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也算上道,一回玉溪堂就去找眼线盯着关山苑的动静。

    关山苑果然围的像个铁桶一样,据玉溪堂盯着的眼线说,二老爷的确是一回来就被邵姨娘拦住了,但邵姨娘开始什么都没说,还是日常关心的那一套,简单聊了两句就扶着二老爷进关山苑了,正巧那会儿绛玉轩打发鹿鹿过来送点心,简单和邵姨娘交代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这几句话着实要紧,其实最主要两个字:不争。

    容璋当然信得过邵姨娘的手段和头脑,以前邵姨娘在兴州的时候,容璋除了有时候会在信里和她互通有无、提点注意之外,所有兴州的风浪也都是邵姨娘一个人经历的,这些年也好端端地过来了。虽然很多事情后来容璋知道了,觉得邵姨娘的方式还可以再调整优化一些,但也承认邵姨娘自己已经足够周全。

    可是当邵姨娘回昌安之后,家中局势陡然更改,孟老太太有意压制邵姨娘,所以有几次邵姨娘的确是方寸大乱,才落了下乘。容璋无意参与宅内斗争,但也见不得邵姨娘吃大亏,所以当她觉得有必要出手的时候,才会跳进来提醒两句。

    这次就是容璋认为需要出手的时候。

    毕竟入宫作伴读这件事,邵姨娘同她提过几次,每每提起都觉得胸有成竹。但容璋自己却觉得此事不必强求,若能落在她身上自然好,若落不到她身上,也分属应当。

    容璋分析过皇室选伴读的逻辑,若是选皇子伴读,必定是皇帝亲自决定,容不得皇子挑选爱憎,只管挑选那些人品清正、才思敏捷、家世地位够高又不会功高盖主的小男孩。而公主伴读则不一样,公主本人是拥有或大或小的话语权的,一般先由皇后选出人品家世第一等的小女孩,再问问公主的意见,若是公主瞧不上,此人必定是选不上的。

    卫夫人、庄妃之前都是公主伴读出身,说明孟家的家世够了作伴读的门槛,无论她和令璋是谁被选中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最终定下来的是未曾递名帖过去的宁璋,这就说明……公主本人下场点名了。

    容璋心想,也许是那回她和宁璋一同进宫的时候,宁璋机缘巧合撞见了灵丘公主,机缘巧合又入了她的眼,无论是否她从中运作,既然灵丘公主能做主要她,至少能说明一件事:灵丘公主恰巧喜欢她这样的性格。

    宁璋固然顽皮,固然行动无方,既无大家闺秀的典雅,又无学富五车的才华,可她偏偏有一点最瞩目、也是最与众不同的性格,那就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这种疏朗豁达的气质,卫夫人有、庄妃有,而容璋和乐璋、令璋,她们都没有。

    卫夫人和庄妃能有这种气质,是她们当真是从生下来就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掌上明珠被爱护的,能让她们选择自己喜欢的、又恰巧她们的选择没错,因此一路顺遂,不用计较什么,才会如此豁达。而宁璋的处境虽然和她们不同,但容璋想,也许她在外祖家,就是这样长大的吧,甚至宁璋到昌安也可以有不遵守规则的底气,大抵也是她的外祖家永远为她留了一个退路。能有这样的退路,才当真是她们这些姊妹求不来也学不会的。

    当容璋想清楚是公主想要这一点时,就立刻打发鹿鹿给邵姨娘传话,让她千万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失了方寸。人生图谋应当长久,公主伴读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机会,可是茫茫多人没有这个机会,得不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鹿鹿简单几句就向邵姨娘传达清楚了容璋的意思。

    邵姨娘领悟,告诉鹿鹿放心。

    本来嘛,邵姨娘看到颜夫人火急火燎去找孟老太太的样子,心里就有了成算。这事儿不该她着急,或者说,至少不该她先着急。这事儿分两步,第一步,先要搞清楚宫里的旨意能不能更改,能更改才会有第二步。

    而这第一步,绝不是她一个姨娘的身份可以置喙的。

    宫里传出来的旨意,虽然现在只是单独通知了孟家,并没往外头说去,就是有能更改的可能。但是如今这个皇后,听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难道真的能让区区伯府来动她的旨意吗?这种陷阱还是让颜夫人先去趟一趟得好。若真是有能转圜的余地,到时候她再出手收个渔翁之利,那才是上算。不然真是愣头青一样上去,除了平白惹一顿骂,却讨不了什么好意思。

    于是邵姨娘还是像平常一样对孟肇戎嘘寒问暖,替他宽了外衣,打发了小丫鬟出去,亲自服侍他泡澡。孟肇戎是怕热的体质,兴州那边算是偏冷的地界,如今回了昌安,反而也不大适应这里的酷暑,每每散了衙都汗湿一身,邵姨娘便去寻了解暑的草药方子,在浴桶里放了菖蒲、佩兰和艾叶,能祛湿除热、利湿健脾。

    孟肇戎泡过这些药草后,果觉身子爽利许多,于是整个夏日都习惯了先来邵筝儿处,用过膳再回书房。

    邵姨娘伺候他泡澡的时候,照例讲了些内院趣事,又恰到好处提了一句宁璋的事:“想是大太太调教的好,五姑娘被皇后娘娘看中,选上了灵丘公主的伴读。咱们孟家如今,居然有三个公主伴读了,看谁还说咱们不算清流人家。”

    “好。”孟肇戎坐在浴桶中闭目养神,慢悠悠道,“这是好事,是咱们家的脸面。只是小五太没规矩,确实应该让夫人好好教教,免得出去丢人。”

    邵姨娘道:“正是呢,二太太今儿也惦着这个事,喜欢归喜欢,只是忧虑太甚,生恐五姑娘的规矩不足,万一在宫中冲撞了贵人,反而给咱们家惹上麻烦。我虽在太太面前说不上话,可却想着,五姑娘像极了陆姐姐,当初陆姐姐也是不懂昌安的规矩,惹外头人笑话,那是因为她从来没学过,可我打旁边看着,陆姐姐后来自己领兵出征,时刻用军队的规矩约束自己,那是分毫不输给老爷的。五姑娘定也如此,只要嬷嬷用心教,何愁五姑娘学不会呢。”

    她说这话,也属实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宁璋在隐州一十二年,孟老太太派过去的教习嬷嬷前后足有七个,每一个教习嬷嬷都是精挑细选的,但是结果有目共睹:她是真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啊。刚来昌安的时候,宁璋简直就是个未开化的野蛮人,现在一年过去,也没见她在规矩上有什么长进,真要说长进,也全放在了怎么不挨打上。

    所以她故意提陆隐乔,可又明白让孟肇戎意识到,宁璋跟陆隐乔并不能混为一谈,毕竟陆隐乔初来昌安的时候真的什么规矩都不知道,而宁璋学了这么多年还学的啥也不是。

    而陆隐乔,是邵筝儿手中最好用的武器。

    无论陆隐乔当时是一个多么是非分明优劣共睹的人,可斯人已逝,留在活着的人心目中的,自然都是她好的那一面,而且还有邵筝儿这十几年来的美化、深化,使陆隐乔已经成为了孟肇戎心里一座标杆,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比得上一个美丽的形象呢。

    所以只要她提到陆隐乔,就可以唤醒孟肇戎心里的那一丝怜悯,他必定能想起来陆隐乔在昌安的格格不入,那时候孟老太太是那么不认可她,而如今又是如此认可颜双仪,颜双仪与孟老太太才是一类人,既是一类人,又怎么会善待陆隐乔和她的女儿呢。

    更何况颜双仪虽然刚正,却的确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那么,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为宁璋被选上公主伴读而开心呢?恐怕她真正担心的只有孟家的名声,也只有那一句——若是得罪了宫里的贵人,恐怕会毁了孟家。

    孟肇戎的滋味很复杂。他心中虽然厌恶颜双仪这性格,可又不得不承认颜双仪说得对,宁璋这十二年的规矩,真是学的见了鬼了,若真全然为了孟家着想,他也认可宁璋绝非是个好的选择,可又为着那一丝恻隐之心……也不忍亲自断了她的念想。

    很复杂,很犹豫,很痛苦,但这些话孟肇戎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放在心里,以及……表露在脸上。

    他控制表情的能力确实一般,而邵姨娘读人表情的能力又确实强,只看他流露出的一丝犹豫,便知道自己这段话成了:孟肇戎一定明白宁璋绝非佳选,而又厌了颜双仪的居心,所以一旦颜双仪真能撬动宫里的意思,到时候孟肇戎一定会更加厌恶颜双仪,连带对令璋也没什么好气,但那时候孟肇戎必定会顺坡下驴,会坚定而愧疚地让他更放心的女儿顶上去。

    真到了那时候,除了容璋,还能选谁呢。

    邵姨娘身心愉悦,认真给孟肇戎擦洗完,又替他捏肩放松,并且“看出他不开心想要宽解”,又讲了些乐璋研究出来的消暑妙方。孟肇戎果然也愿意听,两人说了会话,便将此事的情绪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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