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质问包含了太多的不甘,为王凰不甘,为自己不甘,为整个王家不甘。

    当年王家为了帮助皇帝夺嫡,在刀光剑影中厮杀,在阴谋诡计中苟存,耗费的人、财不计其数,却没想到,皇帝一朝登顶,便将他们的功劳统统抛到了脑后。

    这些年来,皇帝在贵妃的枕头风下,一点点地疏远了王家,甚至想要将他们赶出权利的中心。

    王家一直苦苦支撑,一再退让,不过是想等到太子顺利继位后,王氏作为太子母家,可以获得更大的政治利益。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王达,太子不是王家的后代,你们所有的一切谋划,不过是一场笑话。

    王达如何能够甘心,眼睁睁看着那洗脚婢的儿子登上至高之位,成为九五至尊?

    所以,他反了,他要杀了太子,他们得不到的,那毒妃也休想得到。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居然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那阿凰的儿子呢?阿凰的儿子是否还活着?

    王达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但用不了多久,就被皇帝一句话给粉碎了。

    “阿凰的儿子不在了,他早就已经死了。”皇帝的眼中清楚地闪过一丝痛楚。

    王达闻言愣在了当场。

    妹妹的儿子居然早就死了么?

    过了一会,又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所以当年壬寅宫变,凰妹之所以要毒杀那贱婢,是因为知道了太子的真实身世,可怜她没将那毒妇毒死,反而在事情败露后,不想牵连我王家,自缢身亡,难怪当年她想要将太子淹死,淹得好、淹得好啊!”

    只是朱煜怎么就这么命大呢?

    十年前他妹妹没能淹死他,十年后自己也没能弄死他。

    上天还真是不公啊!

    皇帝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梓童没有错,错的是皇后。”

    王达闻言双目充血,满心悲凉,“事到如今,陛下还要为那毒妇说话吗?”

    皇帝摇摇头,不欲再与他争辩,“王达,你与朕一同长大,朕将你视作亲兄弟一般,但此次你意图刺杀皇储,谋逆叛乱,罪无可赦,朕只能给你留个全尸了。”

    王达得知自己的死讯,非但不求饶,反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凰妹你看到了吗?最是帝王家无情,下辈子投胎,千万莫要生在我王家这样的家族,也千万莫要再爱上帝王了。”

    大内侍卫从外面进来,将王达拖了下去,王达看着御座上的那人,狂笑不止,直到涕泗横流。

    最后高声道:“臣谢主隆恩!”

    ***

    太子从王妩处回来,刚到幽兰轩门外,赵佗就急匆匆赶来禀告道:“陛下刚刚私下召见王达,两人密谈许久,而后陛下赐了王达鸩酒。”

    太子眉头一皱,又从幽兰轩匆匆赶往猎宫地牢。

    地牢门口,皇帝派来送鸩酒的人正被赵佗的人拦着不让进去。

    太监赵德福指着来人怒骂道:“你你你、你们好大的狗胆!陛下的旨意都敢阻拦,是想要抗旨吗?!”

    那两名侍卫听到他的威胁,却依然不动。

    赵德福气得直跺脚,他是乾清宫的人,这么多年在宫中,向来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过这般的憋屈?

    “你们给杂家等着,以后莫要犯在杂家手里,否则……”

    “否则怎么样啊,赵公公?”

    赵佗跟着殿下匆匆赶到地牢门口,就听到赵德福在威胁自己的亲兵,忍不住开口怼了回去。

    太子看了他一眼,赵佗连忙低下头,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这时赵德福也看到了太子,连忙迎上前行礼道:“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奴才不知殿下来此,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公公免礼。”太子看了一眼地牢门口的两名侍卫,道:“是孤命令他们守在这里的,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公海涵。”

    赵德福连忙告罪道:“哎呦喂,太子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这真是折煞老奴了。”

    太子的目光从他身后小太监手中的酒壶上扫过,开口道:“王达与孤甥舅一场,孤想亲自送他一程。”

    赵德福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这……太子殿下,这老奴只怕不好交代。”

    太子神色如常,“公公放心,父皇那边孤自会去请罪,不会牵连到公公。”

    太子向来强势,赵德福看了一眼地牢门口的两位门神,心里暗道倒霉,这个差事就不该自己亲自过来,得叻,天家两父子掰手腕,他夹在中间算哪根葱?

    只得捏着鼻子把手中的鸩酒递给了赵佗。

    “那奴才便躲个懒,在这里等着殿下出来,好回去跟陛下交差。”

    赵佗取过鸩酒,跟着太子头也不回地下了地牢。

    猎宫地牢与所有地牢一样,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

    王达从正殿中被拖出来后,便重新关回了此处。

    太子站在幽暗地牢房前,看着里面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王达,神色晦暗。

    身后的狱卒开了牢房门,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解释道:“太子殿下,犯人送回来以后就是这般神志不清的模样,小人也不知他到底怎么了?”

    太子静默不语。

    赵佗挥了挥手,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下去吧。”

    等狱卒走后,他打开牢房门,请太子进入牢房内,然后将手中酒壶和酒杯放置在石桌上,也告退离去。

    牢房内只剩下太子和王达两人。

    太子走到王达身前站立,良久,开口道:“王妩死了。”

    王达笑声一顿,过了片刻,喃喃道:“死得好、死得好啊。”

    “孤已命人将她厚葬,她最爱的那把琴与她一同陪葬。”

    王达一愣,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太子。

    皎皎君子,芝兰玉树,这般的人儿却不是他王家的子嗣。

    上天真是不公平啊,那洗脚婢凭什么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他缓缓开口道:“陛下和太子好算计,骗了我王家十数年。”

    太子皱眉道:“你说什么?”

    王达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心中瞬间有了猜测。

    原来当年的事情,太子也被蒙在鼓里啊。

    有趣,真是有趣。

    王达恶毒地心想,太子生来眼高于顶,若是知道自己生母不是门阀贵女,而是一洗脚婢,不知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神情癫狂。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又问了一遍:“你刚刚在说什么?还有,你为何要派人行刺孤?”

    王达却突然不想告诉他了,怀着恶意开口道:“太子殿下,你不如去问问你的好父皇,当年壬寅宫变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我王家又为何被逼谋反?”

    太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被逼’谋反。

    什么样的情况才能逼迫王达谋反?

    太子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看着太子脸色不虞,王达疯狂大笑:“哈哈哈哈,数十年谋划,终成一场空!可笑,可笑啊!”

    他狂笑不止,仿佛又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口中反复说着:“我王家世代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是你们负了我们,不是我们负了你……”

    太子寒着脸,看着他发疯,将赵佗唤来,转身离去。

    赵德福守在地牢门口,看到太子出来,眼巴巴地凑上前去,“殿下,如何了?”

    太子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疲惫。

    赵德福得了准信,立马欢喜道:“多谢殿下,那奴才就不打扰殿下了,这就回去复命去了。”

    他走后,赵佗也从地牢出来,请示道:“殿下,洛阳那边在问,王家其他人等如何处置?”

    “父皇如何说?”

    “陛下除了赐了王达鸩酒,其余人等都听殿下决断。”

    太子垂眸道:“主谋者就地处死,从犯流放千里,其余人等全部收押,待回京后再行处置。”

    “喏。”

    ***

    大内总管梁金进入内殿时,邓衷刚好向皇帝汇报完西山大营的经历,看到梁金手捧着锦帛,似乎有事要汇报,拱手道:“陛下,梁总管来了,臣便先行告退。”

    皇帝却叫住了他,“你也一起听吧,朕还有事要问你。”

    邓衷领命退到一旁站着。

    梁金将太子对王家的处置意见报到皇帝案前,皇帝翻看后,问道:“这是太子亲自定下的?”

    梁金回道:“赵统领答复,说是太子亲口说的。”

    皇帝将锦帛放回御案上,叹道:“太子变了,以前他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王家。”

    太子向来对背叛他的人绝不姑息,哪怕是亲舅舅,也逃不过一个诛九族的下场。

    他看了一眼梁金,突然问道:“你说太子这次为什么没将王家诛九族?”

    梁金迟疑道:“太子殿下是好像变了,只是奴才也说不上来原因……”

    皇帝又看向邓衷,“你觉得呢?”

    邓衷连忙上前一步,答道:“臣听闻太子殿下先去看了王家小娘子,为她抚琴一曲,并交代好生安葬她,然后才去的地牢。”

    皇帝回想起听到的那一曲破阵子,金戈铁马的战意中带了一丝悲凉。

    太子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难道此次真是因为这个王家小娘子的缘故?

    皇帝自言自语道:“可惜了。”

    随后拿起御案上的朱砂笔,在批示上画了个圈,“便按太子的意思去办吧。”

    梁金接过锦帛,“奴才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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