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What?What?

    黄柳杰看着对方自信的神色,露出整齐的八颗牙朝她微笑,就像在拍一款推销牙膏的广告,她笑得肚子都痛了。

    她弯着腰捂着肚子:“这是你们想出来的新花招吗?抱歉,我想不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认真的,我正在非常非常严肃地跟你聊这件事。”

    韩景让加重语气说,对黄柳杰这般散漫的态度有些懊恼。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把她带到这来,又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怎么是这种反应。

    “好,那你为什么要突然说和我做朋友,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黄柳杰看他这么认真,只能配合他正了正色,其实心里还是憋不住地想笑。

    “说来话长,我下个月就要转到美国的高中了,我到底最后能不能去现在就取决于你。”

    “我?”

    “是的,你知道我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再加上我爸爸是校长,他对我在学校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你以为老师就只是老师吗?他们都是我爸爸派来监视我的,特别是老赵,那镜片后面不停在我身上打转的小眼神,我被盯得都觉得头皮发麻。夸张一点说吧,我连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我爸都能不出五分钟就知道。”

    不得不说韩景让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是描述的时候声泪俱下,有声有色,黄柳杰表示代入感挺强,可见这段完全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真情实感。

    黄柳杰仔细回忆了一遍所有老师看韩景让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的反侦察能力还不够强啊,她一直以为韩景让是校长的儿子,所以他们才万般忍让,原来这其中还有监视的意思,看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也挺惨的,你继续说。”黄柳杰对韩景让的经历敷衍地表示同情后示意他讲下去。

    “终于我苦苦哀求我爸,让我去国外留学,一开始我爸当然不同意,我离开了我爸开的学校,让董事会的人怎么想,让家长们怎么想,让同学们怎么想。”

    黄柳杰作为同学的身份,默默地想大家明明都会松一口气吧...

    “我真的是用尽所有手段才说服了我爸妈,所以,这次出国留学的机会对我非常重要,我只要等所有手续办好,三个月后我就可以出国,我就自由了!”韩景让不仅表达能力好,演技也挺好,声泪俱下到展望未来,他可真是无缝切换。

    黄柳杰很想拿包瓜子过来看他继续演,但她更想知道一件事,于是她问:“这跟要我做你朋友有半毛钱关系吗?你还有三个月就要出国了你还有心思交什么朋友?”

    “是这样的,我爸妈给我提了个条件,就是要求我能改过自新,好好做人,不然他们不放心我出国。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韩景让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怕我回国后带个孩子回来...其实这个他们完全没必要担心。”

    什么玩意?黄柳杰如果现在在喝水的话肯定要喷出来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韩景让才这么点年纪怎么校长和他的妈妈就想这么远?

    这背后的的原因不敢细想...

    “你别想多了,”韩景让见黄柳杰一脸疑惑,他慌乱解释,“主要是我妈,她有点神经质。”

    “那是你妈,你别这么说她。”黄柳杰听了他的解释后说。

    “哦,我的意思就是我妈太敏感了。”他说。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让她不放心了。”

    韩景让乖乖点头,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

    “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我还是没懂。”

    “我需要一个可以让家长放心的完美朋友,ta人品硬、作风正、成绩好,没有黑历史,如果是党员就更完美了。黄柳杰,我不得不承认,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我在我爸和年级主任,就是王老师那听你的名字听得都要起茧子了,一提到你,他们的脸上就满面春风,仿佛回到了刚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从你的名字谈到学校发展史,从学校发展史谈到宇宙起源,从宇宙起源谈到今天晚上去哪喝一杯...不是不是,我偏题了,”韩景让挠挠头,笑了笑,“总之呢,如果听说你是我朋友,他们一定会很放心的,就是你,没错了。”

    黄柳杰第一次听说交朋友的加分项是党员,她在韩景让唾沫横飞地讲述时,很想喊声“stop”纠正他,她还没满十八周岁,是当不了党员的,不好意思,让他失望了。

    “但是你知道的,我爸妈比我多吃三十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不是我把你拉过去,说,嘿,这是我好朋友,你们满意了吧,他们就会对我放心的。还是要真实一点,要让他们相信我们是真的。”

    怎么,她还没答应已经开始想这么远,对她提要求了?通常当黄柳杰看到某人自信心爆棚的样子时,她总会腹黑地给对方浇一盆彻头彻尾的冷水,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的冷酷而后退,他仿佛有所预料地伸出两根手指,笑嘻嘻地在她面前晃了晃。

    “嗯?比耶的意思是?”

    韩景让有点尴尬:“不是,这是指数字。”

    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是万恶的,也是万能的。

    黄柳杰,屈服于我这万恶的资本主义之下吧!

    “两百?你打发乞丐呢?”

    对方摇摇头。

    “两千?两万?”

    对方又摇头。

    “你别这么小看我行吗?”

    对方生气了。

    “这是二十万!”

    对方说出了黄柳杰心中根本不敢想的数字。

    “二十万?”黄柳杰就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穷学生,听到这个数字后面加的单位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别露怯了,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二十万——吗?你是不是在整我啊?做你朋友,整个学校的人都会惊掉下巴的,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想搞臭我的名声吧?你是想让我遭受众人耻笑!”

    “我和你无冤无仇的,费这么多心思骗你,我有必要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用你那聪明的脑袋想想。”韩景让默认了自己在六中名声的不堪,只是对黄柳杰的联想能力感到无奈。

    “你别说了,我不信。再说了,我是每天要上课的,我要准备高考,还要...”黄柳杰转了转眼珠,“算了算了,就不多说了。我就是想说,你知道一个正常的高中生都是要考大学的吧,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去就去国外上大学的吧?总之,我没时间陪你玩。拜拜。”

    黄柳杰看着窗外即将落下去的太阳,暗叫一声“糟糕”,飞也似的跑开了。

    “喂,等一下,不够我们还可以再谈谈的,给你三天,我等你回复我!”韩景让在后面追着跑到仓库门口,对方早已一溜烟不见了。

    “老大,怎么样了?”从仓库白墙的两侧,突然走出来一群之前说好离开的那群人。

    韩景让皱眉望着前方,没有搭理他们。

    他们是听到了韩景让最后的挽留的,看到韩景让这一反应,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她还真不答应啊,奇了怪了,照理根据我们的调查,黄柳杰家里...不,简直可以说没有家,穷得叮当响,她从来不打扮,也从不出来玩,除了今天去后街买了个包子,就没见到她花过一分钱。每次一出校门就上了公交,这也是我们一直没有蹲到绑架她,不是,带她过来的时机。”

    “我敢保证,这人见过最多的钱就是要交学费的时候。一下子可以拥有二十万,应该特激动,一口答应下来才对啊。”

    庄坚强对平时颐指气使的学生会主席黄柳杰没什么好感,但这次他简直对她刮目相看了,没钱却不爱钱,这太稀有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这类生物比大熊猫还稀有。

    “会不会是你突然说要和她交朋友,又要一下子给人二十万,把她给吓到了?”陈岩委婉地提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我根本不知道二十万算不算多,我手头现在有这么多钱,为了让她能答应,我想着就全给她了。”韩景让闻言着实有些气恼。

    “我一开始没想起来,那老大,”马后炮陈岩说,“你有没有想过换个人选?黄柳杰估计是块硬骨头,要不,我们还是放弃她吧?”

    “老大你这么优秀,这么帅,想交个朋友还不容易,何必在黄柳杰身上浪费时间。”庄坚强说。

    “不行。”韩景让直接说道。

    韩景让承认,他真的无法理解黄柳杰如此果断的拒绝。毕竟,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而他,从来没在任何人那里收到过“拒绝”二字。

    根据人流量以及车流量,红绿灯的持续时间一般在15秒到60秒不等,但从小到大,韩景让从来没有遇到过红灯,在他的人生路上,他从来不需要等待,如果有红灯,他可以叫人把灯拆了。如果有人敢越线,他会气势汹汹地放上一个“禁止通行”的警示牌。

    那这位名字充满阳刚之气的黄柳杰是他人生中怎么样的存在呢?

    十八年来畅通无阻的韩景让第一次止步不前。

    “阿黄,我回来了。在家有没有乖乖的?”黄柳杰匆匆跑回家里,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囫囵喝了口水。

    “阿黄?阿黄?”只要得不到回应,她立马就会很紧张。

    她往书包里找了找,拿出放学后买的生煎包举起来:“你一直闹着要吃生煎包,我给你买了,你快出来吧!太香了,你不吃我可要独吞了!”

    “阿黄,别跟我捉迷藏了。不好意思,放学后路上有事耽误了,你在哪里呀?快出来吧。”

    她跑到卧室,又跑到厨房,前院和后院也都看了一遍。

    说是前院后院,其实整栋平房小的很,前院有个水龙头和井,用来洗漱,后院一小块地,长着从黄柳杰有记忆时就有的一堆疯长的野草。

    她通通转了一圈也喊了一圈。

    人呢?

    好好一个大活人,去哪里了?

    还...还活着吧?

    明明答应姐姐不乱跑的,我家阿黄可乖了啊。

    姐姐对不起你。

    阿黄,姐姐不该这么晚回来的。

    怪不得从中午开始心就跳得很快,还以为是熬夜看书导致的心悸。果然那是不详的征兆,放学后就应该直接跑回家的,竟还浪费时间跟那种不相干的人纠缠。

    “阿黄!阿黄!黄柳梅!”

    嗓子竟已经哑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站在前院,倚着冰冷的石砖痴痴站着,如一缕幽魂。

    “小杰,小杰,哎哟,你可算回来了。”

    是邻居有线婆婆,她深一步浅一步地从隔壁小跑过来。

    “婆婆,阿黄呢,阿黄去哪了?”黄柳杰看到有线婆婆,马上迎上去询问阿黄的踪迹,声音都有些颤抖。

    她可不希望从信佛的有线婆婆嘴里听到“上西天”“去了”之类的话。

    “阿黄又犯心脏病了,已经送医院了。你放心,阿黄已经没事了。”

    有线婆婆说,“小杰,我一直在你家等你,等不到你,我又跑回自己家给你们老师打电话...”

    “婆婆,谢谢你,我现在就去医院。”黄柳杰松了口气,匆匆往外跑去。

    黄柳杰承认,好像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跑着的,不跑不行啊,因为死神在后面追。

    生存和死亡,这对于哈姆雷特和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问题。对黄柳杰来说,这更是一个每天都逃不开的重大问题。

    所谓的爸爸和妈妈听说儿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后不约而同地在某一个姐弟俩熟睡的深夜跑掉了。于是姐姐从此认定世界上只有弟弟一个亲人,如果存活率是1%的话,弟弟必须在那1%里面,没什么好说的。

    根据人流量以及车流量进行科学而缜密的计算,红绿灯的持续时间一般在15秒到60秒不等,从小到大,黄柳杰都是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孩子,但是如果是弟弟的话,她可以越线,也可以一脚踢掉“禁止通行”的警示牌,就算交通堵塞,就算整个世界都混乱都没关系。对不起,一直是个好孩子的正义的优秀的学习好的黄柳杰,其实是个很自私的小女孩,只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黄柳梅!你是死是活都可以,但不许突然失踪!”黄柳杰像个疯子似的,跑到病床边紧紧抱住一个胖男孩。

    “姐姐,这是你喜欢的蝴蝶,我想在你回家前替你抓到它,对不起,我跑得太急了,突然就喘不过气了。”

    黄柳杰还是紧紧抱着胖男孩,透过凌乱的头发,她看到弟弟的小胖手里攥着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有一只金色带着黑点的极其艳丽的大蝴蝶扑扇着翅膀。

    “笨蛋,你是身体不好,不是脑子不好,不可以跑的,不可以跑的,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对不起了,是姐姐不好,不该老是凶你的,你必须活着,你是世界上最最坚强最最勇敢的小胖子。

    阿黄,把蝴蝶放了吧,姐姐是很喜欢蝴蝶,但她也是有爸爸妈妈的,说不定,她也有个不省事的弟弟要去管呢。

    是夜。

    “医生,我弟弟他没事吧?他这两年一直好好的,这次怎么突然...”

    “小姑娘,你现在赶紧去凑钱吧,所有费用加起来大概要二十万,最多给你三个月,孩子再不做手术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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