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大作,风吹动柳树,每条柳枝如同触角肆意挥舞,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一遍又一遍敲打着窗户。

    顾念禾蜷缩在床上,手里紧紧抱着一只铜钱编织的狮子狗,满眼恐惧的看着窗户上的舞动的影子,瑟瑟发抖。

    “哐当——”一声,大风直接掀开窗户,桌上的纸张瞬时飞起,床幔被大风吹起,衣架被掀翻在地,角柜上的瓷器倒在地上,发出乒乓的声音,整个房间一片凌乱。

    顾念禾惊呼一声,径直跳下床,打开房门冲出房间。

    顾念禾眼泪汪汪,她赤着脚穿过长廊,夜空中不断被闪电照亮,忽明忽暗。

    顾念禾一边跑一遍大声惊呼:“张妈妈!”

    西边的一间厢房内充斥着女子的□□声,伴随男子厚重的喘息声,两具身体交缠在一起,汗水顺着香颈留下,修长的手指划过男子的胸膛,男子眼神迷离,嘴里不停唤着一个名字:“念初.......念初…….”

    女子听着男子的呼唤声,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伸手环抱着男子,给与他最大的热情与爱意……

    顾念禾猛然推开大门,一阵狂风席卷屋内。风吹起床幔,一对□□的男女惊诧的望向顾念禾。

    顾念禾看着床上的一对男女,手中的狮子狗掉落在地上,一声惊叫声响彻夜空…….

    顾念禾时年只有七岁,她的母亲陆念初是先太傅陆公的孙女,又是少师陆怀远的掌上明珠,十分得宠。等到陆念初及笄之时,她已经是名震京城的美人,加之她熟读诗文颇有才情,更是牵动了不少少年的心,上门提亲的世家子络绎不绝。

    可是她偏偏钟情于布衣书生顾瑾淮,顾瑾淮的家境虽然比不得陆念初,却也算是书香门第,人长得清瘦却有种俊逸的洒脱。

    事实证明,陆念初的确很有眼光,不久之后,顾瑾淮便成了新晋的探花郎,前途一片光明。

    陆怀远变为两人举办了隆重的婚礼,成为人人羡慕的少年夫妻,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顾念禾,顾瑾淮事无巨细亲自照料母女俩,所有人都称赞陆念初嫁得好夫婿。

    好景不长,三年后陆念初便死于一场突发的疾病。陆怀远只从失去女儿后,便一蹶不振,每日郁郁寡欢,不到半年时间也撒手人寰。

    从此以后,顾瑾淮就带着顾念禾生活,期间有不少人给顾瑾淮说媒,顾瑾淮自从陆念初死后,仿佛对男女之事再无兴趣,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顾念禾身上。

    直到有一天,顾瑾淮带着顾念禾逛庙会,活泼好动的顾念禾穿梭在人群中,顾瑾淮紧跟在后面,生怕女儿有半点闪失。

    顾念禾突然停在一个女子的面前,女子二十余岁,姣好的面容,眉宇之间竟然与陆念初有几分神似,只是她的眼中带着一股风尘味,不似陆念初那般端庄。她叫张秋月,是酒楼里卖场的歌女。

    顾念禾拉着张秋月的衣袂,嘴里喊着:“娘——”

    张秋月还是未嫁的女子,猛然被一个小孩子喊娘,不由红了脸。她见顾念禾穿着贵气,不似一般人家的孩子,不禁弓下腰,温柔得询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心被坏人带走哦。”

    顾念禾看着张秋月温柔的笑意,紧紧抓着她的衣衫:“娘——你是我娘——”

    张秋月被顾念禾这么一喊,更是茫然不知所措,连忙阻止:“你这孩子怎么乱喊人?你的家人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念禾——”顾瑾淮寻着顾念禾而来,见顾念禾紧紧拉着张秋月的衣服,不禁抬头望去,瞬时呆住了。

    太像了!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相似之人!顾瑾淮不觉也看呆了,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走到顾念禾身边抱起她,朝张秋月解释道:“还请姑娘勿怪!你长得很像我死去的亡妻,我女儿才会错认你。”

    张秋月看着仪表堂堂的顾瑾淮,见惯一些场面的她一眼就看出顾瑾淮的身份不同一般人,不禁莞尔一笑:“你女儿一定想母亲了,才会错认我。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我那么像你过世的夫人吗?”

    顾瑾淮不敢直视张秋月的眼神,只是点点头:“像,很像。我夫人若是活着,也会惊叹于这世上还有如此相像的人。”

    张秋月笑着回应道:“我能与贵夫人有几分相似,这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顾瑾淮朝着张秋月欠欠身,欲带着顾念禾离开,顾念禾一把拉住张秋月的衣服,死活不松手。

    “爹,我要娘!”

    不管顾瑾淮怎么劝说,顾念禾都不松手。

    张秋月看着撕心裂肺哭泣的顾念禾,从顾瑾淮的怀中接过顾念禾,将她抱在怀中温柔的安抚,顾念禾立马就停止了哭泣。她似乎很享受在张秋月怀中的这一刻,她紧紧依靠在张秋月怀中,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仿佛回到母亲的怀中一般。

    顾瑾淮看着眼前一幕,既难过又心酸,妻子离开之后,顾念禾时常在他身边念叨要见母亲,如今也算了了她的心愿。

    张秋月也因此有机会踏入顾府,进府的第一天,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顾府是陆家的旧宅改建,虽然有些年头,可是府邸够大,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光是房间就有二十余间,仆从三十余人,庭院中更是种满了各种奇珍异草。

    顾瑾淮为了让顾念禾得到周全的照顾专门为她安排了七八个侍女,这些侍女全天候供顾念禾使唤。可是不管顾念禾身边的侍女如何优秀,都抵不过张秋月一人。

    张秋月是聪明人,她明白要留在顾府就必须先让顾念禾彻底依赖自己,她为此用尽了各种办法,可是她渐发现,顾念禾对她的依赖更多来源于她与陆念初有几分神似,即便她什么都不做,顾念禾对她也不同于他人。

    时间一长,张秋月索性搬到顾府专门照料顾念禾的起居,她的用心照料不禁得到顾念禾的认同,顾瑾淮更是感激她给顾念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张秋月不仅对顾念禾照顾有加,对顾瑾淮也关怀备至。不管张秋月如何暗示自己的心意,顾瑾淮都恪守着男女之间的忌讳,与张秋月保持距离。在他的心里,没有人能取代陆念初。

    直到陆念初祭日这一天,思妻心切的顾瑾淮坐在妻子牌位前多喝了两杯酒后便不省人事,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恍惚之中看到陆念初朝着他走来,她笑靥如花,妩媚动人,一袭薄纱隐隐约约透着雪白的胴体。

    顾瑾淮感觉口干舌燥,他努力想从恍惚中醒来,可是那温热细腻的皮肤仿佛打开了他全身的毛孔,他一把将“陆念初”按倒在床上,释放着压抑已久的爱意......直到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看着顾念禾惊诧的眼神,顾瑾淮才如梦初醒,他愕然看着身下的女子竟然是张秋月……

    张秋月在顾瑾淮面前梨花带雨的哭泣着,将一切过错都揽在身上,为了顾瑾淮的声誉,她宁愿独自承受一切,绝不让顾瑾淮难堪。然而三个月后,张秋月告诉顾瑾淮她怀了身孕,孩子是他的.......顾瑾淮懊恼自己酒后误事,可是一切都晚了。顾瑾淮只能将张秋月纳为妾室,隔年便生下女儿顾念玉。

    顾念禾自从撞见父亲与张秋月缠绵悱恻后,性情大变,对张秋月敬而远之,时常传出她打骂丫鬟,斥责老妈妈的事情。

    张秋月闻讯对顾念禾也不深责,让人安抚丫鬟,老妈妈,又补偿他们一些金钱,一时间府中上下无不感念张秋月,众人对顾念禾都敬而远之。

    顾念禾身边只留了一个贴身侍女半夏,顾念禾自此和张秋月互不打扰,倒也相安无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顾念禾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顾家大小姐,顾念禾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之后尤为出众,红里透白的肤色,顾盼生辉的大眼睛犹如黑夜中闪灵的星星,小而笔挺的鼻子让整个面部更显立体,也衬着其他五官更加精致,小嘴润而粉嫩,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清新脱俗的雅致。

    只是她眉眼间让人有种敬而远之的距离感,玲珑有致的身体让她平添了几分女人味。

    顾念禾轻摇着团扇,看着庭院里的奇珍异草,一脸烦躁的瞥一眼半夏。

    “这些花花草草我都看腻了,真没意思。”顾念禾百无聊赖的说着。

    半夏笑着说:“小姐若是不喜欢,我们出府走走?听说城南又开了一家糕点铺子…….”

    顾念禾瞥一眼半夏,慵懒的坐在亭子里,嘟囔着嘴:“不想去,再好吃也就那样。半夏,你就不能再想点好玩的地方吗?”

    “小姐,京城好玩地方不少,以你的身份,哪里能随便出入。”半夏一脸委屈的说:“再说夫人也不许你随便出府。”

    顾念禾狠狠瞪半夏一眼:“她不许我就不能出府了吗?真当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了。”

    半夏好言劝说道:“小姐,还是不要跟夫人斗气了........”

    顾念禾直接打断半夏,怒视着她:“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她又算什么夫人?不过是我的嬷嬷,爹的妾室罢了!三两句话,倒让你们个个都惧怕起她了?怎么,你也是她安插在我这里的人?”

    半夏连忙摇头:“我怎么会是她的人?我自小被小姐捡来,跟随您多年,怎么会为别人所用?我只是不忍小姐被冷落。”

    “你记住了,只需要对我负责。其他事情,你不必担心,有我顶着。我看谁不把咱们放在眼里。”顾念禾气恼的说。

    “是,小姐。”半夏只能懦懦的应允道。

    顾念禾百无聊赖的穿过连廊,朝着周围扫一眼,发现两个侍女正坐在廊下斗百草,一个侍女拿着枫叶,另一个侍女拿着柳叶,两人用尽全力拉扯叶子,柳叶瞬时断裂,侍女高兴的举着枫叶:“我赢了,愿赌服输。你去伺候大小姐。”

    另一个侍女不情愿的咬咬牙:“我们再比一局!”

    “那怎么行?咱们不是说好了,谁输了谁就去大小姐那里!你怎么能不认账。”

    “大小姐动不动就发火,府里谁不知道她最难伺候,她那里赶走的人还少吗?我不怕苦,不怕累,什么活都愿意干,就是别让我去大小姐那里。求你了。”另一个侍女哭丧着脸说。

    “我有这么可怕吗?”顾念禾摇着扇子朝着两人走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两个侍女一看到顾念禾一惊,连忙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侍女结结巴巴解释道:“小姐,我们不是说你!不是……”

    顾念禾冷哼一声走到侍女面前,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满眼畏惧的眼神:“没说我?那你们在说谁?”

    侍女哭丧着脸,,抖着嘴唇,说:“我们胡言乱语,小姐千万别当回事!”

    顾念禾又望向另一个侍女,她已经瑟瑟发抖,整个人低垂着头,手不停的抖动。

    顾念禾大声问:“你说呢?”

    另一个侍女抬眼看顾念禾一眼,旋即低下头,连连磕头求饶:“小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顾念禾站起身,孤傲的看两人一眼:“你们不愿意伺候,我还不见得留用你们呢!半夏,把她们卖出府,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她们。”

    两个侍女闻言赶忙下跪求饶,顾念禾只是冷漠的看一眼,说:“你们离开这里,以后想伺候谁就去伺候谁,我给你们自由。怎么又不想要了?”

    两个侍女连连摇头:“小姐,求你别卖我们!以后我们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顾念禾冷眼瞧着两人,不为所动。

    “你们两个真是的,怎么这么没规矩?又惹姐姐生气了。”温柔的声音犹如铃铛般清脆悦耳。顾念禾转头望去,顾念玉带着侍女荷香朝着她走来。

    顾念玉已经十五岁了,是张秋月所生,眉眼清秀可人,如果说顾念禾是一朵带刺的玫瑰,顾念玉就犹如水仙,单纯靓丽让人如沐春风,她嘴角的笑意更让人有种莫名的亲近感。顾念禾厌恶张秋月,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没有那么反感,关系反而亲近许多,一大部分原因要归咎于顾念玉和善的性格。

    顾念禾瞥一眼顾念玉,问道:“你不会劝我饶了她们吧?”

    顾念玉微微一笑,说道:“姐姐可知道这些丫头婆子们为何会来咱们府上?”

    顾念禾:“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她们不过求口饭吃,去哪里不一样?难不成离开我们顾家就活不下去了?”

    顾念玉看着顾念禾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眼前这两个丫鬟,一个叫海棠,一个叫银春。她们都是孤儿,自小被亲近的人贩卖到别人家做侍女。每一次贩卖,对她们而言都是一次劫难,命好一点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若是命不好,就可能被卖到风尘之地为娼。”

    顾念禾看一眼顾念玉,瞪眼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顾念玉嫣然一笑:“自然是听管家絮叨,便多问了几个丫鬟,才知道她们的身世。姐姐还打算将她们赶出府吗?”

    顾念禾从小养尊处优,哪里知道底下人的境遇,听顾念玉说完,不免有些震撼,再看一眼两个侍女:“算了!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否则我一定赶你们出府。”

    两个侍女跪在顾念玉的面前,连连磕头:“多谢大小姐!多谢二小姐!”

    顾念玉笑着说:“谢谢姐姐宽宏大量。”

    顾念禾看一眼顾念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顾念禾带着半夏转身离去。

    顾念玉看着两哥侍女,淡然一笑,说:“你们以后就去柴房吧,别让姐姐再看到。若是你们再惹恼了她,我可保不了你们。”

    海棠感激的看着顾念玉,说:“小姐大恩大德,我们两人永世不忘。只要能留在顾家,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顾念玉扶起两人:“好了,别说这些了。往后啊好好做事。”

    海棠和银春离开后,荷香看着顾念玉,抱怨道:“大小姐也真是的,海棠、银春不想去伺候她,她就要把她们赶出府去,实在有些不近情理。”

    顾念玉嗔荷香一眼,责备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说姐姐的不是了?妄议主子该杖责!”

    荷香嘟囔着嘴:“是,我以后不敢了。”

    “你以后也多注意言行,别以为是我的身边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小心落人把柄。”顾念玉提醒道。

    荷香笑着应一句:“知道了。小姐一再嘱咐谨言慎行,我记得呢。再说二小姐心善,再怎样也不会将我逐出府去。”

    顾念玉嗔一眼荷香:“贫嘴。”

    顾念禾带着半夏回到房间,早有几个侍女恭候在门前,她们清一色举着托盘,第一个托盘里摆放着制作精美的衣衫,青色丝质罗衣玉兰花绣花,花蕊用金丝线缝制,第二个托盘中放置着几件饰品,分别是珍珠嵌红宝石,金色凤钗,翡翠玉钗,每一支都价值不菲。第三个托盘中则摆放着几个配饰,白玉雕花坠子,金色项圈,还有一枚精致的玉石扇坠。

    孙妈妈朝着顾念禾行礼后,笑吟吟的解释道:“小姐,这是夫人为小姐参加花会节置办的衣服和首饰,都是当下最好的款式,也是京城小姐们最喜欢的样式,小姐看看如何?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再给小姐调换。”

    孙妈妈是张秋月身边的人,年过四十,长得颇精明,是张秋月不可或缺的帮手,收账,算账都十分在行。

    顾念禾扫一眼托盘里的物件,再看一眼孙妈妈,说:“回去回禀姨娘,这些物件看着都华贵无比,可是每样都没什么新意,以后让她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孙妈妈笑笑,说:“夫人也是为小姐着想,想让您在花会上大放异彩。”

    顾念禾冷眼看孙妈妈一眼,冷哼一声:“替我谢谢她,难得她想的这么周到。”

    顾念禾不耐烦的挥挥手,孙妈妈朝着侍女们一示意,侍女们将托盘一一放置在院中,逐一退出院落。

    半夏看着面前的首饰,不解的看着顾念禾:“小姐,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顾念禾头也不回的走进房间,风中传来一个声音:“这还用问?凡是张姨娘送来的东西都收进库房,别来恶心我。”

    半夏恭顺的应一声:“是。”

    孙妈妈出了顾念禾的院子,便回到张秋月的院落回话。张秋月正与顾念玉说着话。

    张秋月将一盘芙蓉糕放在顾念玉的面前,一脸慈爱得看着女儿:“你做得对,那两个丫头出身苦,若是被赶出府,日子肯定艰难。你长姐自小被你爹娇生惯要,哪里知道底下人活得有多艰难。你这样做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顾念玉一边吃着芙蓉糕,一边笑着说:“娘行善,女儿自然要效仿。”

    顾念玉话音刚落,孙妈妈走进房间,朝着张秋月和顾念玉行礼后,恭敬的回话:“我已经按照夫人的嘱咐,将大小姐参加花会的衣服、饰品送了过去。”

    “她还满意吗?”张秋月抬眼望向孙妈妈,孙妈妈为难的看一眼张秋月,欲言又止。张秋月看她的神色便已经明白几分。

    张秋月略显惆怅的叹一口气:“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法得她的心,她对我的怨恨也不知几时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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