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已经洒进碉堡的窗户,照亮昨夜那些铠甲。

    合目呼吸间,远山的雪意,冰川的清寒,河水的流淌,秋叶的熟烂、草林的衰微,牛羊的咀嚼都细细密密交织起伏起来。

    随后是鸿。

    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正对着洒满金光的雪山沉思。

    真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只要她出现,她就比黑夜后的朝阳更吸引他。

    任性的在妻子的身影上久久流连,塞冯莫洛察万终于睁开眼,愉快的掀开还染着香气的被子。

    “鸿,我得去见王了。”塞冯莫洛察万匆匆下楼,身姿飞扬,脚步轻盈,“你……”

    他迟疑着停下脚步。

    白衣仆人们正在给鸿穿上来时的衣服。

    “你去哪里?”塞冯莫洛察万站在原地,“我先送你过去。”

    公孙回头看他,道:“过一会儿我就起程。”

    塞冯莫洛察万失落的看着仆人给她佩上宝剑。

    她这么快就要走,他实在是难受。

    见他不吭声,公孙又道,“大概过十多天,我再回来呆两天。”

    塞冯莫洛察万眼一亮,快步走过去,“再过十几天你就能再回来?”

    公孙点头,“十几天。至少一年内都是这样。”

    一年后东罗马的税务系统就该建立起来了,皇帝大概会亲自掌握。

    塞冯莫洛察万算一算可以与她相处的时间,笑了起来。

    “我也希望能多陪伴你。”公孙看着迎光而来的青年,他的服饰已经随着职位而改变,他在谈笑间已看不出曾经的少年姿态,他掌握死亡而不轻易给予对手,他仁慈而高尚,他愿意为了在这里贱如草泥的普通农民的性命而拼上自己的所有。

    她见过那些女人看他的目光,也知道在男人口中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他仍然决定将自己本可以恣意纵情的生命变成了她的锚点。

    塞冯莫洛察万握起她的手,笑了起来:“那你就多陪伴我。”

    “我尽量。”公孙微笑回答,“只要我还在这里,我尽量。”

    她体温比这里人稍低一些,塞冯莫洛察万的手心总显得热乎乎的,她看了一眼二人相握的手,颇有几分感慨的笑了,“塞冯,远方有非常值得你追寻的知识在等待你,有无数懂得怎样将普通的语言变成优美诗歌的诗人,有懂得如何将颜色变成神灵降临的画布的画家,有能建筑出几十人高的石头宫殿的能工巧匠,也有懂得如何观测星辰计算一切的数学家,他们绘制一切的美好前景,却面临是否将一切都归于神的力量的困境。”

    塞冯莫洛察万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强调,“神有力量。”他细看妻子已经涂好了浅色颜料的脸,“是神让我们相遇于湖边。”

    他尤记得自己从车中看向人群的那一眼。

    就像一只落单的雪白大天鹅,她就那样无声的落入了他的心中,再也没有离开过。

    那一眼看过去,天地都是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

    眼中只有那片雪白。

    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可我是在车里醒来的。”公孙含笑告诉他,“你当时睡得真沉啊~”

    当时公孙醒来,看见一个陌生小男孩眼波朦胧昏昏欲睡的对她看,然后特别可爱的冲她笑了一下,马上就合上眼睛睡着了,完全没有戒备。

    塞冯莫洛察万忍不住也笑了,十三岁的他完全还是个孩子,“我聪明吗?”他笑着问,“早早就给自己定下了天底下最聪明最美丽的姑娘。”

    公孙也笑了。

    看看已经走得很近的孟昭佗雅一行,塞冯莫洛察万握紧她的手,“真的过半个月就回来吗?”

    公孙点头,看着他松手对孟昭佗雅挥了挥手,对她说了句“我等你回来。”轻快的下了台阶。

    直到那二人已经并肩走远,她才淡了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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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昭佗雅到时就看见这对夫妻特别好看的站在门口牵着手说话,不由啧了一声,喊了一声:“塞冯!走了!”

    看着师弟和鸿匆匆说了几句,脸上带着一点笑翻身上了马向自己这边走来。

    鸿站在门口对他们挥挥手。

    不由笑了一下,也向鸿那边挥手。

    待师弟骑到跟前,孟昭佗雅才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嫌弃的道:“这么久了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

    师弟冲他微微一笑,并不接话,拉转马头当先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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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士坦丁堡的宴会总是层出不穷。

    身为新上任的税务官兼某著名军团的指挥官,公孙受邀去参加同样刚刚上任的营造官查士汀尼大人的婚礼。

    出乎意料的,这次公孙并没有穿得富有异国情调。

    像其他战士那样,她在和灿烂的秋天非常搭的白褐双色袍子上束着黑色皮带,挂了柄罗马剑,披了件代表她自己的白斗篷。

    甚至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这么穿戴的黑发蓝眼的小姑娘。

    她们身边的阿纳斯特修斯则穿戴华丽许多,披了件红斗篷,挺拔英武的以护卫者姿态站在姐妹二人身边。

    “瞧啊,【幸福】的破坏者到了。”查士汀尼轻声喊着,满脸笑容的先对早已打过不少交道的阿纳斯特修斯张开热情的怀抱,然后他慎重的转向公孙,“欢迎,大人,您的到来让我们蓬荜生辉!”

    公孙笑了笑,挥手让士兵送上礼物,“恭喜新婚,我的一点礼物,请笑纳。”

    查士汀尼和新娘表示十分感谢,高兴的示意仆人收下礼物。

    随后查士汀尼低下头,严肃的看着那挎着小小宝剑的黑发女孩,“让我们瞧瞧,这位未来的大人是谁呀?”

    “我表妹,瓦莱利娜,”公孙扶着小姑娘的肩膀向迎接而来的主人一家宣布,“瓦莱利娜·米特多拉。”

    那并不能说漂亮的小女孩被姐姐按着肩膀,丝毫不畏惧的抬头向这些高大华贵的大人看着。

    像这个荣耀一时的姓氏尚存于世的家族雕像那样,她生着一张瘦长的脸,穿着袍子,挂着短剑,额上压着金发冠,整齐的短头发,和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冷若冰霜的蓝眼睛。

    此时她和姐姐一样漆黑的头发浓密又整齐的垂在肩头,冰冷如深海的蓝眼睛正转过去看向她那闻名遐迩的姐姐。

    “所以,是真的?”站在门口附近的黑发贵妇惊疑不定的看向自己的弟弟,她是个标准的希腊美人,俊秀的面孔有着匀称而和缓的美感,“我还以为那个姓氏已经死光了?”

    “我想这就是最后的两滴血了。”既然没有更多的亲属来投奔。奥利瑞乌斯欣赏的看了一眼这杯中的美酒,“我想这酒比那些商人高价卖给我的还要好。”

    “这真让人生气!”黑发贵妇扭着手里的披肩,“我还没来得及回报一二,她就受到如此重用!”

    听到这句话,奥利瑞乌斯抬眼瞟过那张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

    那脸上像正在吃醋的赫菲斯托斯亲自动了手似的,正大写着【不痛快】和无法忽视的【愚蠢】两个词语,而皮格马历翁则绝不肯认领这是他的杰作。

    想到这个姐姐的放荡,和确实存在一点小聪明的妇人把戏,奥利瑞乌斯想着如果放任这个姐姐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然而,陛下冷淡打量的目光和公孙第一次进入君士坦丁堡时在阳光下犹如女王的姿态让他清醒了一些。

    快十年了,据他们所知,这个叫公孙的军人并不招摇,可她也绝不是肯受委屈的人,她从来没有忍受过任何人,哪怕是来自陛下本人的折辱!

    羞辱过她的军团的地方执政官已经人头落地。

    而公孙所做的仅仅是按照罗马军团惯有的速度正常行军,而不是以对方期待的那闻名遐迩的【飞行】驰援。

    有趣的是,在得知是公孙军团来援时,那些野蛮人甚至没敢杀掉这个执政官。

    那些野蛮人只是在执政官面前烧掉一大堆包括他的任命书在内的文件。

    那些阿玛宗人带领的凶悍骑兵杀人如麻,早就有了铁血无情的名声,在他们的指挥官就在城里的日子,纵马踏破一个雅典贵族家精美的拼花木板楼梯时根本不会有半点犹豫。

    奥利瑞乌斯并不想让那些长刀扫过自己的脑袋,或劈碎自己费了许多功夫才保住的美好日子。

    他冷淡的亲口警告跃跃欲试的姐姐:“你或许永远也帮不上我什么忙,奥若娜,但至少可以少惹来一些敌人。”

    他示意他美貌的姐姐向那边抬抬那对明明很像玛瑙的石头眼睛,“大的那个是我们陛下亲自找到的,赐予了权力,小的那个是罗马陛下亲自找回来的,只为给大的那个保驾护航,姐姐,我想你已经聪明到知道这姐妹俩都是你不能伤害的人了吧?”

    他在阳光下盯着他亲姐姐的眼睛,直到对方不满又不敢直视的避开视线,“你知道了吗,奥若娜?”

    看着白裙美人噤若寒蝉,奥利瑞乌斯拿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示意她向走过来的姐妹俩露出笑容,“现在,奥若娜,微笑,甜美并矜持,阳光而友善,像你的出身那样,是个有结交价值的贵夫人。”

    在后方传来的歌声里,奥若娜提起轻盈的裙衫向走过来的女人微笑示意,就像她本应表现的那样,就像那个已经无法再被君士坦丁堡贵族刻意忽略的女人应得的那样。

    甜美,友善,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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