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小孩一样,每年春节都是郑珂最快乐的时候,不仅可以放烟花,吃大餐,收红包,连平时见不到的小孩也可以聚在一起玩儿。

    郑珂的爷爷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从她记事起就是在隔壁小区的外婆家过年。

    张灵在郑珂小时候沉迷打牌,郑珂放学之后就直接到外公外婆家吃饭做作业,晚上睡觉前才被接回家。

    “珂珂,今晚想喝鸡汤还是鱼汤?”

    “喝什么都行。”

    记忆里的外婆总是一脸慈祥,对谁都是笑眯眯的。

    “最近学习很累吧,你从小就不用大人操心。”外婆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

    外婆的性格和郑明伟很像,对下一代没有跨阶级的期望,所以从来不会给郑珂带来压力,是难得开明的家长。

    “其实不累,我爸妈不会干涉我,老师对我很照顾,我和同学相处也很好,一点也不累。”

    “奶奶,你不知道,姐姐在我们学校可受欢迎了,谁都认识她。”听到学校的事,张予顾不得刚塞进嘴里的橘子,口齿不清地在旁边插嘴。

    郑珂立马又给她嘴里塞了一瓣:“少胡说啊,你们初中部怎么知道高中部的事。”

    张予识趣地闭了嘴,边吞咽嘴里的橘子汁边对郑珂露出一个“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坏笑,站起来去了厨房帮忙。

    外婆看着两个小丫头的怪表情,没多说什么。

    她知道郑珂从小就优秀,长得也好看,小时候就经常有小男孩在楼下叫她名字让她下去玩。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上天入地的小姑娘变沉稳了,对什么都淡淡的。

    但最让人怀念的还是小时候那个肆无忌惮的小丫头。

    “在学校里好朋友多吗?”

    “挺多的。”

    朋友挺多的,好朋友其实不算多。

    “你这孩子从小就招人喜欢。”外婆从果盘里挑了个苹果,拿过水果刀认真削着。

    “以前咱院里总是一堆孩子跟着你爱和你玩,那时候多好。”

    郑珂没说话,祖孙两人看着苹果皮一圈一圈和果肉分离。

    “外婆希望你一直快快乐乐的,永远不会感到孤独。”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外面时不时传来鞭炮声,年夜饭在桌上摆齐,张灵和张凯一个倒饮料一个倒酒,再从手边往下传。

    在家里,只有过年的时候小孩会被允许喝酒,张灵给郑珂那杯红酒里兑了小半杯雪碧,递给她。

    大家热热闹闹吃完年夜饭,电视里传来春晚的歌舞声,混着窗外没停过的鞭炮声,噼里啪啦把过年的氛围烘托到极致。

    小辈们早就吃饱下了桌,围坐在沙发上吃零食水果,郑明伟和郑珂的几个舅舅还在酒桌上聊着时事政治,张灵和几个舅妈在另一桌从护肤品聊到娱乐圈,又从娱乐圈聊到学区房,又聊到身边某个亲戚的八卦,几个人说得热血沸腾。

    郑珂起身左右看了看,不动声色地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晚饭前给朋友们群发了祝福短信,大家陆陆续续都回复了她,只除了一个人,三个小时都没等来一条消息。

    也许是刚才晚饭喝的两杯红酒上了劲,突然就很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串数字不算陌生,她手指摆弄了几下,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

    等了很久,郑珂估计着马上要听到那串忙音,正准备把手机从耳边挪开时,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珂珂?”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疲惫,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是我,”郑珂一时忘了该说什么,楼下正好嗖的一声窜出一簇烟花,她清了清嗓子,“新年快乐。”

    耳边是他浅浅的低笑:“新年快乐,你那边好热闹。”

    “是呀,到处都是烟花。”她也笑,抬头欣赏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样,“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

    “嗯,我在美国陪我爸。”其实刚下飞机没多久,到家放了箱子正准备休息一下。

    “啊...”在等消息的时候设想过无数原因,却没想到这一个,“那你是在睡觉吗?”

    “没有,不困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还在倒时差,只是听起来困。”

    明明前两天还在身边的人,此刻却在另一个半球,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再开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的安静在裴湛看来却不是什么好信号,他先开了口:“本来今年应该在国内过年的,事发突然,我过来有点事。”

    “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肯定在开学之前。”

    又一簇烟花从地面升到夜空,再在眼前炸开。她看着漫天的烟花,鼻息间满是烟尘味,突然就想到了跨年那天。

    原本是江边放烟花跨年的计划,新年却在他们手忙脚乱下楼梯的时候来临了。

    那时的郑珂正趴在裴湛背上,两人都仰头看着天空,看着最大的那朵在眼前绽开。

    郑珂当时以为跨年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等两人到了江边,却看见崔辑和周欣欣正守着一团篝火,身后是一顶很大很大,还挂满彩灯的帐篷,帐篷旁边是成堆的烟花箱,大小不一的箱子叠成一摞摞。

    郑珂那点残存的宿醉感突然就没了,只剩下震惊。

    她拍了拍裴湛的肩膀示意他放她下来,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崔辑问:“这是你们准备的?”

    他用下巴指了指她身后站着那人:“裴湛弄的。”

    她又侧头回去看他,仿佛在要解释。

    那个人勾了勾唇角,语气有些散漫,说你不是喜欢烟花吗,放完这些才能回家。

    耳边传来他轻浅的呼吸,把她从回忆里带了出来。她轻轻说道:“今晚的烟花没有跨年那天好看。”

    裴湛呼吸一滞,思绪也飘到了那天晚上。

    那晚跨年夜,他们四人几乎放了整夜的烟花,放到天边泛起青色,看启明星在东边开启黎明,又一起在帐篷里沉沉睡去,

    之前的一幕幕仿佛都在眼前过了一遍,他缓缓开口:“珂珂,”尾音甚至带着一丝颤音。

    “等御山府的郁金香开了,我们就在一起,好吗?”

    结尾用了疑问,语气却是容不得人拒绝的笃定,郑珂愣了一瞬。从刚认识的好奇,到朝夕相处的熟悉,全是年少的萌动暧昧,郑珂知道这样一天早晚会来。

    她已经不敢呼吸,心脏跳动得有些吵,嘴唇机械得开开合合。

    “你知道我以前的事么?”

    她问他。

    他应该是知道的。

    崔辑跟裴湛说过一件事,在篮球场跟贺仪章打架那天,

    辰熠小学是C市一所有名的私校,学费不算天价但也比公立小学高出几倍。张灵和石恩惠一合计,把两个孩子送到一起,图个方便。

    谁知道报名的时候郑珂不满7岁,必须得交一笔赞助费,于是她和崔辑只能被迫分开,一个一班一个六班。

    后来发现赞助费也不白交,全年级只有一班有投影仪,只有一班有英语课,其他班得三年级才有,于是陆陆续续有些年龄满足的孩子也被家长想办法转进来。

    郑珂本就瘦小,年龄也最小,白白净净一个小姑娘总是笔直坐在第一排,课堂作业总是第一个交,考试总是第一名,时间久了难免引人注意。

    那是在四年级的某天,她第一次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纸条,大概是来自某个青涩的男同学,用满篇病句表达着喜欢,字迹有些歪斜。

    郑珂没有回复,直到后来抽屉里的纸条越来越多,班里的流言也随之而来。

    有时是在热水间,有时是在女厕所,有时是在教室的角落,三三两两的同学凑在一起秘密谈论着什么,又在看到她的下一秒四散开来,奇怪的是郑珂明明耳朵里什么都没听见,心里却像什么都听见了一样清楚。

    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承担着不是自己的错误,郑珂有过愤怒有过难过但最多是委屈。

    后来的所有都在某一天爆发了。

    那天的体育课她因为身体原因请假回了教室,正想做作业,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卫衣竟然穿反了,线头和标签明晃晃露在外面。

    她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教室,想到里面还穿了件吊带,于是心一横飞快把卫衣抓起来脱下。

    世上就有这种巧合,前后不到十秒的时间,两个女生说笑着从后门准备进教室,一抬头就看见穿着打底吊带的郑珂。两人并没有多加思考,只是像发现了什么新闻大叫着跑开。

    谣言从此像洪水一样蔓延开来。

    “她在教室里脱衣服。”

    “勾引男人。”

    “她就是一班那个狐狸精。”

    “她是不是变态啊。”

    “年纪这么小从家里学的吧。”

    “她父母肯定也不是好人。”

    “......”

    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崔辑是在某天回家路上看到躲在路边哭的郑珂才知道这件事的,也知道了为什么她之前在学校突然装不认识他,突然拒绝一起回家。

    崔辑印象中从没见过她哭,她总是受宠的那一个。

    小区里那么多小孩她永远最干净,爬树烧火捉蝴蝶抓蚱蜢都是别人干,再把战利品献宝似的给她,放风筝是别人来回跑三圈飞高了把线轴给她,钓鱼是别人等着鱼上钩了把鱼竿给她遛着玩,扮家家酒她永远是公主。

    所有人都护着的公主此刻却连哭都不敢声张。

    他还记得那天崔辑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她表面坚强其实敏感又脆弱,他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只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他说你多关心她别让她身边连个擦眼泪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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