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璋搁下筷子,半身倚到冰绽纹围子玫瑰椅上,打了个饱嗝,悠然道:“我从前游历过江湖,人心险恶也见识过。若是有人算计我,我肯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是没实际让我损伤什么,那我也一概不往心里去。”

    “正是,你这性子我也放心,不杞人忧天,也不因噎废食。只是你那青天外,实在像个四处漏风的风箱,若你真想去宫里做伴读,倒也不必用这回的事情当试金石。索性搬到垂华堂跟我住到七月初一算了。”

    宁璋恳切道:“我知道伯母的意思,兰香惠香她们两个即便肯勤勤恳恳帮我盯着,可是毕竟能力有限,她俩未必盯得住。我琢磨着,这次真是个好机会,越是关键时刻才越能看得清楚人心向背,是要做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也好这一回一鼓作气都拔了去。”

    卫夫人忍俊不禁,探过身揉了揉宁璋的小脑袋瓜:“你还懂人心向背了,可仔细一些,小心被鹰啄了眼睛。”

    宁璋连声说放心。她自觉已经做好了跟明枪暗箭过过招的准备,她们很难伤害到她,毕竟如果真动起手来,这里有一个算一个的,谁也不是将离的对手,而如果想从吃喝上下手脚,有当归盯着,也休想得逞。至于再有什么其他的算计,那她倒是想借此机会开个眼了。

    卫夫人见她信心满满,也不愿意主动打击她,就笑着吹捧两句没什么大碍的话,等宁璋酒足饭饱,就让她回去歇着了。

    宁璋走后,卫夫人又留下藏冬,叮嘱她务必盯着颜双仪和令璋,尽量不要让宁璋和她们两个单独相处,若是一定要见,尽量拖到二老爷在家的时候。当着二老爷的面见,若是她们两个要去青天外,也要想办法拦住,实在推脱不了,就打发人过来垂华堂搬救兵。

    藏冬起初还纳闷:“为何要盯住二太太?二太太最是宁折不弯的性格,她若心里有气,顶多发落一顿,可邵姨娘才是能化了百炼钢的绕指柔,她若是有什么心思,那才难提防。”

    卫夫人道:“看事情要看内因,不看外表。无论邵、颜二人性情如何,只看此事做成了对谁最有利。”

    藏冬点点头,没作声,却还没是没琢磨明白。

    卫夫人见她这番模样,笑道:“你是想着,此事对邵、颜二人一样,对吗?”

    藏冬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她不敢妄议主子的事。卫夫人以前也不爱说这些,但如今晓得整个青天外只有让藏冬扛起来张罗着,所以才得与她说明白,让她清楚才行。

    “宫里是最讲究嫡庶尊卑的地方,虽然二姑娘是庶出,但她从小由老太太抚养长大,在昌安城落下了好名声,这才有往宫里递名帖的机会,可是二姑娘年纪大了,三姑娘又没这个机会,即便少用邵筝儿想为二姑娘争一争,二姑娘是最通透的人,一定不会让邵筝儿多此一举的。此事便唯有六姑娘可以一争。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你说,如果你是颜双仪,会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近在咫尺却不去争取吗?”

    藏冬这才明白,于是牢牢记着卫夫人的叮嘱,严防死守宁璋私底下被颜夫人叫住的机会,每当宁璋出门,她都会跟着提醒,同时叮嘱当归和将离把青天外关得紧紧的,并对外放出风声,说五姑娘潜心练规矩,不方便见人。

    青天外本来就门庭冷落,又放了这风声出去,更没人过来搅扰,唯一每日坚持来青天外的就是沈嬷嬷,她身负重任,不愿意来也不行。

    可是这日一早,藏冬才开了院门,便见颜夫人、令璋跟着沈嬷嬷一起往青天外来了。

    她赶紧虚掩上门,把当归喊来,那边沈嬷嬷隔着几丈远已经斥了起来:“做什么又掩上门,一点规矩都没有。”

    藏冬只好硬着头皮又把门打开。沈嬷嬷每日都来,今儿虽然多了颜夫人和令璋,但她确实没道理拿乔赶人,那不是往颜夫人脸上打吗,她只好先叫当归支撑一会儿,自己去垂华堂搬救兵。

    当归刚想借口说宁璋出去了,还未回来,要领着颜夫人和令璋到茶室去略坐一坐,一转身,看见睡眼惺忪的宁璋打着哈欠从堂屋出来。

    既然迎头赶上,也只能先把几位迎到堂屋了。

    颜夫人一派当家主母的派头,径自坐到黄花梨木透雕云纹玫瑰椅上。令璋先请沈嬷嬷坐下,跟着自己也乖乖坐到旁边,刚好坐的是宁璋最喜欢的那把青鸾团刻的玫瑰椅,倒像这里是她们的主场似的。

    宁璋正困着,也不争论什么,远远地随便坐下。

    颜夫人眉头一皱,冲着堂中站着的沈嬷嬷斥道:“沈嬷嬷,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咱们家有大事,我第一个便想着请你出山,给五姑娘好好正正规矩,可别等日后到了宫里,把孟家的名声给毁了。可你瞧瞧她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模样,你就是这么教的?”

    敢情是唱戏来了。

    宁璋和将离默默对了个眼神,又重新松松垮垮地稍微坐正了一下。

    沈嬷嬷当然知道颜夫人是指桑骂槐,便苦着脸唉声道:“求太太发落吧,我每日过来教导姑娘,可是实在能力有限,老婆子便是想把肚子里拿点货都拿给姑娘,可是姑娘……唉,若是姑娘有什么不好,那都是我老婆子的不是。”

    颜夫人道:“沈嬷嬷不必自谦。谁不知道沈嬷嬷是在宫里伺候过的,如今就是在咱们孟家,老太太都敬您一分,更别提这些做小辈的了。若是你能力不行,恐怕整个孟府也没有谁的能力算行了。我说句不恭敬的,庄妃娘娘入宫前,也跟沈嬷嬷学过些日子呢,可是如今五姑娘这模样,嬷嬷是不是藏着私,没有倾囊相授呢?”

    沈嬷嬷恨不得眼泪都要做出来:“我老婆子要是有一寸私心藏着不肯教,但凭太太责罚。可是我实在有心无力,便说破了嗓子,也只能是这地步了。”

    宁璋在一旁坐着听两人一唱一和,笑得很耐人寻味,这两人若只是过来奚落她一番,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个屁放了就完了,反正她们要是存了激将的心,想让她说出来什么不恭敬的趁机发落,那想都别想。

    但颜夫人这一番夹枪带棒可并非只是为了奚落来的,她才铺垫了两句话就立即入港,指着令璋道:“恐是五姑娘一个人学,打不起精神,没个人陪着比着,也不知道算是学得好了还是学得慢了。既这么着,就让六姑娘也跟着五姑娘一起学,你老人家辛苦,同时教两个徒弟,我只图她们两个互相激励,有商有量的,能让五姑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沈嬷嬷作势思忖了一会儿,紧接着就拍手道:“这样最好了!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可用,太太这法子,没准儿真能管用。阿弥陀佛,那我便烧了高香了。”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就是想把令璋也送过来学学规矩,倒夹枪带棒地唠叨了这么一顿。

    宁璋是觉得加个令璋没算什么,但她不愿意枉做个好人。这颜双仪都骂到自己头上来了,还想着她能笑容可掬地欢迎令璋?做梦呢。

    于是宁璋只管歪着脖子意味深长的笑,不肯点头,也没摇头。

    当归想起来藏冬的叮嘱,少不得替宁璋回绝了:“太太这是说哪里话,六姑娘的规矩学的这么好,整个府上都是有目共睹的,唯独五姑娘规矩欠缺,哪里敢劳烦六姑娘陪着?”

    颜夫人原本起了一分笑意的脸忽然又如冰冻,她深深皱起眉头怒道:“主子说话,哪有你张嘴的份儿?宁璋,我看你院里的规矩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了。暮秋,把她带下去罚五个巴掌。”

    “慢着。”

    宁璋先开了口,才慢悠悠坐直了身子,她算是平静地看着暮秋,可是目光中有一种天然的杀气腾腾。暮秋见状,倒没敢立刻去提当归。

    宁璋哂道:“当归是我的人,做规矩不要做到她身上,要找麻烦,冲我来。”

    沈嬷嬷道:“五姑娘,我昨儿才教过你,一府之中应以主母为尊,虽说各自院里人手各自调教,可是整个后院,主母愿意调教的话,那也都是当得的。你若要阻拦,便是……”

    “还废什么话,小六不是想过来学规矩吗,学不学了?若要吵闹,我这院里就容不得她。”宁璋言简意赅地规定了自己的底线。

    沈嬷嬷等颜夫人的示下。

    颜夫人脸色稍微讪了讪,但也知道大局为重,就清了清喉咙,当没事人一样叮嘱了令璋要好好跟着沈嬷嬷学规矩,要她和宁璋和谐相处,切勿生事云云,虽则说的是令璋,但其实字字在敲打宁璋。

    颜夫人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宁璋的神情,见她那副混不吝的样子,白磨了半天嘴皮子,也未必磨到她心里去了,越说还越给自己攒了一肚子气,于是说着说着,颜夫人便戛然而止,一拍桌子走了。

    令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硬着头皮朝宁璋笑道:“五姐姐,我……”

    宁璋无意与她为难,叫惠香再给令璋添一张桌子,俩人一起跟着学就是。

    那边藏冬急急忙忙去垂华堂找卫夫人,得知卫夫人在云远斋,又着急忙慌地往云远斋去寻行露,求行露帮忙递个话。

    行露答应着进去,一会儿又出来,笑道:“太太叫你进去说呢,去吧。”

    藏冬将额头上的汗珠揩拭干净,喘匀了气,才稳当当跟着行露进了云远斋堂屋,她见卫夫人、容璋、林氏都陪着孟老太太说话,就先给各主子福了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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