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渐亮,东方露白,冉闵头痛欲裂,便从昏迷中挣扎起来。

    他嗅到了一丝危险,那是生人的味道。

    他强迫自己挣开了眼,朦朦胧胧中射进了一道光。

    谢陌听到了悉悉簌簌的声响,回过身来,望向榻上,她瞧见那张精美苍白的脸上表现出错愕。微张的瞳孔,灰色的却湿漉漉的望着自己。

    冉闵一惊,他收回了目光,将身扭向一边,便缩成了一个球形,墨色的发遮住了脸,平静温顺的贴着发霉的被子。

    这般光景,也令人发笑。

    谢陌低低的发出了几声笑语,便又清了清嗓子,将身一挪,靠近了些榻,"兄台,在下姓谢,单名陌。″

    谢陌见那人毫无反应,便又道:"从昔遨游盛两川,充城人物自骈阗。万家灯火春风陌,十里绮罗明月天。这春风陌的陌字便是在下的名。″说完,便径直的走向这荒草丛生的寂园外。

    待着日光越来越热烈的反射入榻上,使暮霭褪却,事物清晰。

    冉闵便紧紧的攥住那发了霉的被,缓慢的从唇里描摩出一个陌字的口型。

    他想这人儿真奇怪,忽地念了首诗,从昔遨游盛两川,莫不是游侠客,但是见那一身素衣白服,又张口闭口的文雅,又像是个读书郎君。

    冉闵也从榻上下来,四处望了望,只有一双草鞋,他也便穿上了,紧接着,踏向园外。

    那青苔碧瓦堆里坐着一个人,弯下腰来,那白衣便随风而飘逸,和着日光,通透干净,手如玉握着一枝发黑的细枝,潇潇洒洒的写着些什么。

    "出来了,过来看看呗,我写了好些字,你应该是识字且饱读诗文的吧。″谢陌笃定的说。

    冉闵有些不自在的挥挥了墨袍,后侧过身子,将地上的诗文尽览一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冉闵的声音像久未弹的琵琶,清冽中带着生涩,他念着这首苏轼的千古绝词,竟是呆住了,久不回神。

    待正午的燥热,使他额上沁出汗珠。他才有所行动,他又望向谢陌,与之目光一碰,便又是将神色隐下,默不作声了。

    谢陌耸了耸肩,将这沉静气息打乱,她上前去,将身立在这个男子的跟前,开始细细打量:"墨如发,虽不加冠,但却更添几分自然,眼睛是灰色的,甚为不同,细看去竟是水光潋滟,动人矣~~~~~~"

    揶揄的声音响起,这个"矣"更是缠绵三分,令冉闵羞却玉容颜,添上霞色,到成了一个唇红墨亮的富家俏儿朗。

    不等人再出声,冉闵便匆匆的走开,步履乱了一分,原先的沉默寡言到如今是添上了三分的可爱动人。

    待冉闵这般模样的走远了些,谢陌便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那声音通过正午的烈日,响在这萋萋园内,到很是热闹和爽朗。

    冉闵又顿住了脚,他疑惑的想,怎么会这样,多了一个这样的人,按理说,这机关应只将我一个人送到芳园中,不应该多了旁人的。那人还该死的调笑于我,冉闵又是气又是羞又是疑,叫他更是加快了脚步,逃离此地。

    谢陌笑完了,便又咳嗽了几声,她抿了抿嘴,用手按了按肚子,"好些个饿啊!从昨日,那该死的臭摊位塌了之后,又被该死的运到这荒园里,闻不见一丝食物的香味,瞧不见一点的荤腥,该死该死,得想办法喂饱我这可怜兮的肚子啊!"

    谢陌是一边游荡一边寻找,看看这断垣残壁内有没有点吃食,正是寻到丧气时,又绕过一堆杂草堆,目光一亮,瞧见那树干碗粗的,是枇杷树,郁郁葱葱,树膊骨四散开来,像一把撑开的大伞。

    更为诱人的是,绿叶金果。"是枇杷,是枇杷啊!结果了的。"谢陌不禁的喜悦。便卷起了衣袖,将手往一个树干的一抓,抬脚便上去了,后将身一转,便稳当当的立在树干交横的地方,然后便慢慢的撑着身子,摘下三四个果实,复又跳下树干,放在一边,循环几次,那边已堆了一小堆的枇杷果了。

    谢陌细细数来,有二十个。正如是双十年华,这样的一比喻,便更觉得心情舒畅了,嘴角带着笑意,恬静而美好。

    四月的天,虽是几分灼热,但大抵是凉快的,这会子,风又萧萧吹来,那云变了脸谱,天也唱起了哭戏,一阵的春雷闷响,使的谢陌猛然逃避。

    一声哐啷,冉闵便见得一个白衣少年郎湿了衣推门而入,"我找到了一些枇杷果,充充饥吧!你应该也是饿了!”

    谢陌兀自的说话,又兀自的放下果子,理了理衣服,关了大开着的木门,拥了拥身子,嘟嚷了声:"这死天,淋了雨,便会冷了,要是生病了,可没有药吃!”

    冉闵看了看那沾了雨的枇杷果,又想起了"琵琶"二字,面上虽不现脸色,但心里暗讥,恐怕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不曾知道当日圣上为其手植的枇杷树,今日结果,竟会被人拿来充饥,还是这般模样的散在"我"这等人的面前吧!

    谢陌又见那人一脸安静,便又是无奈又是烦燥,把手在那人面前挥了挥,又朗声问道:"兄台,吃否矣~~~~"一个"矣"字又是唱戏般的拉长。

    冉闵回过神来,到是没有先前的气闷了,但是也不曾出声动作,只是拿了些枇杷果往里屋去了。

    谢陌想怪人,真是怪人!又听得雷响门外,那屋头外面,风声雨声,真是风风雨雨,误了春光一片,添上愁绪。

    等到谢陌将这些枇杷果都吞下肚内,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天已渐晚了,雨也从催花折草的急促变得轻柔了。

    暮色四合,谢陌便瞧了瞧里面的床榻,思索了一下,便往里屋内说了声"今夜,恐是风露重,不知兄台可有被襦盖身,若是惹了寒气,恐是无药可医。″

    等了一晌,那人便拉开了帘,只见里面虽旧了些,却有暖床锦被,床边还有一女子的妆台,落了些灰,但是样饰精美,只是台上空空,无粉黛。那左边还有一小卧榻,像是旧时杨贵妃的妃子榻,小巧玲珑,上铺白貂。

    "好一派的贵气啊!"谢陌赞叹道,便上去左拐,拿了白貂,将手一揖,又道:"兄台,好眠,这白貂皮便借我今夜一盖。"说罢,便又是匆匆离去,路过冉闵,便是一个眼神也不给了,全不见刚才询问担心样。

    夜已深了,虽然没有表看,但是谢陌多年的独处习惯,让她知道,时间已近午夜了。

    谢陌在这有些霉味的榻上翻来覆去,心中更是思量万分,她深知此地非是常人能来,那人更非是常人,但愿自己以善意相待,莫得为难。心下又一定,谢陌想,该是早些寻出路,到市井人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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