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楼月笑着将东西接下,只随意看了一眼便要归还。

    “上次匆匆见过一次,觉得这东西稀奇,这……”

    她手下一顿,目光落在那玉珏背面那道微不可察的痕迹上。

    没错,就是这个痕迹,连位置都错不了,虽然不够明显,但这块玉,确实是被人动过!

    对着微弱的光线细看了一眼,玉里的鱼形尚在,只是鱼眼那处,分明是少了一角。

    云散之后,连天也变得清澈了。

    “大人久等了。”

    黄崇之扶着黄老爷从里院走来,远远便说了一句。

    楼月忙将东西还给黄安之,起身过去相迎,她视线落在黄耆有些僵硬的嘴角边,细声问道:“黄老爷可还安好?”

    “好……好,多谢大人……挂念。”

    他说话时稍显费力,倒是与失语症才刚见好的宋子饶略有几分相像。

    黄崇之扶着人坐于正中,特意让侍女在下面垫了个厚垫子,回头看楼月正在看他,不禁愣住,“大人怎地不入座?”

    楼月嘴角一勾,笑道:“方才与小公子聊了几句,一时离了座。”

    她忙往一旁桌案去,转身的时候看到黄崇之远远看了黄安之一眼。

    一番酒菜之后,黄耆身子耐不住久坐,放了碗筷就要告辞,黄崇之起身扶他起来,正要往里头走,却见楼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大人?”黄崇之一愣,“大人耐不住坐?”

    楼月轻笑道:“方才狼吞虎咽撑了肚皮,正想四下走走,不如我与黄少爷一块送送黄老爷,也好欣赏欣赏这府里风光。”

    黄崇之愣了片刻,方才笑道:“也好。”

    “段捕头就莫要跟着了,咱们是来做客的,这里还有小少爷在,咱们两个都跑了成何体统?”

    段如风那脚步顿住,沉声应道:“是。”

    他瞧着两人并排送着黄老爷往里院走去,这才转过头来,视线又猛地在黄安之身上,平白无故将人吓得低下头去。

    迈着步子靠近,低声问道:“少爷那玉珏可否借我一看?”

    *

    楼月站在黄老爷的院子外等黄崇之出来,她站在院子里的大槐树边,没一会儿就听到后头传来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笑道:“黄老爷休息下了?”

    黄崇之点头,“用过药,已经睡下了。”

    “今日是他走动最多的一次,看来他很是开心。”

    黄崇之说罢,问她:“大人方才在想什么呢?”

    楼月抬眼看她,笑道:“我在想黄老爷还真是对这槐树极为偏爱,从前旧院里种了一颗,如今搬迁新院照样按照原来的模样种了一颗。”

    “父亲这人,本就是念旧的。”黄崇之笑道:“这树还是特意从乡下运过来的,父亲说他小时候自己种过一颗,后来那树长大了挡事,在他又哭又闹之下被砍掉了,或许是小时候的遗憾,总想着如今来全一全。”

    楼月从他带着笑意的脸上收回视线,笑道:“月色正好,黄少爷可否赏脸一起走走?”

    黄崇之笑,“佳人相邀,我怎好回绝?大人这边请。”

    两人并肩走出了院子,顺着那条来时的小路走着,脚步缓慢,十分闲情。

    走了一小段,楼月开口说:“方才我也小公子闲谈了几句,发现了一桩趣事,黄少爷想不想听?”

    “大人说的,自然是要听。”

    楼月看他面色不改,心里头思虑一番,这才说道:“方才我见小少爷身上佩戴的玉稀奇,便斗胆要来细看了一番,倒是也巧了,那块玉竟与先前三夫人遗失的那块一模一样。”

    黄崇之笑说:“那本是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也不稀奇。”

    “虽是如此……”楼月脚步一顿,转头看他:“但是先前被人伏击时,我们找到的那块遗失之玉,我也是曾见过的,那玉美则美矣,实则美中不足,唯一的缺陷,便是有一处碎痕,我想那造玉之人或许也不会那般傻,两块玉都造成这般。”

    黄崇之随着她的脚步一同停下,他对上楼月半是含笑的视线,缓缓开口:“大人在怀疑我?”

    “我原本不曾怀疑。”楼月叹道:“奈何今日我听段捕头说,宴安妻子的墓中,并没有他那原本死去儿子的骸骨,我原本想与黄少爷提及此事,看来如今,也没那个必要了。”

    “宴安那活着的儿子如今也该二十了,与黄公子的年纪正好相仿,哦,不,或许应该叫你……宴公子?”

    黄崇之挂着笑意的脸这才逐渐落为平静,他道:“大人明察秋毫,一眼便看出破绽,在下实在佩服。”

    楼月看着他,无奈笑道:“你如果有意隐瞒,这些破绽我怕是很难找到,你将那玉给了黄安之,又特意让他独自留在宴席上,想必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吧?”

    “大人未曾当众揭穿我,想必也是有所保留。”黄崇之说:“人的命运大抵从出生便注定,当年大夫人难产,孩子虽生了出来,可一大一小皆丢了命,王叔怕被责罚,与我生父暗中将我送到了黄府来,我以为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直到十二岁时,王叔告诉我真相。”

    “那时我只觉得他是编了故事寻我开心,可当他带着生父过来见我时,我才觉得他并没骗我,或许是血脉相连,我第一眼见到他,便觉亲切,可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不愿意认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更不愿相信,从小对我关怀备至的父亲,竟是害死我生母的恶人。”

    “我第一见到他杀人,便是那一次在山崖下,他用铁锥刺进活生生的人胸口,血溅到他眼睛上,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恶魔,我惊慌失措,连连后退,撞到石头上碎了身上的玉珏,他从地上起来,脸都不曾擦便来到我身边,那时我只觉得害怕,拼命的躲着他,却不知道他这么多年苦心算计,都是为了我。”

    “他想一死去寻我生母,偏偏又放不下我,费尽心思将我送到黄府去,又害怕我身世暴露,黄府的人不肯放过我,便硬生生撑到今日,总算是解脱,然而我却要背负这份冤罪独活于世,他被斩首的那日,我曾亲自去刑场看他,隔着漫漫人海,只能遥遥相望,不能上去道声别,我听着别人骂他,指责他,好似他就成了这天底下最罪恶的人,可是这天下之大,真正无罪的又有几人?”

    这一番话,每一句都戳在楼月内心深处。

    一个人的命或许真是从出生便注定的,她生在个富贵之家,不知苦日子为何物,从小养尊处优,肆意自在,自从来了青峰镇,拿着简薄的俸禄,为了贪图从前日子,便信了身边人,落得个尸身不保。

    黄崇之说他隔着人群看宴安斩首,那日,她何尝不是隔着人群那般看着段如风?虽有千言万语,终究是一句也没机会说……

    她从前有罪,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明白,所以她也不觉得黄耆无辜,可偏偏……他名利双收,到头来也不过卧床几日,甚至这万千百姓还在为他鸣不平。

    黄崇之说的没错,这天下的人都在为自己而活,真正无辜的,又有几个?

    “大人。”黄崇之又开口道:“我第一眼见大人,便觉大人与那些穿着官袍义正言辞的人不同,大人心中有自己的权衡,是非对错,大人断的比他们清。我豁出性命堵上这一局,终究是赌对了。”

    楼月一愣,看向他的时候眼中还露着几分诧异,她微微撇开了视线,却撞进一旁暗黑的夜色里:“离席也有些时候,终究是不好让他们苦等。”

    段如风在席间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脚步几度想迈出去,待侍女又上来添了酒,他终究是坐不住了,起身抄着佩剑就要去寻人,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里头传来几声欢笑,没一刻楼月便与黄崇之笑着走出来。

    看到他一副要行动的架势,楼月不禁板下脸来:“段捕头,来黄府做客还随手拿着佩剑成何体统,快快放下!”

    段如风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一圈,这才将剑收了回到席间。

    一场宴席历经一个时辰才总算是收了场,楼月多饮了几杯,走路有些摇摇晃晃,黄崇之将人送到门口,一路吩咐着侍女搀扶着,直到看人上了马车才总算是放了行。

    马车里充斥着酒气,段如风看着面前被酒熏红了耳根的楼月,忍不住说:“大人,饮酒伤身,往后还是莫要贪杯。”

    楼月喝的确实有点多,此刻也被酒冲昏了头,只是看着面前这张脸还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道:“酒是个好东西,圣人说一醉解千愁,诚不欺我。”

    “大人有烦心事?”段如风顺势问道。

    “谁还没几个烦心事,段捕头你就没有?”

    醉了还真方便,正如她此刻这般看着段如风,他也不会觉得怪异,只会当她是在耍酒疯,毕竟谁也不会与个醉鬼计较。

    “千愁万绪,解了便好,酒只会醉人意志,何来解忧?”

    还真是可以,与个醉鬼说道理……

    楼月借着酒意靠近他些,一手撑在段如风身后,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看他。两人隔的只有一个拳头般的距离,段如风猛地和她视线对上,心跳也不由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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