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入秋之后,日子忽然过得很快。

    容璋与卫泱本就心意相通,姜初过孟家一趟,便飞速托黄金婆过来问名纳吉商量婚期,定在出了正月的第三日,卫家迎娶容璋过门。

    整个孟家都沉浸在嫁女的巨大热闹里,昌安城也没谁敢来找孟家的麻烦,因为清河长公主特地放话出去,说她与卫泱是青梅竹马从小的交情,卫泱能寻得良配也是她帮着出了一份力,往后谁要是敢和容璋过不去,便是和她清河过不去。

    这话放出来时,清河长公主正是在昌安最炙手可热的时候,昌安城的勋贵人家即使再看中卫泱,也不敢寻孟家的晦气。

    这事传到南郊的庄子里,邵筝儿也一时忘却了被流放的苦恼,她激动坏了,一想到往后卫泱袭了爵,容璋就是名正言顺的文治侯娘子,那颜双仪的女儿再怎么样也不能攀上个侯府的亲了。

    除了为此高兴,邵筝儿也不忘了趁容璋前去庄子探望的时候,叮嘱容璋嫁到卫家之后也别忘了想法子给父亲吹吹风,尽早把她接回孟府。再一个就是乐璋的婚事,如今乐璋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等容璋嫁出去之后,少不得在夫人圈里走动,得想着替乐璋物色。

    容璋也不必在此刻正色规劝,只一味答应着,偶尔劝她平常心对待,不要大喜大悲便罢了。

    宁璋在宫中也过得没什么波澜,每日跟尚妩一起上课、跟卫澜一起、跟尚远吵吵嘴,有时候还逗一下尚玉。

    尚玉对宁璋有些芥蒂,主要是因为其实他为宁璋入宫作伴读的事出了大力,当时就想着能跟她学些功夫,没想到被尚妩截胡,霸着宁璋不让教他了。尚玉很不爽,想方设法要从宁璋那儿找回场子,用的也都是些拙劣的方法,比如在宁璋走过的时候故意向她射弹弓,或者在宁璋吃饭的时候故意往她饭菜里偷偷撒盐。

    宁璋当然不惯着尚玉,她连尚妩都敢揍,要是尚玉朝她弹石子儿,宁璋一定会用十倍的力气反弹回去。

    有一回尚玉脑袋上被打了个大包,哭着跑到皇帝那儿,委屈哼唧了一个晚上,求皇帝为他做主。

    到第二日,果然皇帝要叫宁璋过去问话。

    不过尚妩挺身而出,她很仗义,觉得尚玉肯定在皇帝那儿抹黑宁璋,宁璋好歹是宜明宫的人,宜明宫的人要受气,她这个当公主的必须得上去顶住第一波火力。于是她亲自风风火火往皇帝那儿跑了一遭,颇费了一番口舌将此事化解,倒也没给宁璋带来什么困扰。

    不过后来宁璋说起此事,尚远的脸色却有些不好。不为别的,只因为尚玉哼哼唧唧的那天是初一。

    照理来说,每逢初一十五皇帝都要去皇后的昭阳宫,最近皇帝本来待在后宫的时间就少,结果这一天还被尚玉给搅和了。

    尚远很担心蓝明玉会把这笔账算到尚玉头上,觉得尚玉在故意跟她对着干。尚远一直小心谨慎,不想和蓝明玉、荣昭贵妃产生冲突,不想让她们把他当成一个必须要解决的对手,他得自己活下去,才能把尚玉保护好。可是这回尚玉贸然告状,还是因为他自己主动寻衅宁璋失败而去告状,实在是欠收拾。

    于是尚远后来又把尚玉揍了一顿,让他牢牢记得初一十五不许去告状。

    很难说蓝明玉有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从那以后,尚远刻意更加低调,尤其是笃思馆读书的时候,哪怕北辰豫有意抛出一些民生治国的话题,他也轻易不接茬。

    而北辰豫已经表明了改革的决心,最主要的改革就是先动税收。如今的税收条件复杂、花样繁多,且层层加压下去,到了百姓头上,纯纯成了负担。

    宁璋当时在笃思馆讲的民生故事的确给了他一些启发,襄州人不养蚕却要交丝绢税,只能拿银钱高价去买,如遇灾年,则情况更糟。襄州的水患将这些本来看不见的事情以一种惨烈的形式展示了出来,而与此同时,隐州也捅出了一县七乡税收各不相同,究其根本还是各项赋税名头太多所致。

    所以北辰豫下定决心,从此要按人头土地全部统一征银钱税。

    这一推行极难,先有一小批地区做试点,然后才能往整个大祁推开。笃思馆内常就此事探讨,皇子们没有亲自参与到朝中,却能针对时事发表意见,而他们的意见有时真对北辰豫有用,又落实到政事上,大家也都兴致冲冲。

    其实北辰豫真觉得尚远是个好苗子,可是他也能理解他的处境,于是当尚远故意避其锋芒之时,北辰豫也不会为难他,只能反复拿出一些案例,让大家都能够更深入地参与进来。

    宁璋还挺爱论一论这些的,她在笃思馆真正领略了一些从前没见过的东西。行走江湖时不知朝堂,如今近朝堂,才知道原来在上位者是这样的。有些事情原是无奈,有些事情原是好意,还有些事情的确也是没想清楚,可是一层层盘剥下去便面目全非。

    这些认知让宁璋觉得很新鲜,她乐意听,也乐意一日日跟尚妩在宫中待下去。

    再后来,庄妃生下了个宫中第二个公主,从女字旁,皇帝赐名叫尚婠。

    二公主刚出生时,皇帝开心,为她大兴赏赐过一回,可是再往后也没对庄妃表示出过多的关注。庄妃还是乐得逍遥,就在毓秀宫中逍遥自在,无人问津。

    过了年,容璋便被卫家八抬大轿娶了去。

    宁璋全程参与了送亲过程,亲眼看着容璋嫁作他人妇。她对孟家原本没什么感情的,可是那日心中居然泛起了一丝涟漪,想着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感觉很微妙,宁璋甚至有点别扭,不想让自己流露出任何一丝除了“也算替她开心”之外的多余情绪。

    主要是北顾来信,说他和咫尺楼已经在兴州、襄州等地找齐了当年的证人,等回昌安再细聊。

    虽然她这十几年来早就已经接受爹不疼妈不在的现实,也大抵觉得这事邵姨娘十有八九跑不脱,所以那些证人证物无论揭开了怎么样的真相,宁璋都觉得自己不会再伤心一次了,只是是非公道,还是得说清楚,查明了,才能桥归桥路归路。

    有这么个事放着,宁璋心里对邵姨娘和容璋的感受也就悬而未决,既然总归要清算旧账,那么也没必要真情实感地投入到伯府的生活中,如果最后总有需要博弈的一天,那么她和容璋此刻也不要太亲密的好。

    因此宁璋只是感叹卫泱和容璋的感情,她站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虽然为他们的终成眷属感到开心,但始终保持距离。

    过年之后,宫里宫外的气氛也大不相同。

    宁璋虽没见到皇帝,但是从仪妃和尚妩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感觉到,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

    宫里人最是八卦,开始捕风捉影地聊未来,私底下讨论最激烈的就是如果皇帝真的不幸殡天,这几个皇子究竟谁会有机会继任?

    有人说当然是六皇子,他毕竟是蓝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如今皇后膝下无亲生子,六皇子作为样子,也算名正言顺;也有人说恐怕是二皇子,毕竟二皇子年长,又有谢氏一族支持,前途光明;也有人说大皇子毕竟是唯一一个出宫立府的,又是长子又有军功,可以服众;最后也有些很微弱的声音提一句三皇子和四皇子,似乎觉得这两个人没什么可争的余地,但毕竟也是个皇子,多少可以提一句……

    皇帝的身体状况几乎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清河长公主和章国小王爷联姻的事情也全部交由蓝明玉一手操办。只到了最后的正典之时,皇帝才勉力支撑着出面,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咳了血,还没看到清河出宫,就叫人扶着回去休息了。

    皇帝的这一露面,叫宫中更是人心浮动,各有盘算。

    多事之秋,人人自危,仪妃也千叮咛万嘱咐,叫宁璋千万看好尚妩,每日从笃思馆下学之后就不要乱跑,赶紧回宜明宫。

    仪妃到底是觉得越是这种时候,宫中越不安全,大家越觉得在上位者无心管束,便越可能被釜底抽薪,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避其锋芒加以约束宜明宫的人才好。

    她对皇帝也算有些真心的牵挂,只是荣昭贵妃看得紧,仪妃去了明光殿几次探顾,都被荣昭贵妃挡回去了。仪妃也没办法,只好自己在宜明宫供了香火,求佛祖保佑皇帝能够平安度过这场灾病。

    尚妩每每看到仪妃求神拜佛,也会十分虔诚地跟着拜一拜,口中还念念有词,希望佛祖保佑皇帝爹爹长命百岁。

    宁璋偶尔也会鼓励尚妩:“我听舅妈说,如果你有诚心的话,就对着月亮许愿,月亮是橙心的那一天,许愿是极其灵验的。”

    尚妩于是天天对着月亮许愿,盯着看月亮的颜色,总算有一天发现月亮颜色极其浓烈,确实是宁璋所说的橙心,她于是站在院子里,郑重地求了一遍保佑,想想又觉得不太安稳,又问:“可是如果许多人都对着月亮许愿,月亮会不会听不到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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