黄,布满妊娠斑,细瞧还有不少被抓破和刮出的口子。

    赵兴发趴着,也看不见她眼神的绝望和死一般的沉寂。

    一岁多的小孩被他妈妈抱在怀里挖一碗颜色诡异的糊糊吃,小脸皱成包子,手舞足蹈拒绝进食。女人被他躲了几次之后实在不耐烦,捏住他下巴硬塞了一勺进去,小孩当即“哇”地一声委屈哭嚎起来。

    赵兴发还是一动不动。

    孩子哭的让人心烦,女人把他扔沙发上,走到赵兴发身边垂眸看他,语气平静,“你是不是把钱拿去买公司的仪器了?”

    仪……器……

    赵兴发木讷的眼珠子贴着地板转了转,“……买……仪……器?”

    “别跟我装傻,你知道那是家里仅有的一点存款吗?”他老婆红着眼眶,“赵兴发,我跟你说过,那些钱你不许动。你工作上出错就想办法去补救,非得拿养家糊口的钱去堵这个窟窿是吗?”

    赵兴发咔咔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用眼角觑着她,“什么……钱,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婆看腻了他这副窝窝囊囊的德行,眼泪刚出来又被逼回去了,“那钱呢?你告诉我,那些钱哪儿去了?家里进贼了,还是自己消失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个屁!”

    老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她怎么会嫁这么个玩意儿?!当初真是眼瞎了,不管是阴暗逼仄的破屋子还是不停哭嚎的孩子都让人闷的喘不过气来,还有地上趴着的这个,一个两个、一个两个、她真恨不得……

    “别嚎了!别嚎了!!有能耐冲你爹嚎去!你们一个两个都想逼死我吗,啊?啊?”她忽然朝沙发上的孩子吼起来,接着也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啊——啊——叫吧,叫吧,叫完我们一起去死,啊——啊——”

    【好吵。】

    赵兴发脑子里像开了锅。

    孩子吓坏了,哭声一断,傻愣愣的看见自己的母亲忽然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片刻之后扯着嗓子发出了比之前更大声的哭嚎。

    一时之间狭窄的住宅房里充满了孩子和女人尖锐的叫声。

    【啊,吵死了!】

    头,头要炸开了!赵兴发死死按住自己的头。谁来救救他?为什么他的家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个狗日的生活会过得这么难?为什么……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你就解脱了。】

    “啊——啊——”赵兴发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满面狰狞也加入了嘶吼大军。

    一家人整整齐齐。

    老婆被他吼了几声之后忽然停下来,人也逐渐冷静下来,用极其陌生像看疯子一样冷眼看着他,忽然转身去拨电话。

    “赵兴发,你不是自掏腰包冲业绩吗!我去找你老板退钱,他一定会把钱退给我。否则我就要去商业联盟投诉,看看公司员工是不是可以自己买公司的仪器冒充业绩,公司老板应不应该把养家糊口的钱还给我!”

    赵兴发叫声也停了,怔愣的看着自己老婆,似乎没理解她在说什么。

    什么自掏腰包冲业绩?她要找老板?她找老板干什么……

    孩子被魔怔的父母吓得还在死命地哭,“呜哇——”

    “你别……”赵兴发冲上去抢老婆手里的通讯器,情绪一直在崩溃边缘,语无伦次道:“你不许找他,你不许坏我的事!我是销售冠军,我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已经给客户磕头了,我已经拿到订单了,我今年就要升职加薪了!我……”

    “你别做梦了!”老婆打断他的幻想,咬牙拨通一个号码,“升职加薪?呵。”她冷笑一声,“你就算给客户磕一百个头,管客户叫祖宗,到头来也只是个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呜哇——”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好吵,好吵,好吵。】

    赵兴发咬牙切齿,“不、许、拨!”

    老婆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懦夫,窝囊废,狗屁不是的东西,到头来还得靠老婆给你擦屁股。”

    【杀了她,你明明可以主宰这一切。】

    窝囊废、窝囊废、窝囊废……

    “呜哇——”

    “赵兴发,等我从你老板那儿要回家里的钱,我们就离婚,孩子归你,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被你们爷俩拖累了,我……”

    啪。

    赵兴发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一生会变得如此不堪,为什么曾经他一直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女人会变得面目可憎,为什么他一直都在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却只能像阴沟里的蛆虫一样阴暗扭曲的爬行,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热爱的家会变得像地狱一样……

    所有人都在逼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也不过是、不过是……

    【这些都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们才是阴沟里的蛆虫。】

    【没了他们你才能像人一样活着,否则你就永远只能做他们的狗!】

    没错……为什么痛苦的人一定是我……不能是别人……

    老婆的抱怨戛然而止,她惊恐的看着从自己的胸前,一根手臂粗细的暗红色触手正在那里蠕动啃食,而赵兴发另一只手臂化成的触手正向沙发上哭泣的孩子伸出。

    那是什么……不要,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女人眼睛里的光逐渐熄灭,脸上惊恐的表情却定格在了那根暗红色的凶器插进那颗幼小头颅的瞬间。

    “呼。”赵兴发长长出了口气。

    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坐在一地血泊中,一脸轻松解脱。

    ……

    想起这一切后,赵兴发抱头在沙发上静坐了片刻,忽然抬起猩红的眼情不自禁笑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

    绮连在方块物流上了一周夜班,到目前为止这份工作相当清闲。

    她从这份清闲中发现了不少疑点。

    作为一个中型物流公司,她面试时亲眼所见里面往来的员工都忙成狗,但这么忙的一家物流公司仓库竟然不是每天都有货物入库,并且也不见货物出仓。

    绮连来了一周,除了每天晚上在仓库外面干坐之外无所事事,光是那本厚厚的《仓库管理员守则》就来来回回翻过三遍,现在已经能倒背如流。

    就算这是个咸鱼岗,但清闲到这份上这对于一家物流公司来说也太反常了,让人不能不怀疑这家公司到底在靠什么维持经营。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上了几天班之后仓库就调过来了另一个同事,美其名曰,给她搭手。

    当时绮连正悠哉躺在靠椅上晒月亮,一个人突然找过来。绮连上夜班以来别说没见过同事,她这边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因此听说领导怕她忙不过来调个人手来搭班当时就震惊了。

    领导你要不亲自过来视察一番,看看这个公司里还有比我更闲的吗?

    她委婉吐槽:“咱们公司人力这么充沛吗?一个清闲的养老岗位竟然还要安排两个人?”

    “不是两人,是四个人,仓库白天也需要人看着。”同事完全不像她这么大惊小怪,纠正道:“现在是很闲,过几天就有活了,你一个人肯定手忙脚乱。”

    绮连这时还不理解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似随意的开了句玩笑,“你以前做过仓库管理员吗?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宝贝,竟然连门都不让我们开,那岂不是丢不丢东西都由公司说了算。”

    同事板着脸从身后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用捧圣经的姿势举到她跟前,“你一定没好好阅读规则,这些你都不该问。”

    《仓库管理员守则》几个字赫然在眼前放大,绮连:“……”谢谢你,这个闲出屁来的岗位让我都能把它倒着背了。

    绮连只好也掏出自己的“圣经”,在新同事“你对待自己的岗位一点都不认真”的无声谴责下一起虔诚的拜读第四遍。

    ·

    新同事叫曲玲玉,和绮连差不多年纪,但看起来比她大了不少。

    调个人过来不过是为了方便互相监视,绮连心里门清,看看管理区前仆后继派过来的指挥官就知道这是管理层惯用的老招式了。

    本来她一个人每天晚上躺平十二星时还挺舒坦,现在变成了两个人,虽然对方也是来摸鱼的,但一个人的舒坦就变成了两个人的尴尬。

    第五星区似乎都是社恐,曲玲玉来了之后和绮连大眼对小眼瞪了一会儿,开始尬聊:“你是新来的吗?”

    问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哦,经理和我说了,你是新来的。”

    绮连点点头,“你不是新来的?”

    曲玲玉想了想,“我来了两个月了,之前在其他岗,应该不算了吧。”顿了顿开始交换自己的信息,“这份工作其实挺辛苦的,晚上一直不能睡觉,我是因为花销大,这个岗位工资给的还可以才申请转岗,你呢。”

    “我上有老下有小,也是冲着工资来的。”绮连冲她笑笑,把自己被无良父母逼着养家的悲惨身世又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她看起来也就二十郎当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曲玲玉一脸复杂看着她,“那你真是不容易,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养家糊口了,我现在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确实不容易。”绮连颇为羡慕的叹了口气,上有管理区派来的不中用指挥官,下有嗷嗷待哺的队员,她这个行动队的当家人为了养家糊口当真是操碎了心。

    “你也挺可怜。”曲玲玉同情的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上手摸了摸,“瞧瞧,你肯定也没做过保养,年纪轻轻皮肤状态就不太好,我瞧着有点干,还有点粗糙。”

    绮连:“……”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天天起早贪黑和污染物干架才没时间保养呢?她有点无语的摸了把自己的脸蛋子。

    一聊起女孩子都喜欢的美容话题曲玲玉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朱蒂,女孩子的保养要从18岁开始。你虽然长得很漂亮,人也年轻,但不能年轻就不保养,其实只要去几回美容院就能把你的皮肤问题解决了。”

    作为睡的比猪晚起的比鸡早的行动队长,绮连常年奔波在案发现场,有那臭美的时间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只好说:“……我没钱,以后我争取多睡美容觉,说不定皮肤能越睡越好。”

    曲玲玉:“……”

    曲玲玉:“你真节省。”

    她很惋惜,“可惜了,我还想推荐你一家美容院来着,那里新上了一批仪器,我小姐妹带我去过,我只去过一回效果就特别好。你看看,我的年龄比你大不少,但是我的皮肤状态是不是比你好得多?”她把脸凑上来。

    绮连看着那张布满痘印和闭口的脸选择保持沉默……虽然她们俩的肌肤问题半斤八两,但真想让对方好好照照镜子。姐妹,听一句劝,美容院说的比唱的好听,你那张小脸已经快让她们捣鼓烂了。

    她不忍再看那张惨目忍睹的脸,默默扭过头看天,生硬的换了个话题,“今天晚上真冷。”

    最近确实很冷,整个第五星区都在降温,尤其到了夜里,和白天温差很大。

    仓库旁边有个小值班室,里面只供些热水和两把椅子,绮连一个人待着正好,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挤了,但如果晚上不在值班室待着饶是异能者的体质也觉得有点冷。

    第三单元的气候越来越不正常了,绮连抱着保温杯滋溜了两口热水,哈了口气,值班室里的温度都已经低到能看见哈气。

    曲玲玉怕冷,和她值了几晚之后那张小脸就冻得青青紫紫,绮连实在看不下去和她商量淘了个二手的电暖气。

    电暖气用的是蓄电池,充一天电只够烧几个小时。

    “这多费电啊。”曲玲玉也想用,但这玩意儿耗电实在太大,她舍不得钱。第五星区电费远远超过其他星区,剩下的钱她还想去做美容。

    绮连不需要省钱,大方道:“没关系,如果公司不让用电费我出。”

    曲玲玉和她算不上多熟,就算很熟好处两个人一起得却只让一个人出钱,这事曲玲玉干不出来,想想都觉得害臊,最后和绮连商量:“如果被公司发现,电费我们平摊吧。”

    “行。”绮连一口应承下来,但是用的时候她使了个小伎俩。众所周知行动队队长最常用的技能是操控电粒子,她扔了点小电流到蓄电池上,结果一天下来电暖气还烧的通红。

    “咦,今天真稀奇,电池竟然这么抗用。”曲玲玉绕着小电暖气嘀咕,“到现在电量还是满格,怕不是坏了。”

    绮连深藏功与名:“这种坏法我喜欢,也不用怕被公司发现偷用电。”

    “没错。”曲玲玉心满意足坐过去烤手。

    但是转天晚上值班的时候曲玲玉却没来,另一个绮连不认识的同事来替班。

    绮连以为曲玲玉被冻病了,随口打听一句,“曲玲玉怎么没来?”

    “嗐,她臭美去了,连班都不上非要去美容院。”替班同事抱怨,“咱就是说,大晚上不上班跑去美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那张脸花再多钱能美到哪儿去?”

    绮连保持沉默,这种背刺的话听起来很不舒服。

    替班同事凑过来,“哎,你看见她那张脸了吧?其实之前还没这么严重,就是长期长痘留了痘坑,结果听她一个朋友说美容院能治这个就跟着去了两回,我瞧着倒是更严重了,可她自己非感觉良好,一天天觉得自己美若天仙了,嗤。”

    曲玲玉虽然脸不好看,但人却没什么毛病,话少、也不会在背后乱嚼舌根,绮连对这个领导派来搭手的同事并不排斥。

    她低低笑了一声,“曲玲玉对同事比较友好,我挺喜欢她的。”

    替班同事不说话了,盯着绮连那张虽然没做过保养也稍显粗糙但明显比一般人好看太多的脸蛋看了几眼,撇撇嘴,一晚上都没再凑过来吐槽曲玲玉。

    绮连也终于清净了。

    ·

    绮连下了夜班已经将近早晨八点,乘坐地下城市列车因为赶上早高峰路上多花了半小时。

    平时工作日白天只有隔壁女人和孩子在家,除了偶尔因为孩子哭训斥几声外基本没什么声音,但今天绮连路过隔壁竟然听见了那个叫赵兴发的男人在说话。

    这个点还没上班?绮连看看腕表,已经临近中午了。

    走过隔壁门前绮连脚步顿了顿,常年在污染物暴起案发现场调查,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一股不算太浓郁的血腥味,同时还有断断续续的滋啦声。

    【滋啦……滋啦。】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附近有污染物。

    绮连警惕的停下来,鉴于她能听见污染物的心声,而且这个技能在怪物圈子里已经广为流传,所以那些东西对上她不说话时发出的就是这样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隔壁出事了?她掌心蹿过一道微弱的电流,接着隐匿消失,绮连悄悄贴过去听了听,屋内的声音很杂乱,似乎在用力剁什么东西,梆梆梆,梆梆梆,很吵。

    她试着去敲门,“喂,有没有人?喂!”

    屋里的声音忽地一顿,过了一会儿有脚步靠近,门开了一道缝,露出赵兴发半张阴沉的脸。

    “什么事?”

    绮连眯了眯眼,上次看见他还是一副颓废模样,没几天的功夫人精神了不少,脸上的沧桑也不见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面前这人虽然面色不虞但给她的感觉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喜事,连气色都红润了不少。

    “我是住在隔壁的邻居。”绮连指了指自己屋子,“家里电气都停了,请问你们家停了吗?”

    赵兴发上下打量她,语气生硬:“没停,你该缴费了。”说着就要关上门。

    “等等。”绮连用手卡住门,“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家的嫂子,请问女主人在家吗?”绮连目光越过他脖颈向他身后看去。

    赵兴发移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用力推了几下门竟然纹丝不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

    “有个问题要请教你们家女主人。”绮连笑笑,“我刚才说过了。”

    赵兴发喉咙涌动,两侧的腮帮子因为咬的过于用力硬邦邦鼓起来。

    绮连挑眉,疑惑道:“现在不方便吗?”

    赵兴发:“不、方、便。”

    “哦。”绮连仍然保持卡门的动作,“我只问几句就走,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

    两个人僵持片刻,赵兴发眼神变化数次,绮连目不转睛和他对视。

    ……这个男人,和之前判若两人。

    就在绮连考虑自己应该以什么理由闯进去看看时,赵兴发忽地笑了,后退一步,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同时回头招呼道:“找你的。”

    “谁找我?”屋内响起熟悉的女声,女人抱着孩子在厨房门口探头。

    绮连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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