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李珺卿喃着,这个尊称,她还不太熟悉,“他什么时候到京城?快了吗?”

    “要不了多久。”途月胡诌道。墨彧也没有给她任何消息,反正今夜过后,她就要去找他,也不必在意他到京的时日。

    “这句话,我也告诉过自己很多次。”李珺卿手指向前探去,用尽最大的力气,也只是用指尖点了点她的手,道:“有水吗?”

    途月起身,给她弄了杯水来。

    天地寒凉,水也早就冷透了。一口下去,干涩的喉间深受刺激,瞬间发紧,激得她又咳了起来。

    途月站在原地,一时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动手。

    李珺卿慢慢地缓过来,疲累又席卷全身:“今日多谢你了,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途月眼睛一抖,张了张口。见她已经躺了下去,拢上了被褥,到底还是退怯了,什么都没说。

    她愣怔在原地,攥紧了剑,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李珺卿合眸许久,耳边却沉静如斯,迟迟没有等来合门声响。她不禁疑惑,强撑着困倦,望向了她。

    “你受伤了吗?刚才你靠近的时候,身上冷气很重,是完成任务回来的吗?”李珺卿问道,只有她受伤的时候,才会需要她帮上一把。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原由能将她留下。毕竟,她很厌烦这里,很厌烦她。

    途月手下一颤,抬头望去,李珺卿双眸紧盯着幔帐,平静得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一样。

    她松了口气,惊颤的心方才得以平息,看到李珺卿呆滞的模样,那股子厌恶又翻然上涌。她拧了拧眉,不耐烦地道:“没受伤,任务也没有完成。”

    李珺卿看她一副落寞的神情,不由得撑着身子坐起,倚靠在了床头。她担忧道:“任务没完成,会有什么惩罚?”

    途月沉默,不言。

    问也问不出什么,李珺卿焦灼地望着她,也是为难。不过辗转之间,她又提议道:“可以让三哥给你求情。你被他们派到这里照顾我,平时还要出任务,本就辛苦。等三哥回来,我向他言明此事,他定会保你无虞。”

    途月回避掉了她的话,自顾自地问道:“你当年执意来格凌轩,可曾想过,会死在这里?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跑这里来遭罪。皇上并未幽禁你,反倒是你自己过于绝情了。”

    李珺卿神色恹恹:“这话你来回往复,说了很多次了。”

    三年前,边疆战场正处于混乱时期。可偏偏宫内皇后逝世的消息传了去,三哥顾及她的安危,将途月派了回来。

    当时她在父皇的殿外跪了一夜,可父皇似是下了狠心,对她丝毫不予理睬。她所求的仅仅是母后所愿,一道赐婚圣旨。

    途月在宫墙上趴了几个时辰,过了子时,实在耐不住了,飞身到了她身边,要拉她起来。

    李珺卿顶着被冻得通红的脸,抬头看了看她,悄声道:“你回去,这里不劳你费心。今日之事也不必同三哥说,日后我自会同他解释,不会怪到你身上的。”

    途月松开了手,但是也没有离开,就站在她身边。李珺卿怕惊动里面的人,不好再驱赶。

    而次日,父皇起早去上朝,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浓墨似的恨意在他眼里揉散开,转眸化作了厌恶。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下流东西一样,他甩袖冷哼了一声,疾步离开了。好像多看她一眼,就会玷污了他的眼睛一样。

    李珺卿忘不掉那个眼神,它犹如一把利箭,射穿了她的心脏。痛意在胸口处一点点的蔓延,微泛的酸苦伸进眼眶,催洗着她自幼年起所享受的一番番美好与殊荣。

    父皇待她最好,她便将父皇看的母后还要重。自幼,她最喜欢的便是父皇对她肆无忌惮的偏爱。

    昨夜她迟迟等不来父皇的出现,本以为他在犹豫,毕竟此事提的不是时候。可是父皇和母后的情谊意很深,既是母后的意思,父皇总归会应允。

    且在她看来,父皇会觉得她懂事了许多。她想用这份孝心让父皇明白,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胡作非为的小丫头了。

    只是那副目光深深刺痛了她,被最依赖的人所嗤弃,她怕极了。泪水盈满眼眶,即使因为母后离世已经哭的够多了,哭的太累了,可是它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泪珠不住地流,被殿内出来的侍者搀扶起来时,她的腿僵的没了知觉,身体控制不住地倒在了雪地里。

    她很冷,也很疼。

    仿佛是从云端跌了下来,她摔的遍体鳞伤,摔的粉身碎骨。

    陷入深沼的感觉令人绝望着,是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触碰不到。

    天暗了,终究还是亮不起来,她在殿外被途月搀扶着,回了格凌轩。

    李珺卿朝窗外望了一眼,即使那目光最后是落在了窗棂上,她也仍旧未收回心神。

    途月不是她,自然不知道和父皇的对弈,从来都是无声的硝烟弥漫。三年前那种场景,她曾在父皇母后无声的对峙中见过多次。她幼时在乾元殿内,眼见过父皇对着手下臣子的冷言问询,惊得人浑身战栗。

    帝王之容,向来不怒自威。他不惩处,不代表他不怪罪。他不惩处,只是维护皇家体面罢了。

    她可以年幼无知,有行差踏错之举。但他身为帝王,却不能在那种时刻,同她斤斤计较。况且一旦惩处,此事定当传扬出去。皇家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风声呜咽,震得门咯吱作响。途月去关上了门,回身之时,摸出了把短刀,贴合着手臂,藏在了腕下。

    阳春三月,京中突降大雪,李陌宁的来信已湮没在白雪纷纷的半路上,数月未至。天象生异,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珺卿正出着神,忽地,眼前暗了下来。途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面前,递上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团。

    她接了过来。就在打开纸条,上面的字赫然映入眼帘之时,一道银光从眼角闪过。李珺卿瞥见刀锋刺了过来,想都未想,便向后错身,伸手握住了刀刃。

    途月紧握刀柄,又欲刺向她。

    然而刀刃在她的手心里丝毫未动,鲜血覆上了刀刃,血滴零落在被褥上,晕开了红痕。

    李珺卿大惊失色,抬头盯紧了她的眸子:“你做什么?”

    途月咬牙道:“方才未同你说明白,我的任务并非失败,而是还未进行。”

    眼见途月的眼睛红了些许,李珺卿想到字条上的字。看着近在眼前浸满鲜血的刀,她不禁浑身发抖:“你的任务目标,是我?为什么?”

    途月扼住了她的手腕,作势要将匕首抽出来:“知道太多,对你无益。”

    李珺卿不为所动,掌心割裂的疼意唤醒了她疲惫的意识,此刻所有的气力都凝聚在这一只手上,同途月僵持着。

    “你若真的要杀我,方才大可以趁我昏迷的时候动手,何必再浪费力气救我?”

    “没什么区别,你现在死,也不晚。你就当我良心未泯,错救了你。现在,这条命,你可以还回来了。”途月道,“李珺卿,你不觉得你这样苟活于世,太痛苦了吗?每日吃不完的药,受不尽的病痛折磨。若是有个好结果,苦熬过一段时间也就罢了。可你我心知肚明,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不过是强行吊着一口气罢了。早些了断,你我皆可恢复自由。”

    李珺卿眼神微颤,手上的力道松动了些。她颓丧地垂下了头,面上压不住的失意:“你是觉得,我成了你的负累,是吗?”

    途月借机抽回了匕首,道:“没错。你活着,只是平添他人困扰。对你父皇是如此,对我而言,亦是如此。”

    李珺卿心头微恙,痛意丝丝蔓延开来,不争气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急不可待地往下抖落。途月看得心烦,扬手将匕首扔在了她面前:“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不如早些自行了断,求个解脱。”

    “自行了断。”李珺卿默喃着,掌心还在咕咕地往外冒着血,濡湿了被褥。她鬼使神差地摸过来匕首,横在了手腕上。

    “这一刀下去,就能解脱?”她问道,挂在脸上的泪珠摇摇欲坠,苍白的面色上平静得骇人,“划一刀,血就会流出来。”

    途月听着她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情绪沾染,突然之间,有些惶惑。

    这副鬼样子,怕不是又犯病了?途月拧眉嫌恶,催促道:“下手太轻可死不了。一刀下去,你我便一别两宽。”

    李珺卿没再犹豫,眼神呆滞得没有生气,像是接到了命令一般,径直拿着匕首划向了腕间。

    暗红色的血顺着刀口殷殷地外渗,李珺卿的双手顿时脏浊。烈烈的疼意持续蔓延,胸腔里的心似乎被刺激到,又激泛起阵阵痛意,如潮涨潮落,一层层铺展开来,又席卷疲惫而逝。

    她体力不支地倚在床头,合上了眸子。途月僵愣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没想到她下手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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