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般,皇后怒不可遏。

    “赵贵妃这个贱人!”

    “狐媚子!”

    咒骂过后,她陡然脱力,保养得宜的身子缓缓滑落在地。

    眼前的富丽堂皇,再也没有办法填补她内心的空洞。

    自欺欺人,没用了。

    想到自己多年来所遭受的冷落,皇后的眼泪顺着看不出年纪的容颜淌了下来。

    良久的静默过后,她似是终于下定决心,猩红的双眸重重紧闭,又再度睁开。

    “嬷嬷,你给母亲传信,让她在族中挑选合适的姑娘吧,挑好了便送来宫中与本宫作伴。”

    有些话不必说明,嬷嬷早已明白皇后话中之义。

    这事儿,明明上回国丈夫人进宫时,皇后还是不同意的。

    嬷嬷登时面色大骇,“娘娘,何至于此啊?陛下只是一时迷惑罢了,他总会发现您的好。若是真的走出那一步,便是再也没法儿后悔了。”

    听完嬷嬷的话,皇后却凄然大笑,笑中带泪。

    回忆这多年苦楚,她终究决定不再忍耐,恨声道:“他哪是一时迷惑!嬷嬷,你不用再劝,这么多年过去,本宫已经看明白了。”

    丢掉一身的华贵,她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是他呢,可曾有半点挂念我的付出?她喜爱赵贵妃的娇艳之色,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丝毫不将我这个正妻放在眼里,如今我这长乐宫早已是皇城的笑话。”

    想着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她的恨意更是滔滔不绝。

    又想到自己的儿子,这愤怒便如火山喷发,源源不绝。

    “本宫的儿子身为中宫嫡子,本该名正言顺,可是你看看,皇上可有一点让他正位中宫的意思。”

    这些个隐晦的苦楚,嬷嬷自然是知道的。

    “可三皇子就是再得宠,赵贵妃娘家却势弱,何足为惧?娘娘,您万不可因一时之气冲动行事啊!”

    皇后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她闭了眼不再看,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一张脸已瘦得略显尖锐,不复曾经好颜色。

    “赵贵妃仅凭枕边风便已让三皇子在朝中与我儿针锋相对,谁知她会蛊惑皇上至何种地步。历朝妖妃凭枕边风当上太后的数不胜数,皇帝沉迷美色脑中糊涂,我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老四打算。去吧,去给母亲传信,定要找到族中颜色无双也无甚背景的女子,这样才好为我所用。”

    嬷嬷一声叹息,长乐宫终究是恢复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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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六,宜婚嫁,结二姓之好。

    寅时刚过,镇南王府已有人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阖府皆热闹起来。

    知归苑中,侍女早早便将晏菀从被窝里扶起来,服侍她穿戴打扮。

    晏菀一脸困意,眼睛将睁未睁,软软靠在知远身上,任她们一通折腾。

    一群人上下忙碌着,知归院很快便热闹起来,仆妇走动的脚步间似乎也带着喜气,格外轻快。

    她便这样浑浑噩噩的迷瞪着眼睛。

    直至开脸时感觉到刺痛,晏菀才完全清醒过来。

    轻轻瞥了一眼镜中的打扮,她檀口微张。

    与镜中的人对视许久,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是新娘子。

    李若见了只觉忍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的菀儿,你晨起总是这般迷糊,日后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那姑爷到时候会是何种反应。

    今日来的全福夫人是肃王妃的手帕交,人看着温和有礼,手艺也很好。

    抬笔描画之间,晏菀原本清水出芙蓉的脸上渐渐跃上明媚艳丽之色,让一众人看呆了去。

    浓淡适中的眉,不点而朱的唇,沉静明亮的眼,洁净无暇的脸,顾盼流连,如堕星光。

    当真是当世罕见的好颜色。

    等这新娘妆画完,连全福夫人自己也惊讶于手下的结果,暗叹一句肃王世子好福气。

    如此说来,也怪不得肃王府娶新妇如此迫切。

    旁人看着喜悦,但晏菀腹中空空,其实有些难受。

    她面上本就少有情绪,唇角一向带笑,半晌没有变化,像个任人揉扁搓圆的汤圆。

    此举却被人称赞是气度沉稳,温柔大方。

    昏礼者,将和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济后事也。

    黄昏时分,新郎如约出现在了镇南王府正门前。

    虽镇南王府人口简单,但晏氏一族却不乏亲戚好友,今日皆赶来撑场子。

    众人拦住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各式刁钻的要求一个接着一个的蹦出来,诗作了一首又一首,也是好耐性。

    见新郎被当面为难仍旧是谦谦君子模样,长身玉立,面容俊朗,总算放过了他。

    一切变得很顺利。

    唯一的阻碍便是晏菀出门前,晏禹似乎是察觉到以后见姐姐不再方便,冲进晏菀的闺房耍赖抓着她的手不放。

    晏菀和李若好一通安抚,他仍不肯松手。

    直到晏菀说自己三天之后便会回来,这才将他勉强劝住。

    等坐上花轿,起步微微摇晃。

    晏菀第一次尝到了出嫁的实感,心尖微缩。

    虽然当初应下婚事的目的很复杂,但她真的就要离开父母,去做别人家的媳妇了。

    父王与母妃对她十数年如一日的爱护,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报答的时候。

    接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返回了肃王府。

    “这就嫁人了。”

    镇南王府里,李若和晏禛心中酸涩不已,觉得空落落的。

    “若是那位姑爷能让女儿放下过去的一切该有多好。”

    “但愿。”

    李若紧紧抓着丈夫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没让眼泪掉下,怕冲了今天这喜庆。

    都是习武之人不拘小节,但为了女儿的幸福,却小心翼翼的守着这迷信风俗,不敢踏错一步。

    花轿平稳的一路往前走着,走了两柱香的时间,再次停下。

    落轿身子微晃,这时一双干净修长的手伸入轿中,隔着红盖头,晏菀看到他衣摆上的刺绣和自己身上的喜服是同一种样式。

    是他。

    她透过盖头的缝隙注视,可见他的指节之间有一层薄薄的茧。

    将自己的手置于其中,随即被大掌握住,温热有力。

    楚璟牵引着晏菀走出轿门,女子的手很软,但指尖有些摩擦感。

    听闻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凭手上这层细茧,此话不虚。

    常年主刑狱的经验,让他本能想再探究,但她的指尖在掌心挠了挠,让他收了念头。

    未免被自己的新婚妻子当成孟浪之徒,他忍下了摩挲的冲动。

    新娘下轿,鞭炮声不停,贺喜声不断。

    拜过天地,再拜高堂,然后夫妻对拜,晏菀在一片祝福声中被送入洞房。

    她终于被准许在喜床上坐下来。

    晏菀一向是喜静的。婚典上有些嘈杂的环境于她而言着实不适应,她甚至感觉听到了脑子里传来的嗡嗡声。

    这一路根本听不清楚谁是谁,谁又说了什么。她的视线仅限于红盖头的留出的缝隙。

    此时她眼前有一双镶嵌着金丝的黑色男靴。

    四周围着女眷,又是一阵起哄。

    嘈杂间,楚璟身姿俊朗,端的是淡然从容之态。

    他信手取来纯金杆秤,将新娘的盖头掀起。

    四周站着许多皇族宗室里小娘子,忙凑过来看热闹。

    不知是谁耐不住性子,“呀”了一声,旁边人忙捂了她的嘴。周遭慢慢看清了新娘的模样,皆难掩惊讶。

    本以为自边城长大的女子,多少是有些粗鄙的,却不想竟然如此出众。

    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

    她的眼神温温柔柔的,唇角恰到好处的微弯,看着没有丝毫的攻击性,让人很有些好感。

    众人看看晏菀,又看看长身玉立的肃王世子,一双浓黑的眸子正目光深邃的注视着喜床上的新娘子。

    小娘子们只知道暗自偷笑。

    长辈心里却明白,这位肃王世子妃颜色过盛,这院子今夜怕是静不了了。

    这样明眸皓齿的一张脸,哪怕是盖上新妇厚重的妆,也没有一丝俗气的艳色,反而添了明媚。

    如此容貌,若不是家室背景雄厚,又嫁入如此位高权重的夫家,只怕是要担心护不护得住。

    幸好是长在边城,这要是长在京城,啧啧啧,只怕是要生事端。

    这间隙里,楚璟和晏菀也算是见了第一面。

    两人都从对方眼底深处观察到了无波无澜的平静,心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能相敬如宾便是最好。

    简短对视过后,晏菀又勾了勾唇,先别开眼看向别处,楚璟随后。

    旁人看了只当是新人害羞。

    在众人起哄中喝下交杯酒,她总算掩唇遮掩羞涩的神态,旁人又是好一番笑。

    看过了新娘子,女眷尽数离去。

    新房里静下来。

    晏菀仍是那副温柔耐心的样子,她循规蹈矩的坐着,如水眼眸目视前方。

    她好像没有不安和好奇,不曾探看四周。

    看似在笑,一身气势却仿佛老僧入定。

    楚璟甚至觉得,她在刚才的对视里根本没有羞涩的反应,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夫人,我去前厅待客,你稍事休息。可唤侍女为你卸下珠钗,先行沐浴。”

    比起晏菀的慢半拍,楚璟很快进入了人夫的角色,一声夫人叫得很顺口。

    如此一来,晏菀也不再忸怩。

    她轻点前额,应下:“谢谢夫君。”

    等她卸下满头珠钗,又洗去脸上的妆容,复又成了皎皎明月之貌。

    侍女为她端来吃食,填饱了一天未进米水的肚子。

    时间充足,她大可慢慢洗漱,缓解一身的疲劳。

    直至沐浴过后迈出浴桶,她本想穿上寻常的寝衣,知远却不让。

    “郡主,王妃交代,今日得穿这件。”

    说话间,知远抖了抖手中新制的中衣。

    看着有些空荡的款式,晏菀抿了抿唇,用目光拒绝。

    “郡主,王妃只让带了这件寝衣。”

    其他的明天才遣人送来。

    还是李若了解晏菀,没有其他选择,她便不得不穿。

    她硬着头皮将这羞人的寝衣穿上,又不放心的在肩头披了件衣服,才肯坐下。

    在锦塌上拿本书随意翻看,等待着男主人回来。

    直到戌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时,楚璟才从前厅脱身离开。

    他并未喝多少酒,父王高见,早早为他找来几位宗室中千杯不醉的堂兄挡酒。

    虽不需饮多少酒,也不好过早抽身离去。

    再次回到静苑,母亲身边的嬷嬷正在院门处等着。

    既没有进门,看样子是在等他了。

    见楚璟走近,嬷嬷躬身行礼。

    “世子爷,王妃遣老奴前来带几句话。”

    他轻点下颌,漫不经心的问:“什么话?”

    “王妃吩咐,世子妃娇嫩,嘱托世子爷定要温柔体谅。”

    一番话隐约有些露骨,嬷嬷也难免赫然。

    这世子爷从不近女色,看着高大俊朗,运筹帷幄,实际未通人事。

    婚前又冷着一张脸不肯接受旁人的指点。

    王妃有此一虑,细细为世子打算,也是常理。

    楚璟闻言,几不可见的皱眉。心有抗拒。

    不知为何,他眼前突然闪过那双过于假笑的眼睛,和美得无可挑剔的面容,心中戏谑。

    美则美矣,既成了婚,他是没有放着干看的打算,但亦不至于让他深陷美色,失了神智。

    “母妃多虑。”

    他话语中其实还有深意,嬷嬷自是听不明白。

    一晃神,他已大步迈进了院中。

    新房里,灯罩里烛火烧完一截,微微晃动。

    晏菀已经感觉到丝丝困意,眼皮发沉。

    门外突然响起男子的脚步声。

    隐约中,她听到低沉的男声在与侍女说话。

    应该是楚璟回来了。

    果然,她才将手中的书放下,抬眼间楚璟已经到了近前。

    他看起来没什么醉意,应该并未多饮。

    如此也好,她并没有照顾醉汉的经验,若是醉了还真是有些麻烦。

    晏菀起身下塌,缓慢靠近楚璟。

    他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要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她于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对方的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身上。

    心跳好像快了些许。

    但也许只是错觉。

    “夫君腹中是否饥饿?可要先行洗漱?”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自然是温柔体贴的。

    倒是和她平常的样子没什么不同,正如先前暗卫所观察到的那样。

    她好像脾气很好,任人揉扁搓圆的性子。

    也代表这人无趣得紧,使人索然无味。楚璟在心里微嗤。

    也罢,娶妻占了这个位置,皇宫那位算计落空,正和他意。

    他亦淡声回她:“只需洗漱。”

    晏菀依言转身,吩咐侍女备水。

    又谨记母亲的吩咐,为他准备换洗的衣物,前前后后的忙碌一番。

    自幼居住的房间里一反常态的热闹,楚璟太阳穴紧了紧,敛眉掩饰不耐。

    撩了衣摆去榻上坐着等,他随手拿了她刚才翻过的书看。

    也不知好看还是不好看,反正他没什么反应。

    等热水备好,楚璟从善如流的起身。

    房间的另一头,晏菀瞥了一眼他所在的地方,远远看着。

    想起母亲的交代,她手指在身侧动了动,随即又打消了念头站着没动。

    本来想装作不知。

    但她很快发现他也站着没动,甚至还正在隔空打量她。

    晏菀抿了抿唇忍住叹息,歉意的对着他笑了笑,

    “啊!对了,让我来为夫君宽衣。”

    这反应看起来像是才发现他还站着。

    “嗯。”

    她踌躇着伸出手意欲为他宽衣,楚璟果然从善如流的将手稍稍抬起。

    他果然在等着她的“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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