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四月的谢菲尔德体感仍然寒冷。

    本届IBSF世界青年斯诺克锦标赛,1/8总决赛,正在克鲁斯堡剧院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却有一支四人小队从剧院后门低调离场,上了门口的大巴。

    明西雾是第二个上车的。

    直接往后走,找了个中段靠窗的位置落座,放倒椅背,躺好,扣下脑袋上的黑色鸭舌帽,盖住一脸铁青神色。

    她两手环胸,下颌线紧绷着,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让你管住自己的嘴,你倒是热心肠,管别人嘴巴上去了。”教练曹海平上车就开始训人,“我应该拿胶带把你嘴巴封上。”

    帽檐几乎遮住少女整张脸,只剩一张红唇露在外面,嘴角被糟糕的情绪压得平直。

    “难道是我错?”她这会儿气头上呢,听不了训,忍无可忍,腰板一下子挺起来,“他骂我了!”

    帽子掉了下来,露出她巴掌大的瓜子脸,桃花眼漂亮,正往教练喷着火。

    “你瞪我干什么?”

    曹海平靠椅侧稳住身体,一手扶住腰椎间盘突出的腰。

    他说,“人家是骂你了,你就要骂回去?有仇当场报的臭脾气能不能改改?你骂就骂吧,心里不能骂?下场不能骂?不然你对着剧院天花板喷两句也行啊,非得场上骂,可不就被镜头捕捉到了吗。”

    对方选手19岁,可能存在性别歧视,上场前暗戳戳冲她比中指,她当场比俩中指还了回去。

    第一轮她险胜后,对方心理状态不好,满脑门儿都是汗。

    中途两分钟休息,和她错身而过,又小声儿骂她生殖器,因他个头高,所以她没注意他身后跟着镜头,反口回他一句“你大爷的”。

    那瞬间观众席静得很,别说裁判了,台下曹海平都把这四个字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轮直接没开起来。

    “怎么就听懂了呢…”明西雾郁闷坏了。

    “你以为中文还是机密?”曹海平表情狰狞,牙根痒痒,“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

    明西雾:“……”

    曹海平叹气:“这下好了,让你逞一时嘴爽,少说禁赛一年。”

    明西雾瞳仁猛缩:“一年?”

    这样的惩罚显然是她接受不了的结果。

    “这是最低标准,现在只能等WCBS判决下来,我们再考虑上诉。”曹海平说。

    “上,必须上!”明西雾比之前更火冒三丈,“早知道这样,我就拿球杆捅他喉咙,敲碎他满嘴狗牙,逼他跪地上叫爸爸。”

    曹海平:“……”

    那就不是禁赛一年这么简单,得终生禁赛。

    说得嗓子冒烟,曹海平拧开瓶水咕咚咚灌下小半瓶儿,越想越觉得可惜。

    他拧上瓶盖,继续:“你11岁拿下国内青少年联盟赛冠军,13岁入围世锦赛20名,15岁12名,你明西雾三个字,国内哪个打台球的不认识你?今天是全球直播,你让我回去了老脸往哪儿搁,啊?”

    “爱搁哪儿搁哪儿,没地方搁我口袋借你。”明西雾说。

    曹海平:“……”

    他一把年纪了还没被这丫头气死真是奇迹。

    “小明,”曹海平希望她认真反省这件事,苦口婆心,“你这次好不容易打到决赛,老天有眼,防守能力强的选手之前都被意外淘汰了,但凡正常发挥,怎么都不至于提前下场,说不定运气好,十七岁拿下青年世锦赛冠军,你就一飞冲天了。多好的机会啊你没抓住。”

    明西雾讨厌这个称呼,老曹每次这么喊她,总要秃噜一大段语重心长的废话。

    她捡起帽子扣回头上,盖住脸不吭声。

    笑话。

    难道她就只能靠捡漏才能在国际场上拿冠军了吗?

    防守烂怎么了。

    进攻型球手才是最牛逼的。

    同一时刻,明西雾三个字占据国内各大社交平台评论区。

    当晚,相关话题#明西雾没素质#、#明西雾你大爷的#、#斯诺克界新晋泥石流#、#明西雾球场发疯集锦#等出现在热搜。

    一个月后,WCBS果然判决明西雾禁赛一年。

    因提交“对方率先辱骂”证据不足,WCBS驳回上诉。

    .

    京北,刚雨过天晴。

    高二综合班,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操场上有积水,空气中飘浮着柳絮。

    绕操场跑了两圈后,体育老师宣布原地解散自由活动。

    明西雾捏紧鼻梁口罩线,去乒乓球台后的花坛上躺了下来。

    昨晚国内台球联盟协会线上加夜班,对她说脏话的事件进行了严厉批评,讨论完毕后,罚她国内禁赛8个月,还要写万字检讨书。

    气的她时隔一个月,又是一晚上没睡着。

    半只脚刚踏进梦乡,隔壁一只乒乓球飞过来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很快,罪魁祸首何禾子跑了过来,捡起草丛里的乒乓球,看见她拧着两条麻花状的眉毛,回去就让其他人不要咋咋呼呼的了。

    何禾子:“明王殿下睡觉呢,你们也想被问候大爷?”

    “……”

    明西雾想揍人。

    这段时间网友们尽玩梗了,但凡能聊天的地方,都能出现她球场上“你大爷的”表情包。

    要不就是文字版的“你大爷的”后面括号“明西雾语气”。

    明爸明妈以前说起她,恨不得拿喇叭喊“这我女儿”。

    现在呢,掩面逃走。

    京北一中综合班和体育运动沾亲带故,故而也被叫做体育班。

    明西雾听着远处打篮球的、打羽毛球的、体育老师陪练田径的,和乒乓球的声音,有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孤独感。

    她小嘴一瘪,看着要哭了,可眼神想揍人,从花坛上爬了起来,回教室继续写没完成的检讨书。

    何禾子他们回来的时候,明西雾握着笔,趴在检讨书上睡着了,他静悄悄地,走到明西雾身后作妖,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肢体被吓到条件反射,笔尖在纸张上划下一道长口子。

    明西雾抬头,脸颊上挂着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子,她面无表情看检讨书,又转头看何禾子。

    “I'm so sorry.”何禾子拉了个脸和她道歉。

    明西雾打着哈欠,手伸桌肚里掏手机看时间,放学铃声恰好也在这时候响了,何禾子拔腿往食堂冲,狂奔二里地后又折回来气喘吁吁。

    “卧槽,忘记你回来了,你吃不吃饭啊?”

    他喘得像条柯基。

    明西雾说:“下午请假。”

    何禾子一愣:“不是被禁赛了吗还这么忙?”

    “……”明西雾眼刀子咔咔甩。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把检讨书折了三道装裤兜,离开学校,来到公交站附近的一条老巷子里。

    进去右边第四家就是“孟大娘”炸酱面店。

    简单黑色广告布招牌,左上角卷了一块布下来,遮住“孟”字上的“子”。

    “皿大娘,来碗牛肉的,口味淡一点,菜码儿全要!”

    明西雾对着空气点完单,把纸巾包放在唯一的空桌占位。

    隔壁就是露天台球室,她坐到门口的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看人家打球。

    再回店里,就见自己占的位置对面坐了个男生。

    明西雾眨了眨眼。

    这人生得桃面清腮,眉眼浓墨重彩,粉红樱桃唇,像草原上少数民族的姑娘,但他又是个男的,坐在那儿板正无比,肩膀宽得像陡峭山峰,好看得不行了,有点像黎明?林志颖?金城武?

    他他妈不会是混血吧?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拆了一双筷子,在给她的炸酱面拌面。

    明西雾坐过去,把自己放在桌上的纸巾拿起来重重放下。

    混血少年抬眸,明西雾这才发现他高挺的鼻梁旁边有一颗小痣,一眼自带攻击性,她被攻得呼吸差点儿就是一窒。

    少年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然后继续拌面。

    好镇定啊。

    定海神针都没他定。

    明西雾轻声问:“未经他人允许不能吃他人的东西知道吗?”

    这要换成任何一个长得欠的,比如何禾子,明西雾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没错她是颜控。

    混血少年可能觉得她有病,边拌面边盯她。

    拌好了,挑起就开吃。

    明西雾把碗拖了过来:“这是我的面,你吃自己点。”

    手里的筷子也被她夺走了。

    混血少年说:“我点的。”

    明西雾眼睛拉丝地从他修长的手指上移开:“那先来后到,我来的时候这里没人,我也没看见你,所以这面是我的。”

    没错她也是手控。

    明西雾嗦一口面,得意地看着他,想调侃他拌面手艺不错,可愈吃愈觉得口感不对。

    “老板!”她向来憋不住话。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右鼻翼旁边有颗痣还长毛,和混血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男人问道:“怎么了美女?”

    明西雾乌溜溜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儿才不确定说:“上次过来好像不是你啊?”

    男人笑了笑:“你没记错,我是新来的老板,不过你放心,虽然老板换了,但老板娘没换,肉酱保证还是那个味儿。”

    明西雾:“……”

    混血少年:“……”

    天有些热了,老板再端过来一份菜码儿全要的炸酱面时,拽开了壁挂风扇的开关线。

    明西雾看了看他的,又看了看自己的,问:“你这什么口味?”

    他拌着面:“这份是牛肉菜码全要,你的这份是鸡肉菜码全要。”

    “……”明西雾拿手背抹了把嘴角酱汁儿,又拿纸巾擦手背,“我没看见你进来啊,我还以为你比我晚进来呢。”

    “去了厕所。”少年往店后面翘拇指。

    腕骨凸起漂亮的一块圆骨头,尾指根有薄茧。

    “店里有厕所?”她来过好几次都没发现。

    他大概发现了她在看他的手,从容地放到桌下去了。

    抠门。

    明西雾:“……”

    关键不是这个。她又挑了口面吃,囫囵道,“那你应该告诉我这面是你的,你说了,我还能抢你的不成。”

    她被呛住了,咳咳的,混血少年欲言又止,被她看见了,不爽地剜他一眼。

    “有话就说。”她受不了优柔寡断的性子。

    少年一副“那我就不客气了”的模样,看着她,说:“食管和气管像是邻居,气管上有个叫‘会厌’的软骨。吃东西的时候,‘会厌’自动遮住气管,呼吸和讲话,‘会厌’又会自动打开。如果吃东西的时候说话,‘会厌’软骨来不及遮住气管,食物就有可能进入气管。”

    明西雾:“?”

    明西雾:“???”

    她眼睛眨巴眨巴,挑起的一口面塞进嘴里就这样僵住不动了。

    所以食物进入气管会引起啥症状啊你倒是展开讲讲。

    这个眼神说服了混血少年,他约莫觉得她脑子不太聪明,叹了口气,垂眸,睫毛很长很密。

    他回答她的话:“我刚刚说了,我点的。”

    但你还是抢走了。

    明西雾:“……”

    明西雾慢半拍咬断了面,一边咀嚼一边看他。

    眼神放空。

    只要装成盲人一直看他,尴尬的就是他。

    手机嗡地一声振了。

    她抖两下眼皮子,抓起手机看来电显示,接通,想到对面这位逼王的话,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几点了老曹,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职业台球选手一年半载不给比赛可谓杀伤力极大。

    这不,老曹说下午要带她去联盟协会求爹爹告奶奶能减一天是一天。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赶紧过来吧啊。”曹海平道。

    明西雾指挥:“你往后面公交站台退,我吃完这口面的。”

    行动要和语言一致,少年发现,她说后半句的时候,已经开始“吃这口面”了。

    “你都说了是公交站台,我还怎么退怎么停?”这丫头要是在面前,曹海平非一个爆栗过去,“我等人呢,你吃完过来就行了。”

    明西雾拿下耳边手机,随手搁桌子上,咽完了嘴里的面,自言自语:“老曹一中除了我,还认识谁?”

    又嗡地一阵响。

    明西雾斜一眼手边上安安分分的手机,不是自己的,抬眼瞧对面,混血少年接通了电话。

    “是我,”他声音是很性感的低音炮,语气也沉稳,“嗯,吃完这口面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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