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乌云,瞬变密丛,一声雷霆将天劈成两半,长龙般的闪电,将黎沁脚下泥泞湿溅的板路照亮。

    回宫的路上,滂沱大雨,如针尖刺入般毫不留情地肆虐着黎沁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不知为何,身上寒毒突发,在大雨的侵浸下,更甚明显。

    寒毒侵袭,犹如冰冻肌骨,浑身无力,奄奄一息。

    若论平时,黎沁武功高超,来去王宫自如。可如今她寒毒发作,气若游丝,寸步难行。

    突然磕绊一脚跪地,黎沁应势坐在地上,她调整气息,短暂压制体内毒性后,扶着宫墙慢慢起身,因她是被幽禁私自逃离出宫,所以无奈之举,她必须耗尽功力,赶回萧露宫。

    季夏正午,因雨势浩荡,天阴沉如夜,黎沁终是不堪倒在了萧露宫门口。

    待意识恢复零星,她看清了眼前之人。

    此人一身红衫,蹲在捆绑的黎沁面前,正拿着刀刃轻拍她惨白的脸。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黎彤。

    “多么惹人怜惜的一张脸,可惜可惜,过了今日,旁人是再也看不到了。”黎彤轻轻将刀刃竖起,观摩着哪里下手合适,转念又叹息,“若不是母妃不让我动你这张脸蛋,我非要将你千刀万剐。”

    黎沁满脸不屑,不欲搭理。

    “为何不说话?怕了吗?”

    “黎年王朝最尊贵的公主若是死了,你说谁最有可能承袭?你呀,被幽禁这么多年,占着名头也够久了,姐姐,你换我坐坐吧。”黎彤轻笑,夜光中多少有些瘆人。

    黎沁向前伸手,扯住黎彤腰带,不卑不亢,昂首道:“黎彤,痴人说梦也说的有底气些吧,我死了,你一妾室所生的女儿也断不会扶正。”

    黎彤站起身子,将黎沁重重甩到地上:“黎沁,死到临头还嘴硬,上天都在助我,让你狼狈倒在萧露宫外。”

    “彤儿,不必多说,药在碗里已热好。”一华服女子带着几个丫鬟从门外踏入,柔声道。

    黎彤示意丫鬟,将那一碗九曲断肠的鹤顶红,尽数撬开黎沁的嘴灌了下去。

    暴风骤雨,昏天黑地,黎沁滩趴在水中,手里紧握着从黎彤身上扯下的香囊。

    恍然间抬头,远处三盏灯笼纸伞渐渐迫近,她睁开眼想看清,却越来越模糊,腹中绞痛逐渐减铄,耳边阵阵雨声也渐次消失,她仿佛坠落深渊,离光越来越远……

    “啊”黎沁深吸一口气,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肌肤秀发烧焦的气味还弥漫在她鼻息,黎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光洁如凝脂般的皮肤吹弹可破,这是她的手?

    她不是命丧火场了吗?

    “诈尸了,诈尸了!”身旁一个丫鬟扮样的小姑娘扔下手里的碗盏,愣站在三尺之外,突然叫喊道。

    殿门开启,闻声而来的另外两个姑娘慌张跑进来。

    其中一个看着面色稳重的姑娘斥道:“尹朵你又再胡说些什么?公主这是终于醒了。”

    公主?丫鬟?搞什么?

    黎沁抬头打量着周围,只见殿宇雅致,雕花密布,窗棂格扇,古朴韵味,床榻镜柜更是布置精巧。

    黎沁身侧的手重重掐了一下大腿,好疼,这不是梦,她难道真的是穿越了?

    ——

    孟秋之时,寒蝉低鸣。

    全宁街人流络绎不绝,熙熙攘攘。街道两旁楼宇林立,酒楼茶肆锦旆赤朱丹彤,车辆马匹相继往来,商贩摊子琳琅满目,孩童们嬉戏打闹。

    天青色石板路马蹄声阵阵连绵响起,身着黑色胄甲一众士卒将人群分散开,只见从王城城门处驶来一众车队,缓慢沿着全宁街向前驶进。

    车队前的几位骑马男子,锦衣玉带,风度翩翩,气度俨然。

    路旁的人们瞧着这陇长车队,议论纷纷,最后望着它慢慢驶进了全宁街的尽头,这座城池最华丽富贵的地方——黎年王朝王宫。

    天高云淡,日暖风清,青墙墨瓦,飞阁流丹。王宫东南,天池胜景。亭台楼阁间,百尺清池。

    七月启始,三股清泉因入秋气势稍弱,池旁花木叶深未凋,长长的游廊上挂着各色鹦鹉和鸟雀,一阵清风吹来,高树绿叶飘落到池水里,荡漾起圈圈涟漪。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从台榭传来,将树上鸟雀纷纷吓走。

    “狗胆包天的奴才,王妃娘娘是谁你们不知道吗?竟敢来此打扰。”一丫鬟趾高气昂恶狠狠道。

    黎沁慌忙护住身边丫鬟茯苓的脸,转头仇恨盯着打人的丫鬟,身前地上是一片碗碟破碎的狼藉。

    那丫鬟说完便转向黎沁,只见面前人儿安静淡雅,清素若菊,一袭水碧色衣裙略显单薄,简单的宫中发髻只别了一只玉簪,虽一双眸子怒视,看起来却颇为势单力薄,不堪一击。

    “原来是主子不懂规矩,那奴才就更不用说了,没看见那是王妃娘娘吗,还不快行礼拜见。”

    这一巴掌来的着实突然,黎沁根本来不及反应,太嚣张了。

    因大病初愈,时过一月,她才有机会在这个世界跑出来游玩一番,听闻天池美景醉人,便来此。没成想,天池喧哗,她不欲扰人,只得绕路观景,纵是此番退让,让那群人得寸进尺。

    黎沁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向台榭。只见朱柱之中,吊着一架绯红秋千。有一身着百花长裙的女子正轻轻荡着,高髻上的牡丹花玉步摇随之摆动。她红唇微启,漫不经心的品尝着宫廷糕点。

    黎沁抬目对视:“是魏王妃不懂规矩还是本公主不懂规矩,本公主是父王的嫡系女儿,魏王妃莫不是不知?”

    黎沁不卑不亢,挺直腰板:“黎年王朝自古以来就是嫡系为尊,你是父王的妾室,以谁为尊需要本公主教你吗?”

    “呵呵……”魏王妃将糕点玉盘扔到桌案,玉盘碰撞大理石桌案发出清脆声响。

    她从秋千上下来,站在高台边,离黎沁一寸之距,睥睨道:“哦?原来是那被王上幽禁八年的嫡公主黎沁啊。若是你今日不说,本宫还当她早病死深宫了。”

    魏王妃低头,修长的手指将黎沁的下巴抬起,细细端详面前的鹅蛋脸:“只是可惜了这张举世无双的脸。”

    随即用力将脸甩向一旁,直起身子又向另一侧的阶梯走去,飘飘然道:“若不是北辽要与王室和亲,请旨要求所有王女现身,你断不会解了幽禁,站在此与本宫说话。”

    她下了阶梯,又缓步逼近黎沁。

    黎沁闻及她身上那股浓郁的熏香味,着实过为己甚,不忍阵阵恶心,于是便后退几步。

    魏王妃得寸进尺,步步紧逼:“黎沁,你以为和亲宴后,你还能继续做你尊贵的公主,逃脱被幽禁的命运?”

    “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待那时我便向王上请旨,让他多多宽恕于你,不至于和你那肆意妄为,固执己见的母后一样打入冷宫。”

    提及母后,黎沁蹙眉:“母后岂是你敢随便议论。”

    黎沁停住后退的脚步,向前反逼近一步:“魏王妃刚从行宫避暑回来也许不知,母后也被解除幽禁了。父王将凤印送去了杭绝殿,恐怕你的荣宠才是要消失殆尽了吧。”黎沁垂了垂眼帘,睁开墨玉色的大眼睛说。

    “你……”魏王妃气得哑口无言。

    她不是不知道王后的魅力有多大。

    王后凭借着一张天姿国色的脸,宠冠后宫多年,只是八年前不知因何宫变,致使太后不愿再出永寿宫,王后禁足杭绝殿,公主禁足萧露宫,连同太子言行举止都处处受限制。

    她怕王后复宠,又恨极了王后,抬起手来就要给黎沁一巴掌。

    打了她的丫鬟,还想打她,开玩笑,黎沁岂能让她如意。

    黎沁后退一步,腰倚天池护栏,手上突如其来的力量,探身一把抓住魏王妃的手腕,将她向前拉近,反靠栏杆。另一只手用力推魏王妃悬空的肩膀,只一瞬见,便将她推入了秋日池水,犹如推向无尽深渊般令人解气。

    那孟秋之水,定是凉爽,让那清冽沁透她的衣裙,泯灭她那蛮横之火。

    黎沁愣愣低头看着双手,翻复又看,只觉,那不是她的手。

    “救命啊,救我……”魏王妃在水中扑腾求救。

    身边奴才丫鬟慌忙救人,皆不知黎沁和她那丫鬟是何时离去。

    只耳边回荡那如梦似幻的空谷之音:“呵呵,打狗还要看主人,本公主的丫鬟岂敢动她一根汗毛。”

    她黎沁是不愿意惹事,但不代表着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黎沁转头看向茯苓的脸,一脸担忧,温声道:“疼坏了吧。”

    茯苓揉了揉红肿的脸,摇摇头:“没事儿公主,过会回宫让苠娜给我涂点去红肿的药膏便好,她的医术您放心的。”

    茯苓又补充道,“刚刚真是大快人心,您毫不费力的将魏王妃扔进天池,真有了您失忆以前的样子。”

    黎沁听了茯苓的话,淡淡笑了笑。也许只有她知道,她不是失忆,她已经在一个月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来自现代世界的人。

    她本是现代百年书香门第黎家的独女,饱经诗书的黎沁。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失火中,她目睹了全家人的死亡。

    炙热,烧烤,弥漫着她,当她以为自己也要命丧火场时,没想到竟然穿越到黎年王朝这个被幽禁多年同名同姓的公主黎沁身上。

    于是她带着自己的记忆在一个崭新的身体上重新活了,在这里她要好好活着,要替原来的黎沁好好活着。

    原本的黎沁是有武功的,她过来后,武功便消失了。刚刚也不知为何,就是突然的一股力量,带动着她。

    也许是这具身子原本的记忆控制吧。

    ——

    “公主,您怎么在此,老奴正要去萧露宫寻您。”王后心腹姜嬷嬷正迎面从小路上来,将手中青色斗篷披在黎沁肩上。

    对茯苓嗔怪道:“起风了,公主身子弱,怎能任由公主在外吹风,若是受凉了可如何是好。”

    茯苓和黎沁相视一眼,皆想起了刚刚娇弱黎沁将魏王妃扔进天池的事,茯苓低头道:“嬷嬷,茯苓知错了。”

    黎沁跟着姜嬷嬷往杭绝殿去,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问道:“嬷嬷,母后寻我何事?”

    “娘娘要你去见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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