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妩想了想,点头道:“从那次中秋宫宴之后,皇帝爹爹生气冷落他,他也生气不见皇帝爹爹,所以后来他们两个就越发生分了。宫中人拜高踩低,也就都冷落他和小五,他们日子过得很艰难。我每次要给他些值钱的东西,他都不要,只说什么好东西到他这儿也是留不住的,只叫我有好吃的记得他就是了。反正从那以后,什么露脸的活动他都不参与,就说没钱。你想啊,我跟他关系好,有我罩着,哪有要他出钱的?可是他就是故意赌气,老说没钱就是没钱,没钱就不参与,你说他是不是心里的坎一直过不去?”

    宁璋看着尚妩认真生气不爽的样子,噗嗤一笑。

    她见过尚远锋芒尽显的那一面,才知道他在宫里原来这般藏锋,原来连尚妩都不知道这位三皇子其实只是在扮猪吃老虎。

    哦,不对,吃不吃老虎还不知道,只是现在绝对是在扮猪。

    不过虽然这几次她与尚远相见的时候,尚远总会拿戳破她会武功的事来吓她,可是实际上他并没戳穿过,也因此,宁璋礼尚往来,也不拆穿尚远在宫里辛苦维持的猪的形象,反问道:“宫中人既然都拜高踩低,你为何还同他玩?”

    尚妩听到这话,立刻跳离宁璋两步远,上下打量她,仿佛停了什么混账话似的,叫道:“我又不是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三皇兄风光的时候我同他玩,他没落了,我自然还是同他玩的。我玩的好的就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的风光。倒是二皇兄,小时候嫌我地位不高,不愿意跟我玩,后来皇帝爹爹越发宠我,他才抬举我似的跟我亲近上了。我心里清楚得很,谁真的同我好、谁家的同我好,谁也休想糊弄我。怎的,你是想拜高踩低?”

    宁璋两手一摊:“我有什么好拜高踩低的,我在这宫里就是个蝼蚁,只轮得到人踩我,哪轮得上我去挑拣?我不被你踩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也是,你对自己的处境还挺清楚的。”

    “由不得我不清楚,这根本没什么悬念吧。”

    尚妩这些天对宁璋还是很上心的,生恐她把这个恶劣糟糕的情形放心里去,赶快跳起来搭了只胳膊在宁璋肩头,意图安抚:“哎,我准备在外头找个唱章曲儿的戏班子,我跟你说,青雀巷里有个叫宋贞儿的歌姬,唱章曲儿那叫一绝,可出名了。不过呢就是平日里千金难买她一笑,很多人求着她唱一曲都难,我要是能把她请到宫里,中秋宫宴上唱一回章曲儿,皇帝爹爹肯定觉得耳目一新,你觉得呢?”

    宁璋略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不喜欢章曲儿,毕竟章曲儿绮丽婉约,讲究个强调,祁戏却讲究剧情气魄,那章曲儿是挺不一样的。”

    她反正走过南闯过北,见识颇多,祁戏多严谨,声台行表样样都得俱佳,而宋国的戏则讲究个豪放疏狂,得大刀阔斧地演起来才阔。章国就不一样,毕竟国力强盛,没吃过什么苦日子,就喜欢看那种咿咿呀呀的强调,越柔越娇越好。单看祁国这么多戏班子,唱章曲儿的寥寥无几,就知道章曲儿其实在祁国没那么吃得开。

    尚妩噘着嘴想了想,道:“我看十王叔就挺喜欢的……他常说,只知道章国强盛,咱们却不知道那强盛大国都兴什么,如今咱们也强盛了,不能像土包子一样,这种新鲜东西就是得接触接触。”

    宁璋实在忍俊不禁,祁建国早章国百年,居然吭哧吭哧到如今才算“也强盛了”,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她憋不住,只好道:“你在哪儿打听的这唱章曲儿的歌姬,靠不靠谱啊?”

    “当然靠谱!我是听大皇兄说的,宫外这些吃喝玩乐的事情他可在行了!我跟你说哦,趁今天不上课,咱们出宫一趟,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个宋贞儿!”

    宁璋答应得痛快,反正她是做伴读的,有随时可以进出宫门的通行令,找个借口就说回家,随随便便就出去了。

    但尚妩想出宫一趟很难,她得有皇后的准许才行。以前尚妩和文懿皇后的关系好,就注定了她跟蓝皇后的关系没那么对付,为了出宫去求蓝皇后,不定要碰个什么样的软钉子呢,她不愿意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灵机一动,要扮作宁璋的丫鬟跟着她出去。

    这事要换个稍微靠谱点的伴读,也知道不能由着公主这样胡闹,但宁璋主要就是个没规矩的人,不仅完全感觉不出这有什么不行的,甚至还很认可尚妩这个灵机一动的能力,还让藏冬帮尚妩梳了个双丫髻,然后就一起出宫了。

    她俩出的十分顺利,甚至连仪妃都没告知一声,想的也挺好的,横竖晚上就要回来,也不用费口舌交代一遍了。

    下午天色正好,街市上红袖招、酒旗摇,糖葫芦串、糕点摊、糖人摊、胭脂铺等等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展现出各自流光溢彩的颜色来。

    尚妩一入这热闹的街市,简直像羁鸟投了旧林,池鱼入了故渊,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玩玩那个,喜不自胜、流连忘返。

    宁璋冷酷抱臂跟在她后头,还嘲笑她没见过世面。

    尚妩很要面子,赶紧说:“我何尝没见过这些?我以前也是常出宫的,从宫门到大皇兄府的那条路我闭着眼睛都会走。只不过我现在看着百姓安居乐业,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罢了,这是我当公主的本分。”

    她一手拿着糖葫芦串,一手捧着糖炒板栗,胳膊里还夹着两个套圈收获的战利品,喜滋滋。

    宁璋友情提示:“你感觉我们今天天黑之前,还能见到那个章曲儿姑娘吗?”

    “噢!噢!还有这茬!”尚妩赶紧把脑袋一扬,令车夫往青雀巷出发,“差点耽误了。她身价这么贵,咱们得赶早定了,要不然等到中秋宫宴前几日再说,恐怕我都排不上号了。”

    宁璋哂道:“你是公主呀,拿你的权势压迫别人,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尚妩赶快挺直腰杆:“胡说!我是公主,公主是最体恤民情照顾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的。”

    “噢……那章曲儿姑娘不愿理你,没时间,或者就是不给你捧场,怎么办?”宁璋继续逗她。

    尚妩鼓鼓腮帮:“那……我与她讲道理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怕她不听。”

    “哈哈,你还知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干嘛笑啦!我上课有听的好不好?也不都是在开小差啦!”尚妩甚至还感到有一丝骄傲,她虽然并没完全领悟什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是好歹背了这么两个成语,能在此刻用来打嘴仗,感觉就是这两个成语的意义了。

    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问路,好容易才找到青雀巷。

    青雀巷一看就是个风雅之地,巷子里挨着许多个人家,都不是公侯府那种大场面,而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庭院,家家户户都装扮得很有风流韵味,又各不相同,有青竹掩映半遮半掩的门户,有院中垂柳出墙来的门户,也有不做任何装饰红瓦白墙的的素净门户,一堵画壁挡住院里的情况。

    这些院落各有风格,却又共有相似之处——开门迎客。

    宁璋和尚妩从巷头走到巷尾,彼此面面相觑,只知道宋贞儿住在青雀巷,可究竟是青雀巷哪一所院子?

    正彳亍着,就听到一声婉转如莺啼的开嗓的声音,然后咿咿呀呀吊了一段。

    宁璋耳朵一动,眼睛也亮起来:“这就是章曲儿。”

    “成,就是她了!”

    两人听声去寻,在一个泥金雕花的大门前停下,这院落就在巷头,声音也清楚地从里头传来,门虚掩着,不是开门迎客的意思,却也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璋觉得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脚步放慢了几分。尚妩却兴致高昂,立刻推门进去,见宁璋不太积极,还赶快搡了她一下,这院子也不算大,一堵石墙屏风将里头隔开,里头绿植甚多,松柏翠竹交织,影影绰绰中见着后头是个身形窈窕的姑娘在练声。

    院中摇椅上坐着个体型丰腴的妇人,跟着这姑娘的声音,也用破锣嗓子咿咿呀呀地哼了几声,耷眼看到院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这妇人便略坐起了身子打量她们两个。

    青雀巷少有外头的姑娘来,若真是来了脸生的姑娘,往往也是不满家中男人流连此处,寻麻烦来的,可是这妇人打量眼前两个小姑娘年纪还小,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打扮又都颇体面,还真罕见。

    妇人于是很熟练地收拾起待客的笑容,问:“两位所为何来?”

    别看尚妩在宫里横行无忌,可她还真没应付过这种场面,话本子上戏文里的红袖招,真当红袖朝她招时,她倒害羞了,扭扭捏捏地躲到宁璋身后,想让宁璋出声。

    宁璋一笑置之,道:“久仰宋姑娘大名,府上中秋夜宴,想邀送姑娘献唱一曲,我们没来错地方吧?”

    妇人把宁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倒没瞧出她是什么来路,想来不是昌安城中那几个一等一的勋贵人家,毕竟那些人家也是见过的,不会打发这么个生脸过来。妇人于是懒怠起来,拿乔作态:“我们宋姑娘名气大得很,多少人排着队来请都请不到,你连规矩都不懂,贸贸然过来问,打量就能请到我们姑娘呢?”

    “不懂,头回来,什么规矩?”宁璋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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