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陆府,这段时日以来气氛颇为低沉,下人走动时也格外小心,生怕惊了谁。

    梅莘从主屋出来,身上还带着些许的血腥味儿。

    陆临渊的毒已经发作过好多次了。在江南时从没有这样频繁过。

    难道是因为如今到了洛阳城,能牵动他心绪的人太多,才导致这毒来势汹汹。

    管家忧心忡忡地在门口等着。“少夫人,少爷这次...”

    他欲言又止,但梅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缓和道:“先不要告诉老夫人和老太爷,我再想想办法。一切并非没有转机,现在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管家一听,原本一派死气的脸色蓦然升起几丝希望来。他满是庆幸的道:“那就好,全靠少夫人了。”

    管家说完后便快步离去,这陆府还有许多需要他操劳的地方,耽搁不得。

    梅莘背对着主屋的门站着,仰头看了看天色,灰沉沉的天空恰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他们来到这座洛阳城的目的还达到,可老天却好像不肯站在他们这一边。

    九霄花,他们寻了许多年的东西,晏菀凭借镇南王府和肃王府之力都找不到。难道真的只有皇帝手里有吗?

    可若是伸手向皇帝要,那陆临渊身上有永鸩的事便瞒不住了,只会迎来另一道催命符。

    这些时日,陆临渊借着秋日换季哮喘复发的由头修养,加之他一直有体弱多病的形象,这才没有被人怀疑。

    她勉强用猛药为他控制着,让他能出席朝会,可每次用药之后,他的情况都会比之前更凶险。这路是越来越难走了。

    梅莘自从发现永鸩要用九霄花这味药材,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原来父亲当年被杀,还有九霄花的原因。她分明记得,幼时的药王谷便藏着这九霄花,那些人当年要杀父亲,就是为了夺他手里的东西。

    心里的恨意一时说不明白,陆临渊的病情又牵挂在她心头。

    梅莘鲜少觉得如此无助,如果陆临渊有个好歹,这世上便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发现自己真是厌极了这种失去的滋味,再经不起下一次了。她不想再孑然一身,也不想再体会拥有后有失去的滋味。

    梅莘闭了闭眼,下了从前一直没能下的决心。

    无论陆临渊这一次熬不熬得过,她都要学会一个人活下去,脱离对旁人陪伴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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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越发阴沉,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楚瑜踩着沉闷的步子从肃王府出去,沿着西面儿走。

    她这些时日都避着大哥和嫂子,还有父亲母亲,因为她遇到些烦恼,但不想让他们知道。

    到了西面的一条街,有人叫住了她。“余姑娘!”楚瑜一听这声音,脸色一苦。

    不等她说什么,那人已经走近了她。“余姑娘,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楚瑜转动眼珠子看他,脸上勉强笑了笑。

    对面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子,看着身形有些软弱,但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显得十分亲和,“余姑娘,今日可否陪我去河边捞鱼?”

    楚瑜抿了抿唇,下意识想拒绝他。

    可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失落地说:“若是余姑娘不肯陪我,便再也没有人肯陪我了。”

    楚瑜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这人名叫李暮。数日前,楚瑜在附近的街上偶然救下她,那时他正被几个世家子弟围在一起欺负。

    那些人看着家中有些小钱,但也不是什么权贵之家,并不认识楚瑜。但他们怕了她手里的鞭子,很快便跑了,只留下这个白面书生,让人难以处理。

    为了避免麻烦,她谎称自己姓余,对方便叫她余姑娘。可这人,被人欺负是可怜,但他也太自来熟了些。

    楚瑜皱了皱眉,想着今日既然出来了,怎么着也得跟他说清楚,便先陪他去一趟河边,“走吧,先陪你去捞鱼。”

    肃王府里,晏菀来寻楚瑜,她的侍女却支支吾吾,说她身体不舒服,不见人。

    晏菀压了压眉,突然疾走两步绕过侍女,一把推开了楚瑜的房门,里头分明没有人。

    侍女惧怕的跪下,“世子妃恕罪!”却仍旧说不清楚楚瑜去了哪里。

    “你可以隐瞒,但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不起。”

    “世子妃,奴婢是真的不知道,郡主自半个月前便这样了。今日她出门,避开了我么所有人,连暗卫都没带!”

    晏菀只觉大事不好。

    她立即问侍女:“她出门穿的什么衣服?做了什么打扮?”

    到了河边,书生看着很开心,楚瑜便耐着性子陪他捞完了鱼。她按捺住心里想的话,预备着等会儿要说出来。

    捞了鱼往回走,那书生样子雀跃得很,“余姑娘,能得你陪伴,乃是在下此生之幸事。”

    快要返回西街的时候,楚瑜心里越发纠结。

    她知道这书生家里原本也有官位,但后来便没落了。如今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说起来也是可怜的,但她实在是不想再这样耽搁下去,这些时日她被那份不忍裹挟着,烦躁得很。

    “李暮,我有话想跟你说”。

    “余姑娘,我也有话跟你说”。

    楚瑜动了动唇,索性道,“你先说。”

    这时候街上西街还算热闹,来往的人不少。大庭广众之下,她一直大大方方,也不怕什么,便想着让他说吧?

    不想,李暮将鱼篓子放下,双手合十,对她做了一个长揖。

    楚瑜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余姑娘,我心悦你,不知余姑娘可否嫁我?”

    果然!楚瑜一惊,吓得后退了两步。

    对方往前走了两步想扶她,楚瑜忙不迭地甩开了手。

    “你在说什么?我和你什么时候是那样的关系了?”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几天的态度让对方生了什么误会,难道真是她优柔寡断,害人害己?

    李暮一副委屈相,道:“可是你救了我,我们这些时日也很开心。”

    “余姑娘,难道你对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吗?”

    见他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楚瑜只觉得一阵恶寒,斩钉截铁的道:“当然没有。”

    李暮不肯信的摇了摇头,猜测道:“难不成是因为你家里不同意?你放心,我家中虽然钱财不丰,可我也是能考官的人。你先嫁我,待我呈了祖荫做了官,我们的日子便好过了。”

    见他这般自说自话,楚瑜对他的不忍也消失了。

    “救你那是不忍心看弱小的人被欺负,无论当日是谁我都会救的。”

    “况且,我出来的目的也只是想跟你说清楚,可是我看你情况属实可怜,我这才一直犹豫......”

    李暮刹时红了眼,一脸受伤望着她,道:“余姑娘,你竟然这样对在下。”

    “我怎么对你了?”楚瑜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一时的善良竟惹出这样大的麻烦。

    李暮摆出这幅情态,旁人已经开始打量他们这边的情况,有几个人索性驻足停下来看热闹。

    楚瑜越发坚定,直言:“反正话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以后别再见了,”

    她转头便走,但书生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楚瑜甩了甩,这才发现对方的力气比她想象中的大多了。

    “你放手!”

    “余姑娘,你怎么能如此戏耍在下!在下以为这些时日的陪伴,我们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可没想到你却突然抛下我,始乱终弃。你今日必须给在下一个交代!”

    对方无中生有,且言之凿凿,楚瑜这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毒蛇。

    虽然自小她在宫中也见得多了,皇家里污秽的事多的是,但她以为大多数普通人都是纯善的,不至于像权贵之家那样污糟糟。

    她不肯告诉家里这书生的事,也是担心大哥出手狠,伤了这落魄书生的自尊心。

    今日她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有了这个教训,狠了狠心,她的心冷漠了下来。

    她抽出腰间的鞭子甩在书生手上,迫他松了手,“你休要再胡言,我告诉你,你若是再胡诌一句,我便抽死你。”

    她这样的态度,在旁边驻足的人看来倒像是她仗势欺人似的。

    她来西街一直都穿得普通,华贵的饰品一概不戴,旁人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有人便大胆仗义执言,“姑娘你这话说的也太过分了,若是你看上了旁人,得好好与他书生说清楚,怎么还动上手了。”

    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围了过来,对她指手画脚。“姑娘,你也太不知好歹了,背信弃义,非当世贤良淑德之女子所为!”

    “就是,你就答应他吧!”

    “今日咱们大家伙就给这小伙子做主,你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没错!”

    楚瑜竟觉得后背寒凉,这些人仿佛是要逼着她认下书生的求亲似的。

    她从未有过这样势单力薄的时候。她为了避免父母和哥嫂知道这书生的事情,刻意避开了暗卫自己出来,竟让自己如此孤立无援。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夫子曾告诉她的一句话,“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被无知愚昧蒙眼时,可怜之人,便成了可恨之人。”

    夫子那时候语重心长,可她却没当一回事。她见到的可怜人,大多是慈恩堂的孩子,施粥铺里的老弱病残,那些人是良善的。

    可今日,她才是真的开了眼。那份自以为是的侠女之心,仿若成了笑话,原来人并不是挥着鞭子便能成为侠女。

    “姑娘,我看你与这人也是情投意合,你便答应了吧,这书生也上进,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三言两语,便要她许了婚事。

    虽然她平日里去过不少地方,但也没有见过这样无赖的场面。

    楚瑜只觉得原先的自己简直蠢到无以复加,失望又愤怒,眼中几乎憋出了泪来。

    她被这些人围着,每个人评头论足的神色,对她来说都像巨大的石块压得她喘不过气。

    难道她今日,真要被这些人胁迫着,让李暮达成心意?

    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外头突然传来官兵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围在那干什么?”

    人群松动了些,楚瑜在这一瞬间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等到那几名官兵挤进来,楚瑜一看这些人穿着府衙的衣服,但她都不认识,有些失望。

    “我要报官,他污蔑我,快带我去官府。”

    李暮一听眼睛心虚地晃动,解释道:“官爷,都是误会,我与这女子互相许了心意,起了些争执。些微小事,不必去到司隶校尉府。”

    他说着便要来拉楚瑜的衣袖,楚瑜愤怒地用鞭子将他抽开,让他无法靠近。

    今日她在南街已经出了这事儿,若是不去官府将一切说清楚,到时候这话传出去,她的名声便糟了,也不知道会给家里惹出什么样的麻烦。

    她渐渐冷静下来,也察觉到背后的猫腻,肃王府的儿女婚事被人盯得紧,这人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若是她没有抓住机会翻盘,肃王府此后只怕会因此她一时大意而遭受掣肘。

    “带我去官府,你们的规矩我知道,若是今日你们见了案子却有意忽略不办,我定要去司隶校尉告发你们。”

    几名官兵一看,这女子言之凿凿,便知马虎不得。司隶校尉府可以监察官府的所有案子,那位世子爷,可不好糊弄。

    官兵正色,将两人一起带走。“走,跟我去官府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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