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陆临渊的屋子里仍旧没有动静。

    管家隔着房门听到里头的呓语,忙去药房请来了梅莘。

    梦境中,顾宴与母亲正在边城的住所中。

    母亲手里还绣着为父亲准备的外衫,他坐在一旁看书,十分宁静。

    画面一转,便是仆从狼狈的跑回府中,传回父亲死于战场的噩耗。

    天塌了,母亲遭受打击,一病不起。

    与此同时,顾家通敌的消息,渐渐传扬开来。

    心腹用生命接力,只为将父亲的遗体带回交由母亲,最后一位世伯,身受重伤,就在顾家门口咽下了气。

    能够证明父亲清白的人,都死光了。

    而尸身上,那箭却是从身后而入。顾宴与母亲便知道,父亲分明是被人从身后偷袭而亡。

    而其中内情竟让人不敢深想,心寒至极。

    察觉有异之后,母亲虽痛不欲生仍强打起精神,她暗中求助领命前来剿灭叛臣的肃王。

    肃王仁义,当夜便将他偷偷送走,赶赴江南的外祖家中。

    而母亲自己,却饮下毒酒,一把火烧了屋子,与父亲一同湮灭在了那场大火中,连尸首也未曾留下。

    为了避人耳目,肃王亦暗中找来与他身形相似的男童尸体,充作是他。顾宴之名便一起消失在了那场大火里。

    在顾宴赶往江南的途中,适逢表兄天花离世,外公先是痛失女儿,后又失去孙子,仍拖着虚弱的身体为他一番筹谋安排。

    从此后,他便成了二舅母家的嫡子,陆家二公子,陆临渊。便是丧子的舅舅舅母也未有二话,全心接纳他。

    只是不到半月,他却又突然毒发,入府的大夫皆是束手无策。外公不得已以往日恩情为由,费尽心力将药王谷梅谷主从百里之外请到府中。

    梅谷主一番诊治虽暂时留住了他的性命,随后又确诊他身上被人种下了这世间最为狠辣的毒药——“永鸩”。

    永鸩之毒,并非立即毙命,而是长期的折磨,至人五脏六腑透支而亡,正如其名,“永”。

    然后,梅谷主也死了,梅莘来了陆家,红烛喜帕,灯火通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叫她“夫人”。

    梦境里顾宴浑浑噩噩,太阳穴处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

    陆临渊睁开眼,梅莘就在他眼前,但比梦境里看着长大了不少。

    梅莘见他双眼迷茫,似乎不省人事,试探道:“认得我是谁吗?”

    “夫人。”他方才的梦境,正断在与梅莘成亲的地方。梅莘一问,他想也不想便说了。

    梅莘闻言一愣,而后抿了下唇,“你这是睡糊涂了。”

    她方从主屋搬走一日,他便又出了岔子,还敢让她独自回去江南。果真是大言不惭。

    他渐渐清醒,自床上坐起来。

    如今她走了,他也总算能睡在床榻上。这样一想,梅莘还是觉得各住各的挺好。

    梅莘站起身,身量比梦里高多了。她弯腰为他取针,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他此刻杂念很重,又想起梅莘说的那句生儿育女,她这样瘦弱,真的能孕育一个孩子吗?又为谁孕育孩子?

    眼神越发深邃了些,隐隐有些生人勿进的冷然。

    梅莘抬手在他眼前划拉了一下,“你在想什么呢?”他这反应莫名其妙。

    陆临渊回神,心中一惊,拾掇起方才的失态。

    “没什么。”

    见他没事,她也不再停留,“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明摆着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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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璟一怒,肃王府里几位主子谁都瞒不住。

    隔日一早楚瑜便来了,她见晏菀形容憔悴,唇上还带着伤,便知道自己的哥哥昨天定是欺负了她。

    楚瑜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对不起嫂子,我昨天见你心神不定,还以为你是被赵科吓到了,所以才跑去司隶校尉府,让哥哥来安慰你,却没想到因此害你们吵架,都是我多事。”

    晏菀这才知道。昨天楚璟明明传信说当日有公务不归家,中途却返回家中,原来是想回来安慰她的吗?

    晏菀轻轻扯唇,勉强笑了笑,安慰楚瑜:“与你无关,你一片好意,我很感动。我和他吵架是因为旁的事,不过是夫妻间常见的争执罢了,你不必在意。”

    旁的事,楚瑜也不敢细问,但她知道并没有这么简单。

    她不再提,用一双歉意的眸子望着燕婉,小心翼翼地和她说着话,盼着能让她的心情变得好一点。

    另一头,晏菀不知道肃王妃也正因此而大动干戈。

    楚景方走进肃王妃的院子站定,迎面便挥来一耳光,结结实实的扇在他脸上。

    肃王妃下手很重,甚至打破了他的嘴角,有一缕鲜血流下。

    他几乎没有挨过打,此时才叫他知道被人扇在脸上是什么感觉。

    静苑发生的事,周珺从晏菀的侍女知远处知道得更详细些。

    “你竟如此残暴对待自己的妻子,我和你父王可有这样教过你?”周珺眉眼带怒,盯着自己的儿子质问。

    “儿子有错,请母妃责罚。”楚璟不辩解,也没有资格辩解,遂躬身请罪。

    周珺却道:“你该请罪的,是你的妻子,而不是我。”

    楚璟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周珺看着他唇上原本有伤,如今又流了血,硬着心肠侧过脸去。

    他将事情做得这样过分,晏菀便是咬死他也是应该的。

    周珺面对这个儿子的行事方式,只觉得颇为无力。自从数年前肃王府遭变故后,他就变成了走一步算十步的性子。

    他的生活看似毫无异常,但与从前相比却有如一潭死水,再兴不起一丝波澜。

    晏菀的出现似乎让他有了些改变,可如此失控的改变,于理不合。

    她坐下,开口便是哽咽:“璟儿,你从未出过如此差错。”

    过了一夜,楚璟看着也比晏菀好不到哪里去。

    “母妃,是儿子错了,一切都是我该受的,您无需自责。”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如何失控。

    周珺长出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我本想着你是有分寸的孩子,有些事情告诉你反而会伤了你们夫妻感情,如今看来还是得让你知道。”

    楚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在你与晏菀成婚之前,镇南王曾提出条件,若是你纳妾或是你犯了大错致晏菀受损,晏家便可要求和离,肃王府不能阻拦。”

    正如周珺所预料,楚璟闻言,那副从容的样子再也无法维持。她还是狠下心告诉他:“此事,我与你父王答应了。”

    楚璟的身子仍站得笔直,看着没什么不同,双眸却悄悄充了血。周珺认得出他的抗拒。

    她既然嫁进来搅乱了他这潭死水,他便不可能让她离开的。

    楚璟想见晏菀,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她。

    “母妃的话,儿子谨记在心,请容儿子先行告退。”话毕,他大步转身离开。

    回到房中时,卧房内的晏菀正侧靠在软榻上照常翻着书。她还在他的领域内,没有离开。

    楚璟走到近前,晏菀似乎也生气了,没有看她。

    “皇帝有意派督军南下,夺取镇南王府兵权,你不想知道吗?”

    拿着顾宴处得来的消息,回来拿捏晏菀,楚璟也觉得自己很无耻。

    但这事儿本身就说不清道不明,方法管用就行。

    晏菀果然抬眼看他。虽然她眼神防备,但不妨碍他得了自己想要的。

    他唇角的血迹和脸上的巴掌印,让她怔了一瞬。不难猜到是谁打的他。

    楚璟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反而径自坐到她身侧,将她挤进一角,无处可逃。

    “顾宴和镇南王府,你选谁?”

    她知道他的意思。

    选顾宴,日后别想得到镇南王府有关的消息。选镇南王府,以后便要对他言听计从,不许再追忆顾宴,也要做好一个合格的妻子。

    虽然知道父亲早有准备,但皇帝就是个疯子,她不敢完全放心。如果有肃王府相帮,至少能多一分保障。

    况且,她如今还舍不下世子妃的位置,和楚璟的关系不能这样坏下去,这个台阶总是要下的。

    “我选镇南王府。”

    楚璟掀唇笑了,她的答案还算让他满意。

    “既然决定好了,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了旁的人伤神,明白了吗?”

    她沉下眉头思索,片刻后又凝神看他,道:“可我与陆梅氏早已交心,我在洛阳城也没有太多说话的人,我不想放弃这段交情。”

    她难得示弱,话也说得坦荡,楚璟的心情倒没变坏,顺口答应:“随你。”

    两人缓和下来,昨夜的争执只当没有发生过。

    晏菀放开手里的东西,抬手轻触他的唇角。他“嘶”了一声,倒像是刻意在配合她。

    虽然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但楚璟哪会将这样的小伤放在眼里?

    他俯身环抱她,比往常更小心得多,好像她是一块会碎的豆腐。鼻尖萦绕她身上浅淡的香味,怀中触感温暖依旧。

    “夫君,嘴角的伤还是上药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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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流逝,赵轲却仍一无所获。

    皇帝越发不安,近日已不敢熄灯安眠,身侧时刻离不开人。

    这一日,禁卫军在城外蹲守数日,总算有了收获。

    未免生变,赵轲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御书房。

    “陛下,臣不辱使命,找到了射杀案的线索。”

    皇帝顿时来了精神,“哦?速速报上来。”

    一名身带血污的男子被拖了进来。

    皇帝不认识,蹙眉问:“赵轲,是何缘由,你来说。”

    赵轲跪地称是。“陛下,此人乃长公主府一名护卫,素日跟在陈驸马身边办差,其胞妹雀儿生前曾为慧娴郡主的侍女。当日烟波湖边,他冒充船夫上了船,杀人后跳湖潜逃。”

    楚弘不明所以,“这与射杀案有什么联系?”

    “陛下,臣查探得知,其胞妹被慧娴郡主打死后扔到了乱葬岗,此人仇视长公主府,当日又曾作为随从与陈驸马一同进入宫门。为了掩饰罪行,他又杀死曾广。臣方才拷问,他已经承认了。”

    楚弘打量地上的人片刻,将信将疑,“可沈国舅又是怎么死的?”

    “陛下,此人供述,他杀人后藏身于废殿,正待宴席散后跟在长公主府的人马中混出宫门,却被偷情的沈国舅撞见,因此一不做二不休。”

    这样说来也有些到底,可一个小小的护卫便能做到这些事,怎么说都有些牵强。

    皇帝想到这里,问地上满身血污的人:“你是否还有同伙?若是如实交代,朕可饶你不死。”

    那人没有动静,看着像是死了。赵轲抬腿一踢,那人痛苦的叫了一声,虚弱的道:“陛下,草民也是听命行事。”

    楚弘刹时便从御座上站起身来,“听谁的命?”

    赵轲又踢了一脚,“还不快说!”

    “三皇子,草民全都是听三皇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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