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

    正值五月初夏,天空明净,白云悠悠,微风轻拂柳树梢。

    林府上下却与这份悠然无关,忙得一片热火朝天,今日正是五月十二,是姑苏林家二房长女林兮容的出嫁之日。

    “起轿”

    穿着喜庆的喜婆一声高呼,随即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送嫁的队伍浩浩汤汤的出发往新郎家走去,长长的队伍走了小半个时辰,队尾才走出林家所在的巷子。

    林府后院,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着急忙慌地往前院跑,把大户人家的体面全都抛在了脑后,也没注意道前方的来人,险些和林府的二管家撞个满怀。

    二管家一把拉住小丫头,被她往前跑的惯性拽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却也记得今日是什么场合,压低声音愤愤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丫头?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二姑娘的花轿刚刚出门,宾客们可都还在,要是冲撞了贵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丫头吓得脸色发白,一把攥紧二管家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但还勉强记起嬷嬷教导的利益,知道不能让外人看了林家的笑话,小声啜泣道:“奴婢是小公子房里的采荷,芳棋姐姐让我赶快禀告三夫人,小公子不见了,快去看看是不是混进了二姑娘出嫁的队伍里!”

    在整个林府,能被称作小公子的,只有林家三房林瀚和孙婉才三岁的独子林时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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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家是个大族,在江南道甚至是整个大庆朝都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祖上能够追溯到两晋时期,本朝开国时祖上追随太祖,做了个谋士,成了开国元勋,被封为列候,成了勋贵。

    但林家全族上下始终保持着谦逊守礼的读书人风范,对子弟教养没有半点放松,反倒是为了防止族人染上勋贵人家的不良做派,抓的更紧了些,如今爵位传承虽然断了,但家族的传承依旧延绵不绝,盛而不衰,丝毫不见颓势。

    哪里像是被人人奉承的四王八公,尽管表面上风光,内里却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小辫子一抓一大把,能够撑起门户的子弟没几个,也就是仰仗着当初的从龙之功才能这么嚣张。当今年迈,等到了那改朝换代之时,就是那四王八公的穷途末路。

    新娘林兮容所在的这一支虽与嫡支出了五服,但却是林家最有名望的一支,三代单传的嫡支就算爵位还在,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老太爷林兆锐是太湖书院的山长。太湖书院建立于前朝的前朝,距今已有三百七十多年的历史,共教出九位状元,十七位位榜眼,二十三位探花,一千余名进士,举人秀才更是不计其数。

    在文风鼎盛,官学私学并行的大庆朝,民间甚至有传言先皇曾让皇子隐姓埋名来此就读,世人更是将之与国子监相提并论,称做“一北一南两书院”。

    长房林灏四十多岁就做到了正三品户部左侍郎,现任户部尚书年事已高,不日将要乞骸骨,林灏可以说是内定的户部尚书。

    二房林澜虽未出仕,却也是进士出身,是苏州鼎鼎有名的夫子,子承父业,是下一任太湖书院山长的最有力的候选者,没有之一。

    三房林瀚是老来子,刚满二十四岁,今年三月殿试刚被当今点位传胪,考上了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此次也是上任前的回乡祭祖,刚好赶上送侄女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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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府门口,新娘的父母林澜和郑氏又是笑又是哭,眼含热泪的看着出嫁的队伍远去,久久不能回神,纵使有万般不舍,也不得不看着女儿嫁到别人家。

    林澜抬袖拭去眼角的沁出的眼泪,小声对妻子嘀咕道:“夫人啊,为夫是真的舍不得蓉姐儿,明明昨天她还是在我书房里糊了满脸墨汁的‘黑猴儿’,怎么一眨眼就要嫁人了呢?”

    郑氏眼眶中的泪珠儿刷一下就掉了下来,看着花轿远去的方向,出神的喃喃道:“是啊,我的容姐儿前不久还在我怀里撒娇要糖吃,怎么这么快就嫁人了呢?”

    三房媳妇孙婉连忙上前扶住郑氏,用帕子轻轻帮她拭去脸上的眼泪,温声劝慰道:“二嫂且放宽心,二伯千挑万选,才为容姐儿挑中姑爷这么一个俊才,又是百般算计收做弟子,又是千般刁难考察品行,方方面面都过关了,才放心把我们容姐儿交到他手里,有这样的父亲在,姑爷怎么敢让容姐儿受委屈。”

    郑氏还是忧心不已——即便是嫁的是夫君看重的弟子,公婆也是极好相处的和善人,姑爷是个上进、温和的性子,可对女儿离家的担忧,还是不会少半分。

    孙婉见二房夫妻两还是感伤不已,连忙插科打诨道:“二嫂快跟我讲讲,这‘黑猴儿’从何而来,我怎么不知道向来端庄的容姐儿还有这么顽皮的时候。等容姐儿三天后的回门,我可要当着姑爷的面好好臊一臊她。”

    郑氏被她这么一打岔,勉强收住泪意,回过头嗔了孙婉一眼,手指轻点她的额头,笑骂道:“就你是个狭促鬼,尽会打趣人,我才不告诉你呢,要逗就去逗你的熅哥儿,对姑娘们可留点力气吧,姑娘们面皮薄,惹急了看你怎么哄!”

    孙婉连忙捉住她的手,笑嘻嘻道:“煴哥儿就是个混世魔王,逗他的机会多得是,要不是是祖父和二哥二嫂护着,他那小屁股蛋子早就被我跟他爹两打烂了。容姐儿就不一样了,打我认识她起就是个稳重的小大人模样,看她脸红的时候可不多。”

    郑氏没好气道:“一天到晚竟会耍些嘴皮子上的功夫,我什么时候见你跟三弟动过煴哥儿半根手指头 。还有,新过门的媳妇本就面子薄,你这个当叔母的能不能有点长辈样,心疼心疼你侄女。”

    花轿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送嫁的队伍,郑氏勉强收拾好心情,一边扶着孙婉的手往回走,一边絮絮叨叨:“煴哥儿呢?我去看看他,这小人儿是真的伤心狠了。早上在他二姐姐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别伤到了嗓子,记得让厨房给他蒸个梨,加点冰糖贝母润一润,不然明天就该哑了。”

    孙婉道:“ 二嫂放心,我都吩咐过了。”

    又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叹气道:“那臭小子这会好不容易睡着,昨天晚上闹了半宿,非要让我和他爹想办法把容姐儿留下,中午又撺掇着下人堵门不让姑爷进来,我怕他捣乱耽误了吉时,让孙嬷嬷哄着他回院子里睡觉,芳棋这会正守着,也不知道醒了找不到他二姐姐又会怎么闹。”

    正在往后院走的郑氏和孙婉不知道,她们讨论的林时煴这会根本就不再房里睡觉,而看着他的芳棋和孙嬷嬷正急的四处找人。

    煴哥儿这会正静悄悄的躲在花轿座位底下,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宿主,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你爹只会骂你几句,很大概率不会揍人。”

    熅哥儿在脑海中坚定道:“我不,我要跟二姐姐在一块。”

    那个声音道:“要是因为你捣乱,耽误了你二姐的婚礼,肯定会被你爹揍得很重。”

    煴哥儿在脑海中认真的解释道:“喜哥儿,我这不是捣乱,我只是想和二姐姐一块嫁到周家去。我娘和二伯母也说过,京城承安伯家的大姑娘就带着他弟弟承安伯一块嫁到了安平侯府,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郑氏和孙婉的确聊过这事,上一任承安伯从民间带回来一个真爱做妾室,对正房一直不闻不问,纵容妾室欺辱正房母子三人,还想着废了嫡子的世子之位,改立庶子,可正房有娘家支持,一直未能如愿。

    直到正房早逝,上任承安伯立马想要将妾室扶正,将爵位名正言顺的传给“嫡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开眼,在这之前就让他醉酒落水病逝。

    正房在与妾室母子一番争斗后,大姑娘好不容易才为弟弟保住爵位,大姑娘害怕妾室母子几个为了爵位,暗害了幼弟性命,或是将他养歪,不得已才在出嫁时也带着幼弟一起。

    当然,才三岁多的熅哥儿一点也不关心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承安伯府的大姑娘能带着弟弟出嫁 ,他二姐姐自然也能带着弟弟出嫁。

    喜哥儿迅速在系统资料库里检索一遍,分析道:“宿主你们情况不一样,承安伯府的大姑娘是没有其他选择,不带着的弟弟的话,别人就会害了她弟弟,所以才这样做。你祖父父亲母亲健在,不缺教养你的人,无论是谁,都绝对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熅哥儿不耐烦的在脑海中嘀咕道:“喜哥儿你怎么跟我爹一样,我二姐姐怎么就不能教养我了,她不仅教我背三百千和《论语》,还给我讲了好多故事。”

    喜哥儿无奈道:“宿主,教养和教背书讲故事不一样,你要分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熅哥儿不耐道:“我不管,既然别人可以,那我也可以,我才不要跟二姐姐分开。”说着他本就通红的眼眶又蓄上了泪水,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来。

    喜哥儿见宿主情绪激动,一阵数据流闪过,根据熅哥儿体内激素变化,判定宿主现在情绪不佳,不是沟通的好时机,于是乖乖闭嘴不再出声。

    熅哥儿知道在到周家之前不能叫人发现了,就安安静静的躲在座位底下,听着轿外送亲队伍的喧嚣,花轿有规律的摇摇晃晃,他不一会就坚持不住眼皮子直打架。

    熅哥儿昨晚闹了大半个晚上,今天又折腾了一个上午,这会的体力条早就清空,再加上这会正是他平时午睡的时间,没过几息就睡得像青蛙一样,小肚子一鼓一鼓的,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睡梦里,想起来他和喜哥儿相遇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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