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真的是你允许菡娘偷人?”

    “嗯。”

    林晴舟应了一声,云淡风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楚墨芸是娇纵的大小姐,宛若养在温室里的鲜花,何曾听说过这等荒唐的事,倒吸一口冷气。

    林晴舟轻轻叹了一下,“芸儿,你不小了,明年就要出嫁。有些事,你必须要懂了。”

    楚墨芸心头莫名一凉,后脊生寒,樱桃般的红唇抿了抿。

    窗外,阴雨连绵。

    硕大的水珠打在荷叶上,霹雳啪啦一阵乱响。

    然后在绿油油的荷叶上周旋几圈,坠到池塘里去,也把茎压得微微弯了腰。

    “现在啊,雨太大了。”

    林晴舟仿佛在自言自语,却听得楚墨芸毛骨悚然。

    “芸儿,你附耳过来。”

    ……

    过了很久。

    天很冷。

    紫铜炉内不再升起袅袅青烟,一炉沉香凝成灰烬。

    “什……什么?”

    楚墨芸从最初的牙关紧咬,到现在的浑身无力,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您为了知道舅母的私事,让……让菡娘去勾结侍卫?”

    菡娘的确偷人了。

    但不是在淮月楼。

    更不是和长奉。

    林家和楚家一样,是青州有头有脸的大户。

    林晴舟自幼千娇万宠着长大,父母就这一个女儿,兄长也把她当作掌上明珠。

    她在娘家顺风顺水的,说什么是什么,直到一个女人出现。

    那个女人,叫季月瑶。

    也就是林晴舟的嫂子。

    那女人长了一张清艳不凡的脸,花容月貌,风姿绰约。

    她总是那样温婉若水,淡雅如云,似乎不食人间烟火,清净出尘。

    她呸!

    两面三刀的小贱人!

    狐媚子!

    父母夸季月瑶贤惠端庄,识大体。

    兄长更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呸,真是鬼迷心窍!

    有一次,父母无意间透露让她和季月瑶学学的意思。

    当时尚在闺阁中的林晴舟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大闹了一场。

    谁知一向对她百般呵护、百依百顺的兄长,第一次对她板起了脸,训斥她不敬嫂子。

    敬那个贱种?

    笑话!

    她林家门第比季家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林家不止在青州显赫,在京城也是相当有排场的!

    而那个什么季家,只是个寒酸的小门小户,听说唯一一个当官的,也只是四品小官!

    破落户出来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也妄想和她争宠!

    可这还没完,又有一事雪上加霜。

    事后,季月瑶命人送来一个八角点心盒。

    林晴舟眼睛泛红,怒火中烧,险些又把那点心盒打翻,狠狠扔在季月瑶身上。

    到底是多年的兄妹情,兄长笑眯眯地来哄她,“你看你嫂子多好,可不能再对她发脾气了哟。”

    那一刻,她很想发怒,很想笑,却只觉浑身发凉。

    邪恶的念头在心底滋生。

    有时候,是正,是邪,是温馨明朗,是淫雨霏霏,只在一刹那,一念之间。

    最后,她笑了笑,“好。”

    很凉薄的笑。

    被伪装成了温柔的样子。

    兄长很高兴,以为她们之间的关系终于和睦了。

    阖家欢乐。

    只有她自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她疯狂地模仿季月瑶。

    一边模仿,一边在心里咒骂。

    明明是朵俗得不能再俗的水莲,硬要装什么清冷疏离,人淡如菊。

    另外,女人都很在意容貌,都会嫉妒。

    林晴舟所不能接受的,还有她引以为傲的娇丽姿颜,被季月瑶碾压。

    她越来越像她嫂子,父母兄长也愈发满意。

    他们觉得,她终于长大了。

    季月瑶看着她,陷入沉思。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很强的预感。

    这姑娘很可怕。

    她天仙皮囊,却心如恶魔。

    不是个好人。

    季月瑶看人,一向是很准的。

    就在兄长维护季月瑶而责怪她的那一刻,庭院枝头上一朵如雪的嫩花黯然凋零。

    从此,看不见的迷雾隔在血肉亲人之间。

    只有林晴舟明白,偌大的府邸雾霭沉沉。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春去秋又来,云卷云舒,花谢是无声,花开且有期。

    曾经稚嫩的女孩儿出落得亭亭玉立。

    从前娇憨的样子变得娴静如烟。

    季月瑶的影子仿佛烙在了她身上。

    她已不是她了。

    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女人,也是她一生的宿敌。

    楚莹确实发现菡娘偷人,但不知道具体情况。

    什么淮月楼,什么长奉,都是她瞎编的。

    不过是因为宋凌钰是淮月楼老板,甩锅而已。

    哦,对了,那个长奉,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辞退了。

    当时他的哭号响彻半个楼,好像乌鸦叫,楚莹这才对他印象深刻。

    菡娘一事的真相如下:

    首先,她自己不安分,对季月瑶身边一个小白脸侍卫暗送秋波,硬把人家弄成了小红脸。

    其次,季月瑶从林家拿了一笔银子,所有人都知道用来干什么,除了林晴舟。

    这让她很不舒服。

    于是,她撺纵菡娘去偷人,目的是打探消息。

    ——正好满足了菡娘的日思夜想,一举两得。

    最终,就是这么个结果。

    ……

    楚墨芸久久不语。

    林晴舟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纤纤玉手玩弄着湖绸手帕。

    手帕上绣着的荷花婀娜多姿,荷叶清润,栩栩如生。

    丝线泛着淡淡的光泽。

    若没有那个女人,她的一生应该是晴日泛舟,戏于荷叶之间,采荷轻笑。

    而不是现在这般,阴雨无尽,风中飘零。

    恨也如雨。

    凄神寒骨。

    恨也如风。

    阴阴怒号。

    她就如帕上荷花,看似明艳清丽,实则只是虚浮。

    她悠悠道,“我也知道那笔银子是怎么回事了。”

    楚墨芸眼皮一跳。

    “季家建的桥前几日因洪水塌了,朝廷迟迟不下发银钱,又有百姓急着用,只能借银子去修。”

    楚墨芸:“……”

    原来一场洪水这么大,冲尽了一个人草芥般的生命。

    林晴舟不知想起了什么,摇头苦笑着,步摇上坠着的红玉珠轻轻摇晃,清脆作响。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为亡灵作最后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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