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你姐呢?”

    “你姐还没起来?”

    远远地,整个棉纺厂家属区都听到了董桂花骂骂咧咧的声音。

    好些婆子小媳妇不约而同翻白眼,对董桂花光打雷不下雨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

    说起董桂花和奚老焉儿这一家子,整个棉纺厂家属区每个人都表达欲爆棚,吐槽内容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老的少的,那就是一窝子歹竹。

    你要说多坏多没底线,很不至于。可若说好那指定昧良心。

    这家人啊,一个字,独!

    从老到小,都独。

    在这个讲究你帮我我帮你,人人讲奉献讲付出的时代,他们就属于自私自利不合群。

    偏个个长得是真不差。

    尤其是奚家大丫,脸盘子全遗传了奚老焉儿,五官又像极了她妈董桂花,瓜子脸,尖下巴,大眼睛,高鼻梁。

    拆开看好看,合一块更是不得了,比挂历上的姑娘还要俏丽。

    哪怕一家人名声不那么好听。

    可自打上了高中,附近想替她说亲的还是多如过江之鲫。

    也不知道大清早的,董桂花又在咋呼啥?难不成奚大丫又跟她顶嘴了?

    想到这儿,同一个院子的几家人捧着饭碗就冲了出去,等着看新鲜热闹。

    “桂花,又要给你家大丫封印呢?”

    一人调侃,另一人马上接话:“大姑娘了,你咋还动不动上手呀,你这个亲妈真是当得跟别人家后妈差不多唷~~”

    董桂花手里正举着鸡毛掸子,原本啪啪打闺女窗户的动作瞬间改成掸上面的灰尘。

    她柳眉一竖,白眼一翻。

    调过头去数落看热闹的几人。

    “打啥打,我是打闺女的人吗?”

    “刘烂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拿闺女当草啊,我就是喊她起床的嗓门大了点,不像有的人,把儿子当个宝,天天捧着怕摔了,女儿呢,就是牲口,哪分钟不使唤呀,她就浑身不痛快。”

    ‘刘烂嘴’撇嘴。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语气可把她给骄傲坏了:“使唤咋了?闺女就是要多使唤,多使唤人才勤快,以后去了婆家才免得给娘家人丢脸。”

    “你家丫头片子一个比一个懒惰,白浪费钱读书,男娃跳脱活似天棒阿飞(搅屎棍),我跟你说董大炮,你苦日子还在后头咧。”

    “有你苦?卖了大女儿才讨了儿媳妇进门,结果人家都不归屋,宁愿挤娘家也不过来,哎哟,谁家讨媳妇讨成儿子变入赘的呀?”

    “呸!你苦。”

    “你才苦。”

    “……”

    边说边跳脚,两人越凑越近。

    其他人吃饭地吃饭,拱火地拱火,反正二人吵了小二十年,几天不撕一场其他人还不习惯呢。

    奚明亚被外头的动静吵醒。

    秀气的鼻子动了动,不耐烦地捞起薄毯子往头上一拽,翻身撅屁股,继续梦周公。

    眼睛刚重新闭上,“啪啪啪”的拍窗声又起,伴随着小弟做贼似的声音:“姐,快起来,吴庆年隔壁真的搬来了一家五口~~~”

    一听这话,被睡意裹挟的脑子瞬间清醒。

    奚明亚一个鲤鱼打挺,捞起旁边衣服三两下套上,匍匐爬到炕尾,拔掉木窗插销,轻轻拉开半扇窗叶:“四个娃?”

    “嗯。”

    “两男两女?”

    “嗯嗯。”

    “男的多大了?”

    “呃,一个跟我差不多,一个三四岁?”

    奚明春不解,眼神茫然困惑。

    说完对上奚明亚嘴角抽抽,还翻白眼的表情,当了十年姐弟,那默契不是假的,一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问的不是孩子啊。

    他赶紧补充一句:“不知道,没看见正脸,就知道身高比吴庆年高很多。”

    他双膝跪椅子上头,上半身往窗台一趴,一对黑溜的招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用气音问:“大姐,你干嘛叫我盯他们啊,难道他们能帮你给吴庆年添堵?”

    吴庆年那衰人!

    前脚跟自家貌美天仙的大姐相看,还叫媒人传话他很看重大姐,后脚就被大姐发现他搞破鞋。

    还好相看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姐又没给那边准话,否则岂不是黄泥塞裤|裆,有嘴说不清了?

    “你猜猜。”

    奚明亚白了弟弟一眼,一脸‘你就记得吴庆年’的表情。

    起身下炕。

    一边揉眼角的眼屎,一边不客气地使唤弟弟:“弟,帮姐倒一下洗脸水呗。”

    “哼,让干活就知道喊弟了,几步路还要使唤人……”

    嘴巴嘟囔着,麻杆腿抡得倒是怪利索。“水来了,洗完你自己倒。”

    “诶,诶!叫你端个水怎么那么多话,让让让,杵这儿显你好看啊?”

    奚明春:……

    什么叫过河拆桥?

    这就是。

    奚明春想甩手走人,给他大姐表演一下断绝姐弟关系。但心里又实在好奇得厉害,纠结了一会儿,不仅没退开,反而又靠近了点,只差挂在奚明亚身上了。

    “大姐,你还没告诉我那家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盯他们啊?”

    “关系大了。”

    “吴庆年之前跟我吹牛,说嫁到他家不愁没屋住。我当时就纳闷啊,媒人也没说他家多富贵宽裕,不是跟咱家情况差不多吗?就留心多试探了一下,吴庆年就讲他那大杂院有个小跨院空了,他妈正在走关系把那几间屋以租赁的方式要过来,等我和他结婚,院子就先给我和他住。”

    “哦~~~大姐,难怪你打算应下呢,原来是对他说的房子心动了,啧啧啧。”

    “怎么,心动犯法啊?”

    奚明亚将洗脸巾拧干往三脚脸盆架上一挂,端着水往外走,理直气壮反问:“我长这么好看又是高中生,还不配嫁个有屋子的?”

    “……”

    奚明春摸摸鼻子。

    干咳两声。

    一边掩饰被怼的尴尬,一边冲奚明亚讨好地笑笑:“配,肯定配,嘿嘿嘿。”

    “所以,刚搬过去的那家住小跨院,让吴庆年家的盘算落空了?可那跟咱们有啥关系啊,你已经锤了吴庆年一顿,不,两顿,你都不嫁吴家了,房子本来也不一定落吴家头上。”

    “有关系。”

    “但你小屁孩别管。”

    “你等下出去玩时打听打听那家人,比如男的叫什么,多大了,在哪工作,有没有对象,几个孩子什么脾气,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那跨院是不是真的只有他们一家子住。”

    奚明春“哈”了一声。

    被奚明亚这一通派活儿给震得目瞪口呆,哪儿还记得说她霸道欺负人,结结巴巴问:“什、什么意思?”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终于反应过来。

    嗷地怪叫一声。

    “大姐,你不会想跟跨院的新主人处对象吧?”

    “妈,快来啊,我姐脑壳坏了!”

    那男人带四个孩子,多半是个鳏夫,他姐居然为了房子,为了不下乡要去给人当后妈?!

    苍天啊,大地啊!

    是不是太癫了一点?

    “你又打我~~~~~~哎哟~~~喲~~~”

    第一句话吓了正跟刘烂嘴互喷口水的董桂花一跳。第二句一出,那七弯八拐的“喲”,大伙儿都知道大春又被他姐给掐了。

    董桂花本就心情不顺。

    再看脑袋上悬着刀子的大闺女没心没肺光顾着跟她弟闹腾,自己和她爸为下乡的事都愁得好几宿没睡好了。

    那火气“歘”一下,直接冒到天灵盖了。

    当即鸣金收兵,打算回屋收拾两个不省心的东西。

    一进门就从小儿子嘴里听到差点让她厥过去的话。

    “什么?”

    “奚明亚,你弟说真的?”

    “你再说一遍?”

    奚明亚一点不怕怒发冲冠的老娘。

    上前一把抱住董桂花胳膊,嘻嘻哈哈的样子:“我是有这个想法,妈我——哎哟,您先撒手,我耳朵要被拧掉了,妈,妈,冷静,撒手听我把话讲完呀……”

    “你是不是讨打,啊?”

    “我看你就是讨打。”

    董桂花没撒手。

    拧耳朵的力道适当放松了一些,另一只手里还抄着鸡毛掸子,拎起就往奚明亚挺翘的屁股上来了几下。

    她怒气冲冲瞪着鬼迷日眼的大女儿,半点不怕戳伤自尊的,“着什么急?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满大街都是?”

    “不就一个吴庆年吗?”

    “这个不成你就昏头了?也没见你多中意他啊?”

    “找谁不好去打听有娃的?把你和杨南凑一对都比他们强,好歹杨南是你爸带入门的徒弟,以后肯定不敢欺负你。”

    “算了吧妈,杨南哥长得太老实了,我不喜欢。”

    “哦,老实人不喜欢,就喜欢给人当后妈?你要是嫁个二婚头,我和你爸的脊梁骨还不得被他们戳断?”

    “就是,妈,我就说大姐脑壳不能要了,没夸张吧?”

    奚明春顺势拱火。

    奚明亚眯眼,递给他一个‘等下再收拾你’的表情。

    他察觉到不好。

    脖子一缩,赶紧后腿两步,正好避开亲姐闪现的大长腿。

    “妈,你看大姐,她又揍我!她就没好好听你说话。”

    董桂花心烦意乱得很,哪有心情给两人断官司,刚下去的火气,瞬间又喷涌而出。

    鸡毛掸子紧跟着落小儿子胳膊上。

    “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叫你唯恐天下不乱,很久没被打你,你跟你姐都想念家里的鸡毛掸子了是吧?”

    “妈,是我姐惹的你,你打我干嘛啊,奥哟,呀哈……你偏心眼,我跑,你打不着,打不着。”

    奚明春挨了两下后就左躲右闪。

    董桂花脑门突突地疼。

    鸡毛掸子挥舞几下没打到实处,倒是把她自个儿累得半死。

    “你再跑,再跑一天都不用吃了。”

    “你不打我,我就不跑。”

    “行,今天不打你,你出去门口守着,有人靠近咱家就喊。”

    “……能不能不去?我也想听你跟大姐说话。”

    董桂花沉着脸看他。

    不骂骂咧咧带来的压迫感反而更强,奚明春期待的小眼神渐渐黯淡,只得一脸失望地出去了,“行吧行吧,一个个的,就会使唤我,哎,我真是小白菜啊,地里黄呢……”

    董桂花懒得搭理戏多的小儿子,推着女儿进里屋。

    “说吧,我看你今天咋说出朵花来。”

    董桂花一屁股坐炕上。

    拍拍身侧,示意奚明亚坐下。

    奚明亚可是一点不慌。

    乐呵呵爬上炕,长腿一盘,把搁炕柜上的毛线拽跟前,一边织褂子一边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问今天吃什么一样。

    “妈,我那么着急相看是为啥?”

    董桂花冷笑。

    眼皮子都懒得抬。

    编,继续编。

    “前有狼后有虎,一边是下乡,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周威妈,你说是吧,妈?”

    “呵,你怕周威?我和你爸不想跟人结仇是真的,你?算了吧。”

    奚明亚:……

    尴尬。

    卖惨卖错地方了。

    “那我不是为你跟我爸着想嘛,怕周副厂长为难你们呀,多打听几个多正常的事呀。”

    “呵,上赶着当人后妈叫正常?”

    后妈是那么好当的?

    听大春说还是四个!

    “妈,人有个单独的小跨院。”

    “那也不成。”

    “听说孩子是他的侄儿和外甥,两边爹妈都没了,我嫁过去算不上后妈。”

    “少给我抠字眼。”

    奚明亚:……

    奚明亚耸肩。

    说起终身大事一点儿不害臊:“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就算为了留城也得找个相貌过得去、有工作有房子的,不然图他什么,还不如下乡。”

    两姊妹挤一个小炕,一家六口挤两个屋的日子她真是过得够够的了。

    更别说还有那个东西……

    “就算不是亲生的,就算别的条件符合,你嫁过去就得带几个孩子,你带得了?”

    董桂花可不信。

    大女儿她最清楚。

    聪明漂亮,但一个字——懒。

    懒得出奇。

    从小到大为了偷懒那叫无所不用其极。下头几个全被忽悠着长大,四五岁就开始给姐姐端水拿鞋。等大一点,知道大姐故意使唤,懂反抗了还要被老大武力镇压。

    就说这德性,自家弟弟妹妹都不照顾,能照顾别人家孩子?

    别一结婚就跟男人上演全武行。

    “能,怎么不能?!”

    奚明亚眉眼弯弯,笑得格外灿烂。

    不能也得能不是。

    她现在可是身怀宝藏,就等着变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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