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璋牵着她的马,沿着庄外的一条小溪流慢慢远走。

    隐州的陆家庄外也有这么一条小河,绕庄而建,是外祖当年带人一起挖出来的。小时候她和师兄弟们就爱在河边玩,还会比赛凫水,有时候有心事了,她就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看水流淌过去。

    以前的心事很多,又很小。比如拌嘴总输给陆天纵,便去石头上坐一会儿;外头的同龄小朋友不跟她一起玩,也会去石头上坐一会儿;比剑永远比不过将离,坐一会儿;舅妈做的饭实在难吃,还是被逼着吃了两碗,坐一会儿……

    她很习惯在石头上坐一会儿。到此时,见着小溪边也有一颗光滑的大石,便松开缰绳,默默地坐了上去。

    昌安的溪水和隐州的河水一样,总是奔流向前的,永不停歇。一茬又一茬的人过去了,一茬又一茬的事情发生了,水总是往前走的。命运也是这样。每一次的选择看上去都握在她的手里,可每一次也都是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她来了昌安,走了又回,她身边那些早已经产生了羁绊的人仍是昌安故人,可她迟早要走,知道要走,却难以释怀。

    她想得出神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她没回头,听声便认出了身后人,喊了声,“北辰……酒酒啊。”

    小女孩松开手中攥紧的铃铛,重新绑回到头发上,笑着挤到了宁璋身边,“我还怕你听到铃铛声猜出来,原来听动静便知道是我了。恭喜你,内力又有长进。”

    “你也觉得应该恭喜?”宁璋叹了口气。

    北辰酒酒笑道:“求仁得仁,自然恭喜。”

    “可是我欢喜不起来。”

    “你应当欢喜的。有人想让你开心才这么待你,你若不开心,那人岂不是辜负了一番心血?”

    北辰酒酒生得机灵可爱,她有亮亮的眼睛、紧实而流畅的肌肉和笑起来便涌现的两颗梨涡,只不过皮肤晒黑了些,大抵是因为整日跟着北辰祎东奔西跑的缘故。她扎着两颗团子似的头发,说话的时候一晃一晃的,铃铛也跟着响起来,好像山野间的精灵一样。

    宁璋看到她,才开始有些心生欢喜,说话也轻松了一些:“我若只是个看客,也觉得自己应当是求仁得仁了。可实际上我一点开心的感受都没有。”

    “为何?”北辰酒酒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弯得像月牙一样。

    宁璋认真想了想,慢慢地说:“刚回到昌安的时候,他与我分的很清楚,说明了是叫我来帮他的,我既答应了他,自然是可能为知己者死的。我原以为我们之间会有些共进退的交情,可现在觉得似乎不是。他觉得我该走了,便叫我带着丰厚的谢礼离开,分的清清楚楚干干净净,一点也不亏欠。”

    北辰酒酒笑道:“原来这就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能……”

    “你懂什么。”宁璋赶紧打断她。

    北辰酒酒笑得合不拢嘴:“别人我不懂,你我还是懂的吧。你若是平白得了别人的内力,还能逃出昌安这牢笼,早就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了。可这会儿你却在胡想八想些什么?上回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没回昌安,那时咬牙切齿地说要来帮他,觉得自己亏大发了,如今你却觉得他不亏欠你?他虽然还了你内力,但是把你困在昌安的这两年又怎么算?宁璋姐姐,你完咯。”

    宁璋方觉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是完了。

    怎么平日里聪明跋扈,今日栽倒在尚远手中了。

    宁璋长叹一声。

    北辰酒酒继续笑眯眯地给她吹耳旁风:“你也不必太忧愁,我看尚远也好不到哪去。他挂心于你,却又不敢让你知道。本来他知道你在江湖游历,所受磨难也多,就想着,既然不论是在外头还是昌安都一样危险,那还不如留你在昌安与他共同作战。可是后来他发现昌安的明枪暗箭实在太狠,他也有些护不住你,便不想让你留在昌安了。他想让你以后还能无拘无束地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才伙同咫尺楼和陆天纵他们,策划了这件事。”

    “那他自己呢?他既然要图谋大事,难道只为了让我开心,却连自己以后的路都不顾了吗?”

    北辰酒酒两手一摊:“管他呢,反正他身边总有可用之人,反正这条路本来就很难,成王败寇,谁说他一定会赢?”

    宁璋苦笑。都已经坚持到这般光景了,尚远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想法,他不会叫大家所有的付出都白费,不会,也不该如此。

    “有你在,我便放心了。”宁璋这么说。

    北辰酒酒一愣,反问道:“怎么,你决心要走?”

    宁璋道:“既然他将内力传我是为了叫我开心,那么我自然得让他放心。若是扭扭捏捏地留在这儿,他又怎么会放心?”

    “啊?”北辰酒酒显然有点惊讶,似乎听到了一番很不符预期的话。她晃了晃脑袋,又道,“你们在兴州布的局已经快到了收尾的时候了,再过一月,等祁王生辰的时候,还有好戏看。你若这时走,可赶不上这辛苦得来的好戏。”

    “什么好戏?”

    北辰酒酒见她感兴趣,这才又笑道:“尹璐不是咫尺楼的高手吗?她潜伏在蓝泰和身边,离间蓝泰和和昌安的关系,帮他和宋国大穹灵宫那些白衣祸乱牵线。当然,咫尺楼在宋国还有别的图谋,但蓝泰和必反,蓝家也势必脱不了干系。我听说孟家六姑娘与兴州那边来往也密切,甚至你那便宜爹爹也牵涉到其中了。祁王生辰,必召蓝泰和回昌安,若是昌安城有些蓝泰和与白衣祸乱勾结的风声,你猜蓝泰和会不会拥兵而反?”

    北辰酒酒妙语连珠,一句一个雷在宁璋耳边炸开。

    原来尹璐是咫尺楼的高手,原来尚远与咫尺楼的关系,早在她帮他和北辰祎牵上线之前了。

    宁璋不动声色地说:“对兴州和宋国的谋划,大约他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吧?两年前尚远去过一回兴州,我同你说过的。他当时穿着那件衣裳,在月光底下问我,能不能嫁给他,到昌安来帮他一回。那身衣服真好看。我当时晃了眼,便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北辰酒酒笑道:“那是,大荒独一件的银色夜行衣,若有月光,更是流光溢彩。他倒知道该怎么吸引你注意。”

    宁璋笑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会在昌安城再住一个月,后续的事该如何应对,便由他了。我看杨姑娘很不错,他若是对她有意,可以令她取而代之。”

    “令她取代谁?”

    “你回去告诉他,他自然明白了。”

    宁璋摆摆手,一身洒脱地上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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