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薛家。
薛熙泽一把将新买的传说XSR掼在床上。
长方形的新款游戏机高高弹起又落下，最后像个斗败了的公鸡，横尸在粉蓝的被套间。
——“defeat。”
然后他把自己也摔进被子里，左手点了点手腕上戴的仿真红宝石串：“有屁快放。”
“别这么粗鲁嘛。”投射在眼前的人披着身蓝白相间的军服，里头衬衫歪歪扭扭扣着，露出大片锁骨，他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好歹也是马上就要有家室的人了。”
薛熙泽沉下脸：“祁向阳，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找我。”
“哦，有事。”祁向阳耸耸肩，意味不明地勾起唇，“不过在我说之前，你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薛熙泽抿唇，手无意识地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才状似无意地开口：“你说。”
祁向阳说：“有尹妍乔的消息了，但很不幸，她被匹配给灰名单了。”
“你说什么？”
“字面上的意思。被匹配给灰名单了——毕竟你也知道，她的基因序列只在中等偏下，而且你们这件事总得分个主从关系。就算是现在的薛家也肯定不可能坐视你成为主犯，那就只能是她了。两个Omega在一起的后果，连四岁小孩都知道。”祁向阳说。
薛熙泽深吸口气：“可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
“都以为你会分化成Alpha。”祁向阳打断道，“但事实就是你分化成了Omega，你们从AO恋变成了OO恋，我早就提醒过你，阿熙。”
“……”
“分化之前不要谈恋爱，不要老把过来人的忠告当成耳旁风。”祁向阳端起手边的奶茶一饮而尽，把甜到发腻的增肥利器喝出种一醉解千愁的味道。
薛熙泽慢慢直起身：“我不能这么看着她和灰名单匹配。”
祁向阳皱眉：“别冲动。你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想着要捞别人一把？”
薛熙泽咬牙：“乔乔不是别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阿熙。”祁向阳敲了敲桌面，发出两声清脆的扣扣声，“尹妍乔当时和你在一起，可不单单只是为了你才冒这么大风险的。你应该知道，以她的基因序列，再加上他们那一支在尹家的地位，可不能指望自己祖坟上冒青烟嫁给你这种级别的Alpha。”
“但这也不能是她因为我们这件事被匹配给灰名单的理由！”薛熙泽猛地抬眸，漆黑的瞳仁像是有火在烧，“我们都知道灰名单是什么，灰名单上的家伙都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里的败类，要不是那该死的……”
“薛熙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要说！”薛熙泽吼道，“凭什么联邦法要保护这群混蛋，就因为他们是Alpha吗？！”
祁向阳揉了揉眉心，刚想喝口奶茶压压惊就发现刚才那杯似乎已经是最后一杯，只能啧了一声道：“我希望你冷静一下，阿熙。我刚刚听薛令闻那边说你的Alpha已经到帝星了。为了你的终身幸福考虑，我建议你现在就好好睡一觉，然后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她。”
“打扮？一个荒星出来的东西，能知道什么美丑？我倒要看看那个下等人这几天要闹多少笑话。”薛熙泽冷笑，刀凿斧刻般俊美的脸上露出丝扭曲的快意。
“你……” 他正想说你做人不要太双标，就见对方已经挂断了通话。
祁向阳叹出口气，看向窗外的朗日碧空，只能祈祷之后的晚宴自己这位刚刚分化成Omega的表弟不要对着刚从格雷星出来的Alpha无差别骑脸输出了。
毕竟整件事里，这位被莫名匹配上的Alpha才是真真正正的无辜者。
纯属被牵连。
想到这儿，桃花眼里闪过丝发现八卦的恶趣味，他点了点和薛熙泽大同小异的仿真黄宝石串，向某个金丝熊头像发了长段记录，再附赠了个笑趴的表情包后，才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转身离开。
※ ※ ※
夜幕降临。
舞曲轻快的调子从大厅传彻霄汉，百盏吊灯替代星光，以七彩虹霓装饰白色砖墙。
大厅前的人造园景正中放着仿古天使喷泉，水花迸溅，每滴都藏了煌煌灯火。
薛熙泽不甘不愿地被祁向阳强拉着往大厅走。
里头觥筹交错，乐声震耳，连高脚杯里都盛满了灯红酒绿的豪奢侈靡。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身姿颀长，肩背挺直，带着和周围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的冰冷清绝。
就像他从古籍里看到的，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那弯寒月。
薛熙泽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旁边祁向阳倒抽口凉气：“乖乖，你这是捡到宝了啊。”
穿着晚礼服的人缓缓回身。深紫的郁金香从高开叉的裙摆一路蜿蜒到胸前，银色半长发散在光裸的背后。她发梢间缀着点点碎钻，仿佛无边深寂的黑暗里淌出的一汪星泉。
边野看着两个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少年：“初次见面，我是边野。”
清润的女音挟裹着冬日遥远的霜雪，泠泠如碎玉跌落清泉。
“……”
四下人声似乎逐渐远去，想起下午的大放厥词，薛熙泽觉得自己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个荒星，难堪到当场去世。偏偏旁边同样才回过神来的祁向阳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伸手捅了捅他的腰，挤眉弄眼：“愣着干嘛，看呆了？”
“……”
薛熙泽嘴角可疑地抽了抽。
边野看过来的目光带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
垂在两侧的手蜷了蜷，薛熙泽一脸硬凹出来的严肃：“你好，边……我叫薛熙泽。”他又指了指身侧，“这是祁向阳，我的表亲。”
祁向阳长眉一轩，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搂他脖子，接着又像想起什么，将手落到他背上狠拍：“什么表亲，明明是你最最亲爱的表哥！来阿熙，喊声哥哥听听。”
薛熙泽：“……”拳头硬了。
换了个调式的音乐继续，大厅中高谈阔论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
“趁重头戏还没来，考虑吃点什么吗。”祁向阳眨眨眼，趁薛熙泽不注意，伸手在他背上拧了两把，“两位主角？”
薛熙泽吃痛，冷不防朝边野的方向靠近一步。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身高似乎比他还高出半个头，和总是小鸟依人的尹妍乔简直两个极端。
面前人灰蓝色的眼珠静静望过来，薛熙泽没来由觉得脸上像有火在烧。这把莫名其妙的火顺着脖颈一路朝下烧到胸膛深处，于是里头跳动的心脏也像裹了层滚烫灼热的外壳，不听指挥地咚咚乱蹦。
薛熙泽下意识想伸手松一松领口，还没放上去，又觉得这个举动反而把自己的慌乱出卖得淋漓尽致，索性半路改道去了长桌，状似无意地端起高脚杯说：“要试试波尔德旧日庄园的红酒吗。”
话音刚落薛熙泽就觉得不妙，对方游刃有余的态度再加上自己大脑过载的燥热让他完全忽略了面前人的出身——荒星怎么可能会有红酒，荒星长大的人怎么会听过什么波尔德旧日庄园。这句表面绅士的提问听上去简直就像高高在上的讥讽，混杂着居高临下的伪善。
薛熙泽再次沉默了。
边野却像没有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不喝酒。”
祁向阳适时递过来一块草莓奶砖：“尝尝这个？”
边野伸手接过，很难想象昨天这个时间她还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打转，晚上回家只有一管没有消费期限的营养液。
奶砖里夹着半块货真价实的草莓，红彤彤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辉煌的灯火将深晦的黑夜照得宛如白昼，这里没有灰蒙蒙的白天，也没有永远等不到星光的夜晚。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或举杯畅饮，或高谈阔论，悠扬的乐声淹没在纸醉金迷、欢声笑语间。
——和昨夜泾渭分明得像两个完全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边野咬了口草莓奶砖，酸酸甜甜的味道混合着甜腻的奶香扑鼻而来，一直古井无波的神情悄悄皲裂了一瞬。这一瞬被薛熙泽撞了个正着。
他忽然觉得面前人有点像自己那只变异剑齿虎精神体。
“你的精神体是什么？”薛熙泽问。
正打算啃巧克力舒芙蕾的祁向阳张到半途的嘴僵住，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路，薛熙泽绝对所向披靡。所以毫无疑问，尹妍乔能和他谈恋爱，绝对不可能是为了他这个人。
薛熙泽本人则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发出了一句嘲讽点满的灵魂疑问——在帝星，就算是最贫苦的人家，也会在小孩刚学会走路的年纪就将他送入临近的契约之门。联盟从不让每一位未来可能大放异彩的天才凋零。
但荒星除外。
边野说：“我没有精神体。”
薛熙泽一愣，刚想再问祁向阳就赶紧打断道：“正好家里有现成的门，让阿熙明天带你进去看看？他那只剑齿虎就是从他家的门里带出来的，还是稀有变异品种，说不定还有更稀有的在里面。”
薛熙泽刚刚还略带几分红润的脸骤然苍白——祁向阳显然也没有资格嘲笑他这位表亲，他自己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上也颇有造诣。毕竟薛熙泽从小被按照Alpha的标准培养，很大原因都是因为精神体不是温顺乖巧的草食系。在这个时代，从未听说过有哪个Omega的精神体是变异剑齿虎的。
整个草莓奶砖下肚，边野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现在更像一只餍足的大猫了。
“好。”她说。
三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就听见乐声骤停——
今晚这场宴会的重头戏，开始了。
辉煌的灯光慢慢暗下来，只留了一束追光灯照向正前方。
开口的中年男性Alpha一身做工精良的礼服，旁边站着紧紧偎依在他身边眼眶微红的女性Omega。两人先是感谢了各位来宾，又缅怀了英年早逝的兄长夫妇，最后将目光停驻在边野几人所在的角落。
他声情并茂地说：“今天是我那早逝的兄长唯一的孩子的订婚仪式。虽然很遗憾熙泽最后分化成了Omega，但我保证，他在薛家的地位永远不会动摇。我将秉承兄长的遗愿，好好教导他！熙泽，快带你的Alpha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另一束追光灯随着他的视线打了过来。
祁向阳口里衔着半块巧克力丝绒蛋糕，伸长胳膊去推薛熙泽。
薛熙泽闭眼复睁开，压下那股从对方提及自己双亲时就隐隐弥漫上来的暴怒，面色僵硬地朝边野伸手。
入手的触感冰凉，指掌带着厚茧，不像帝星养尊处优的贵妇人那样瓷白细腻。
他挽着对方的手稳步往前。
边野半长的银发随着动作幅度摇曳起伏，看得出来她也并不习惯这身打扮。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选择了裙装。薛熙泽冷着脸漫无边际地想。
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啪嗒声似乎成了这个世上唯一的响动。
薛熙泽深吸口气，忍不住偷偷瞄了旁边面无表情的Alpha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边野也略略偏头看他，嘴角若有若无地划过丝弧纹。
他感到对方挽着他的手稍稍用了点力。
于是刚刚生出来的那些愤怒与怨憎就像转瞬即逝的火光，还未形成燎原之势，便被从天而降的冰泉浇了个支离破碎。
身边的女性Alpha站得笔直，明明应该是自己挽着她的，却又像被她反过来支撑着。
——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薛熙泽想。
“……让我们祝贺他们！”
轰轰烈烈的掌声打断他的思绪。薛熙泽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双腿轻飘飘像走在云里，但旁边又传来实在的触感。他下意识转脸，再次对上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深潭，一不留神就会整个溺毙在里面。
“笑一个，笑一个！”下面传来祁向阳起哄的声音。
薛熙泽愕然转脸。
“咔嚓”——
翌日。
薛家主宅。薛熙泽居所的小会客厅。
“哈哈哈哈哈哈哈！”祁向阳指着投在半空中的照片笑得形象全无。
薛熙泽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场：“笑够了吗。”
祁向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熙，我亲爱的阿熙，你这表情，这眼神，简直绝了！”
“……”
“怎么样，成为已婚人士的第一天是什么感觉？”
“什么已婚人士，昨天只是订婚而已。”
“不就是个形式？不过你昨天有没有看见薛二叔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看到你家Alpha的表情，简直就像直面了帝星大灾变一样天崩地裂。”祁向阳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肯定没想到，都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把你匹配给一个荒星Alpha了，结果你家Alpha英雄莫问出处，光那一身气势就碾压全场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不知道她的精神体是什么呢。”薛熙泽抿唇，“万一是个白板。”
“你在想什么。”祁向阳止住笑，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如果你们两个的匹配率是真实的话，她最差也是个远古肉食种，说不定还是……”
“那几个可是家族垄断。”薛熙泽毫不留情地打断。
祁向阳轻嗤一声：“什么家族垄断，我家金丝熊不就是个深渊种精神体吗，虽然也不算什么好事。”
薛熙泽：“……”你那个金丝熊，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也不知道她都混了什么血，忽然返祖好像也不奇怪。
祁向阳：“不过阿舒自从我分化成Alpha就好久没来找我玩了，真是让人伤心。”
“你确定不是你一直缠着人家？”
“我亲爱的表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形容我和我的金丝熊之间的关系呢？我们明明是双向奔赴！”
“……”薛熙泽嘴角一抽：所以怀疑他们两个搞AA恋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祁向阳装模作样地叹出口气：“话说你家Alpha呢，怎么还没来？”
“……？”
“我的天，你不会是忘记昨天我说过什么吧？”
薛熙泽一副“你昨天说过什么了”的茫然表情。
“今天带她去契约之门啊。”
薛熙泽愣住。
祁向阳无奈摊手：“所以你是真的忘了，是吗。”
“……”
他一边西施捧心状，一边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说：“哦，多么冷酷无情的Omega。”
薛熙泽：真的好想打死他。
※ ※ ※
两人朝边野的住处走去。
白天的薛家主宅没有了夜里的富丽堂皇，以白色为主的建筑群在朗日下庄严肃穆。科林斯柱上的莨苕层叠环绕，黑白两色的菱格纹地板光可鉴人，走廊侧边的墙上刻有各式浮雕，一眼望去，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的故土——那些已逝的，不可追回的，属于过去辉煌而灿烂的文明。
穿过拱形门洞，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清澈的蝠形湖水，周围错落着嶙峋山石，偶有往日的遗芳坠落，荡起圈圈漪沦。湖后的树丛里露出一条小径，入口处则放了块用古体字写着曲径通幽的黑山石。
祁向阳啧啧称叹：“这地方好啊。”
“……”薛熙泽沉默。他没说这地方原本是留给自己和尹妍乔的，因为二人同样向往他们先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国度——因此他们从书籍上，从影像里，大海捞针般挖掘出那些属于故国的点点滴滴，然后将编织好的美妙梦境偷偷藏在薛家大宅苍白的园林里。
碧瓦飞甍，雕栏画栋，祁向阳感觉自己仿佛一下穿越到了数千年前。
“我去……”他感叹道，“厉害啊。”
薛熙泽：“少见多怪。”
祁向阳没理他，桃花眼晶亮地点了点手腕上的黄宝石串：“我要发给阿舒！”
薛熙泽：“……”
二人沿着小径，绕过抄手游廊，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八角亭里斜靠着的身影。
日光下泻，零零碎碎地散在她发梢，肩上。
边野百无聊赖地斜倚在栏边，循着脚步声，缓缓抬眼。
仿佛九天十地所有的光芒都落入了那片古井无波的灰蓝色深潭。
“日安。”边野说。
“……”薛熙泽喉结滚动一下，感觉胸膛里的某物再次不受管束地狂跳起来。
祁向阳笑嘻嘻地挥手：“日安，边小姐。现在要去契约之门吗。”
薛熙泽一把将新买的传说XSR掼在床上。
长方形的新款游戏机高高弹起又落下，最后像个斗败了的公鸡，横尸在粉蓝的被套间。
——“defeat。”
然后他把自己也摔进被子里，左手点了点手腕上戴的仿真红宝石串：“有屁快放。”
“别这么粗鲁嘛。”投射在眼前的人披着身蓝白相间的军服，里头衬衫歪歪扭扭扣着，露出大片锁骨，他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好歹也是马上就要有家室的人了。”
薛熙泽沉下脸：“祁向阳，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找我。”
“哦，有事。”祁向阳耸耸肩，意味不明地勾起唇，“不过在我说之前，你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薛熙泽抿唇，手无意识地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才状似无意地开口：“你说。”
祁向阳说：“有尹妍乔的消息了，但很不幸，她被匹配给灰名单了。”
“你说什么？”
“字面上的意思。被匹配给灰名单了——毕竟你也知道，她的基因序列只在中等偏下，而且你们这件事总得分个主从关系。就算是现在的薛家也肯定不可能坐视你成为主犯，那就只能是她了。两个Omega在一起的后果，连四岁小孩都知道。”祁向阳说。
薛熙泽深吸口气：“可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
“都以为你会分化成Alpha。”祁向阳打断道，“但事实就是你分化成了Omega，你们从AO恋变成了OO恋，我早就提醒过你，阿熙。”
“……”
“分化之前不要谈恋爱，不要老把过来人的忠告当成耳旁风。”祁向阳端起手边的奶茶一饮而尽，把甜到发腻的增肥利器喝出种一醉解千愁的味道。
薛熙泽慢慢直起身：“我不能这么看着她和灰名单匹配。”
祁向阳皱眉：“别冲动。你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想着要捞别人一把？”
薛熙泽咬牙：“乔乔不是别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阿熙。”祁向阳敲了敲桌面，发出两声清脆的扣扣声，“尹妍乔当时和你在一起，可不单单只是为了你才冒这么大风险的。你应该知道，以她的基因序列，再加上他们那一支在尹家的地位，可不能指望自己祖坟上冒青烟嫁给你这种级别的Alpha。”
“但这也不能是她因为我们这件事被匹配给灰名单的理由！”薛熙泽猛地抬眸，漆黑的瞳仁像是有火在烧，“我们都知道灰名单是什么，灰名单上的家伙都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里的败类，要不是那该死的……”
“薛熙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要说！”薛熙泽吼道，“凭什么联邦法要保护这群混蛋，就因为他们是Alpha吗？！”
祁向阳揉了揉眉心，刚想喝口奶茶压压惊就发现刚才那杯似乎已经是最后一杯，只能啧了一声道：“我希望你冷静一下，阿熙。我刚刚听薛令闻那边说你的Alpha已经到帝星了。为了你的终身幸福考虑，我建议你现在就好好睡一觉，然后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她。”
“打扮？一个荒星出来的东西，能知道什么美丑？我倒要看看那个下等人这几天要闹多少笑话。”薛熙泽冷笑，刀凿斧刻般俊美的脸上露出丝扭曲的快意。
“你……” 他正想说你做人不要太双标，就见对方已经挂断了通话。
祁向阳叹出口气，看向窗外的朗日碧空，只能祈祷之后的晚宴自己这位刚刚分化成Omega的表弟不要对着刚从格雷星出来的Alpha无差别骑脸输出了。
毕竟整件事里，这位被莫名匹配上的Alpha才是真真正正的无辜者。
纯属被牵连。
想到这儿，桃花眼里闪过丝发现八卦的恶趣味，他点了点和薛熙泽大同小异的仿真黄宝石串，向某个金丝熊头像发了长段记录，再附赠了个笑趴的表情包后，才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转身离开。
※ ※ ※
夜幕降临。
舞曲轻快的调子从大厅传彻霄汉，百盏吊灯替代星光，以七彩虹霓装饰白色砖墙。
大厅前的人造园景正中放着仿古天使喷泉，水花迸溅，每滴都藏了煌煌灯火。
薛熙泽不甘不愿地被祁向阳强拉着往大厅走。
里头觥筹交错，乐声震耳，连高脚杯里都盛满了灯红酒绿的豪奢侈靡。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身姿颀长，肩背挺直，带着和周围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的冰冷清绝。
就像他从古籍里看到的，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那弯寒月。
薛熙泽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旁边祁向阳倒抽口凉气：“乖乖，你这是捡到宝了啊。”
穿着晚礼服的人缓缓回身。深紫的郁金香从高开叉的裙摆一路蜿蜒到胸前，银色半长发散在光裸的背后。她发梢间缀着点点碎钻，仿佛无边深寂的黑暗里淌出的一汪星泉。
边野看着两个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少年：“初次见面，我是边野。”
清润的女音挟裹着冬日遥远的霜雪，泠泠如碎玉跌落清泉。
“……”
四下人声似乎逐渐远去，想起下午的大放厥词，薛熙泽觉得自己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个荒星，难堪到当场去世。偏偏旁边同样才回过神来的祁向阳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伸手捅了捅他的腰，挤眉弄眼：“愣着干嘛，看呆了？”
“……”
薛熙泽嘴角可疑地抽了抽。
边野看过来的目光带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
垂在两侧的手蜷了蜷，薛熙泽一脸硬凹出来的严肃：“你好，边……我叫薛熙泽。”他又指了指身侧，“这是祁向阳，我的表亲。”
祁向阳长眉一轩，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搂他脖子，接着又像想起什么，将手落到他背上狠拍：“什么表亲，明明是你最最亲爱的表哥！来阿熙，喊声哥哥听听。”
薛熙泽：“……”拳头硬了。
换了个调式的音乐继续，大厅中高谈阔论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
“趁重头戏还没来，考虑吃点什么吗。”祁向阳眨眨眼，趁薛熙泽不注意，伸手在他背上拧了两把，“两位主角？”
薛熙泽吃痛，冷不防朝边野的方向靠近一步。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身高似乎比他还高出半个头，和总是小鸟依人的尹妍乔简直两个极端。
面前人灰蓝色的眼珠静静望过来，薛熙泽没来由觉得脸上像有火在烧。这把莫名其妙的火顺着脖颈一路朝下烧到胸膛深处，于是里头跳动的心脏也像裹了层滚烫灼热的外壳，不听指挥地咚咚乱蹦。
薛熙泽下意识想伸手松一松领口，还没放上去，又觉得这个举动反而把自己的慌乱出卖得淋漓尽致，索性半路改道去了长桌，状似无意地端起高脚杯说：“要试试波尔德旧日庄园的红酒吗。”
话音刚落薛熙泽就觉得不妙，对方游刃有余的态度再加上自己大脑过载的燥热让他完全忽略了面前人的出身——荒星怎么可能会有红酒，荒星长大的人怎么会听过什么波尔德旧日庄园。这句表面绅士的提问听上去简直就像高高在上的讥讽，混杂着居高临下的伪善。
薛熙泽再次沉默了。
边野却像没有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不喝酒。”
祁向阳适时递过来一块草莓奶砖：“尝尝这个？”
边野伸手接过，很难想象昨天这个时间她还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打转，晚上回家只有一管没有消费期限的营养液。
奶砖里夹着半块货真价实的草莓，红彤彤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辉煌的灯火将深晦的黑夜照得宛如白昼，这里没有灰蒙蒙的白天，也没有永远等不到星光的夜晚。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或举杯畅饮，或高谈阔论，悠扬的乐声淹没在纸醉金迷、欢声笑语间。
——和昨夜泾渭分明得像两个完全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边野咬了口草莓奶砖，酸酸甜甜的味道混合着甜腻的奶香扑鼻而来，一直古井无波的神情悄悄皲裂了一瞬。这一瞬被薛熙泽撞了个正着。
他忽然觉得面前人有点像自己那只变异剑齿虎精神体。
“你的精神体是什么？”薛熙泽问。
正打算啃巧克力舒芙蕾的祁向阳张到半途的嘴僵住，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路，薛熙泽绝对所向披靡。所以毫无疑问，尹妍乔能和他谈恋爱，绝对不可能是为了他这个人。
薛熙泽本人则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发出了一句嘲讽点满的灵魂疑问——在帝星，就算是最贫苦的人家，也会在小孩刚学会走路的年纪就将他送入临近的契约之门。联盟从不让每一位未来可能大放异彩的天才凋零。
但荒星除外。
边野说：“我没有精神体。”
薛熙泽一愣，刚想再问祁向阳就赶紧打断道：“正好家里有现成的门，让阿熙明天带你进去看看？他那只剑齿虎就是从他家的门里带出来的，还是稀有变异品种，说不定还有更稀有的在里面。”
薛熙泽刚刚还略带几分红润的脸骤然苍白——祁向阳显然也没有资格嘲笑他这位表亲，他自己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上也颇有造诣。毕竟薛熙泽从小被按照Alpha的标准培养，很大原因都是因为精神体不是温顺乖巧的草食系。在这个时代，从未听说过有哪个Omega的精神体是变异剑齿虎的。
整个草莓奶砖下肚，边野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现在更像一只餍足的大猫了。
“好。”她说。
三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就听见乐声骤停——
今晚这场宴会的重头戏，开始了。
辉煌的灯光慢慢暗下来，只留了一束追光灯照向正前方。
开口的中年男性Alpha一身做工精良的礼服，旁边站着紧紧偎依在他身边眼眶微红的女性Omega。两人先是感谢了各位来宾，又缅怀了英年早逝的兄长夫妇，最后将目光停驻在边野几人所在的角落。
他声情并茂地说：“今天是我那早逝的兄长唯一的孩子的订婚仪式。虽然很遗憾熙泽最后分化成了Omega，但我保证，他在薛家的地位永远不会动摇。我将秉承兄长的遗愿，好好教导他！熙泽，快带你的Alpha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另一束追光灯随着他的视线打了过来。
祁向阳口里衔着半块巧克力丝绒蛋糕，伸长胳膊去推薛熙泽。
薛熙泽闭眼复睁开，压下那股从对方提及自己双亲时就隐隐弥漫上来的暴怒，面色僵硬地朝边野伸手。
入手的触感冰凉，指掌带着厚茧，不像帝星养尊处优的贵妇人那样瓷白细腻。
他挽着对方的手稳步往前。
边野半长的银发随着动作幅度摇曳起伏，看得出来她也并不习惯这身打扮。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选择了裙装。薛熙泽冷着脸漫无边际地想。
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啪嗒声似乎成了这个世上唯一的响动。
薛熙泽深吸口气，忍不住偷偷瞄了旁边面无表情的Alpha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边野也略略偏头看他，嘴角若有若无地划过丝弧纹。
他感到对方挽着他的手稍稍用了点力。
于是刚刚生出来的那些愤怒与怨憎就像转瞬即逝的火光，还未形成燎原之势，便被从天而降的冰泉浇了个支离破碎。
身边的女性Alpha站得笔直，明明应该是自己挽着她的，却又像被她反过来支撑着。
——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薛熙泽想。
“……让我们祝贺他们！”
轰轰烈烈的掌声打断他的思绪。薛熙泽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双腿轻飘飘像走在云里，但旁边又传来实在的触感。他下意识转脸，再次对上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深潭，一不留神就会整个溺毙在里面。
“笑一个，笑一个！”下面传来祁向阳起哄的声音。
薛熙泽愕然转脸。
“咔嚓”——
翌日。
薛家主宅。薛熙泽居所的小会客厅。
“哈哈哈哈哈哈哈！”祁向阳指着投在半空中的照片笑得形象全无。
薛熙泽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场：“笑够了吗。”
祁向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熙，我亲爱的阿熙，你这表情，这眼神，简直绝了！”
“……”
“怎么样，成为已婚人士的第一天是什么感觉？”
“什么已婚人士，昨天只是订婚而已。”
“不就是个形式？不过你昨天有没有看见薛二叔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看到你家Alpha的表情，简直就像直面了帝星大灾变一样天崩地裂。”祁向阳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肯定没想到，都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把你匹配给一个荒星Alpha了，结果你家Alpha英雄莫问出处，光那一身气势就碾压全场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不知道她的精神体是什么呢。”薛熙泽抿唇，“万一是个白板。”
“你在想什么。”祁向阳止住笑，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如果你们两个的匹配率是真实的话，她最差也是个远古肉食种，说不定还是……”
“那几个可是家族垄断。”薛熙泽毫不留情地打断。
祁向阳轻嗤一声：“什么家族垄断，我家金丝熊不就是个深渊种精神体吗，虽然也不算什么好事。”
薛熙泽：“……”你那个金丝熊，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也不知道她都混了什么血，忽然返祖好像也不奇怪。
祁向阳：“不过阿舒自从我分化成Alpha就好久没来找我玩了，真是让人伤心。”
“你确定不是你一直缠着人家？”
“我亲爱的表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形容我和我的金丝熊之间的关系呢？我们明明是双向奔赴！”
“……”薛熙泽嘴角一抽：所以怀疑他们两个搞AA恋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祁向阳装模作样地叹出口气：“话说你家Alpha呢，怎么还没来？”
“……？”
“我的天，你不会是忘记昨天我说过什么吧？”
薛熙泽一副“你昨天说过什么了”的茫然表情。
“今天带她去契约之门啊。”
薛熙泽愣住。
祁向阳无奈摊手：“所以你是真的忘了，是吗。”
“……”
他一边西施捧心状，一边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说：“哦，多么冷酷无情的Omega。”
薛熙泽：真的好想打死他。
※ ※ ※
两人朝边野的住处走去。
白天的薛家主宅没有了夜里的富丽堂皇，以白色为主的建筑群在朗日下庄严肃穆。科林斯柱上的莨苕层叠环绕，黑白两色的菱格纹地板光可鉴人，走廊侧边的墙上刻有各式浮雕，一眼望去，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的故土——那些已逝的，不可追回的，属于过去辉煌而灿烂的文明。
穿过拱形门洞，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清澈的蝠形湖水，周围错落着嶙峋山石，偶有往日的遗芳坠落，荡起圈圈漪沦。湖后的树丛里露出一条小径，入口处则放了块用古体字写着曲径通幽的黑山石。
祁向阳啧啧称叹：“这地方好啊。”
“……”薛熙泽沉默。他没说这地方原本是留给自己和尹妍乔的，因为二人同样向往他们先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国度——因此他们从书籍上，从影像里，大海捞针般挖掘出那些属于故国的点点滴滴，然后将编织好的美妙梦境偷偷藏在薛家大宅苍白的园林里。
碧瓦飞甍，雕栏画栋，祁向阳感觉自己仿佛一下穿越到了数千年前。
“我去……”他感叹道，“厉害啊。”
薛熙泽：“少见多怪。”
祁向阳没理他，桃花眼晶亮地点了点手腕上的黄宝石串：“我要发给阿舒！”
薛熙泽：“……”
二人沿着小径，绕过抄手游廊，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八角亭里斜靠着的身影。
日光下泻，零零碎碎地散在她发梢，肩上。
边野百无聊赖地斜倚在栏边，循着脚步声，缓缓抬眼。
仿佛九天十地所有的光芒都落入了那片古井无波的灰蓝色深潭。
“日安。”边野说。
“……”薛熙泽喉结滚动一下，感觉胸膛里的某物再次不受管束地狂跳起来。
祁向阳笑嘻嘻地挥手：“日安，边小姐。现在要去契约之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