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南方温度高得像是已经入夏，连夜风也吹不来一丝凉意。
张灵在车上就开始絮叨，说外婆最近精神越来越不好了，想等郑珂回来劝她去医院做检查。
“有什么症状吗？”
“哎，”从上车开始张灵已经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食欲不好，一天吃不了半碗饭，还便血。”
郑珂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怔愣地问：“是消化系统的问题？”
“不知道，但是外婆都七十多了，要是肠胃做检查，可太遭罪了。”
胃镜肠镜不但痛苦，前期还需要做准备，体质虚弱的真不一定挺得住。
“那...反正先把外婆劝到医院再说。”
说是让郑珂回来劝，没想到外婆这次固执得丝毫不留余地，郑珂一看时间也晚了，就让爸妈先回家，她今天和外婆一起睡。
从高中算起来已经快有十年没有在这里住过，郑珂却还记得外婆入睡前的习惯。
先去厨房用水壶烧开水，往浴盆里灌一半，再边试水温边加凉水，等浴盆差不多加满温度就正好。
外公早就睡了，祖孙俩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浴盆两边泡脚。
“你记不记得这个浴盆，还是你小时候用的。”
郑珂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当然记得，澡没洗几次，脚倒是泡了二十多年啦。”
外婆看她笑也跟着笑：“你这丫头，小时候说水烫，就爱把脚踩在盆沿上，踩翻了好几次。”
外婆的脸比以前消瘦不少，腮帮子都凹陷了，笑起来只有一层皮在动。
郑珂有些心酸，面上仍是带笑：“我当然记得，衣服都湿透了，被我妈知道了又是一顿骂。”
“呵呵呵，她现在可不敢骂你了，天天把你挂在嘴边夸。”
外婆把她的手握过来放在手心，来回摩挲，过了不知道多久，轻轻叹出一口气。
郑珂呼吸一滞，一阵莫名的心悸涌来。
“珂珂，你知道的，外婆从小对你没有要求，唯一担心的就是怕你孤单。”
“你小时候那阵可受欢迎了，在院里总是一溜小男孩跟在你屁股后面，夏天给你扇风冬天给你生火。那时候我就想，这丫头以后肯定是要早恋的，我还让你妈留个心眼。”
“崔家那孩子你还记得吗，你俩以前形影不离，我给你一块钱你就给他花五毛，我还以为你俩肯定能谈上。”
“后来那孩子还是在你身边，可你性格却变了不少，不爱笑了，眼里没有神了，还爱发呆，我说你个半大孩子哪来这么多心事，又没让你挣钱。”
“你高中有一阵，我都觉得你变回去了，那阵你虽然忙，过来的少，但每次来都是兴冲冲的，不管说到成绩还是朋友，都有说不完的话。”
“我都还记得，你说你们有个学习小组，说有个同学特别厉害，数学能考满分，游戏玩得也好，说他还会大学里才学的什么东西。”
郑珂手里一紧：“外婆......”
外婆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继续说：“你不知道吧，我后来见到那个孩子了。”
郑珂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了头。
外婆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念回忆里的旁白，却又很清楚，仿佛提前练习过很多遍。
“那个小孩来找我，说想带你出国，会负责你的费用。他说他已经成年了，说话算话，他说是真的喜欢你，会结婚的那种喜欢。”
“你都不知道，当时把我一个老太婆都听哭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外婆低头轻轻笑开，郑珂却止不住流泪。
“你说那孩子怎么就那么聪明呢，他说你不接受他的帮助，你父母在低谷期，却没到绝境，而且刚被骗，正是最敏感的时期，也不会接受莫名其妙的帮助，只有我这个老婆子——”
“哦，他没说老婆子，他叫我外婆了。他说只有外婆，对珂珂来说很重要，也很有智慧，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不会因为眼前的小困难影响珂珂的一生。”
“你说他个兔崽子，一开口就把我架在那了，我能怎么办？我肯定不能让珂珂受委屈呀，但我也不能接受嗟来之食，那我们珂珂成什么了，以后要是嫁过去了还怎么处，所以我当场就把他拒绝了，幸好我和你外公还有点棺材本。”
脚下的水渐凉，郑珂脸上泪痕斑驳，却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闯进她的回忆。
“然后我就在你书包里翻到那个什么大学排名的宣传单了，但是说到这个我也来气，当时只知道要送你出国，没想到他去的是美国，你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地方。”
“这事怪我也怪他，他可没跟我说清楚哪个国家，就知道出国出国的，我一个老人家我能知道什么。”
郑珂听到这没忍住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外婆，这个怪我，我是知道的。”
她已经哭到喉咙嘶哑，一句话好几个音发不全。
外婆听到她破碎的声音才仿佛如梦初醒，抬头看向她，伸出拇指给她细细擦拭眼泪。
“珂珂，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感谢他。”
郑珂没再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祖孙俩把卫生间收拾好，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郑珂哭累了，太阳穴一阵阵发疼，她揉了两下就很快进入梦乡，只是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外婆答应去医院的声音。
老年人觉少，外公外婆起来在屋子里一活动郑珂就跟着醒了。
她难得不赖床，揉了揉鸡窝一样的头发，撑起来就往客厅走：“外婆，你昨天是不是说了今天去医院？”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一脸高冷地头也不抬：“嗯，难为你还记得，快去洗漱把饭吃了就走。”
“好～”她软软地应了一声，一路蹦哒着回房拿手机给郑明伟打电话让他过来接。
“我就说吧，还得是珂珂说话管用。”
张灵和郑明伟到得很快，一上车嘴就没停过：“老太太亲自带大的就是不一样。”
“珂珂你是不知道，我们和你舅舅舅妈天天劝啊，这固执老太太一点听不进去，还是你外公聪明，说得等你回来，谁知道还真灵！”
听久了外婆也忍不住了：“你俩一天能不能有个正形，比鸭子还吵，我听什么听。”
一句话让前排的两人瞬间消音，过了一会张灵还是没忍住嘟囔：“这老太太年纪越大脾气越怪。”说完立马换来外婆一记眼刀。
脾气怪不怪不知道，但是精神头比郑珂预想的好了不少，她和外公对视一眼，低着头笑。
做完检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郑珂说有点事要去公司，让爸妈带两个老人去吃饭再送回家。
郑珂前段时间泡在B市，不仅是为了新驰的收尾，还有金讯精密，但对方显然是有恃无恐，她约了好几次都被拒。
刚进办公室，郑珂桌上摆了几碟助理提前给她准备的茶点，显然是知道她从医院赶来没时间吃饭。
她扫了一眼桌面，先拨通了内线电话：“Chris，你帮我查查金讯在接触哪几家公司，再想办法问问对方的条件。”
挂断电话擦了擦手，拿起一块蝴蝶酥。
砂糖粒粒分明，甜香裹着余温，是荷记刚出炉不久的。
Chris做事向来细心周到，郑珂有时随口一个吩咐他都能完成得很好，久而久之她都会忘了他也是一个能力有限的普通人。
金讯毕竟在B市，她跑了几趟都没搞来的消息，让他去显然是有些为难人了。
想到这，她腾出右手立马又拨了个电话。
“哟，大小姐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蒋向泽对她永远是一副油嘴滑舌样，郑珂及时开启自动免疫。
“别闹，我问你点正事。”
“好勒，有事儿您吩咐！”
“金讯精密你熟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像是在仔细确认这个名字：“不就是这几年势头很猛的那个消电公司吗？熟～”
蒋向泽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短暂的留白在郑珂眼里像是故意卖关子，故意拖长的尾音吊足人胃口。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最近在找融资的事，都有谁在接触？”
“嗯......”
这下才是真的在卖关子：“那帮你这个忙有什么好处？你下次什么时候来B市？”
郑珂有时候真搞不懂，一个跨国集团的金融部老大，私底下怎么会这么幼稚，盛丰的人事真的没有黑幕吗。
她有气无力：“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看她的确是认真了，他才松口：“好吧好吧，其实就是我们公司前几年投过金讯，但我那时候还没升，只是在酒会上见过他们几个高管。”
“这么巧？”
“嗯，有几支私募持过仓，吃饱了就转了。”
郑珂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喜：“那他们现在在找谁你知道吗？”
“应该是广撒网再细细对比喽，他们不急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撤得这么容易。”
怪不得拒了郑珂好几次，原来是在拿乔。
“好，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她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蒋向泽不忘多叮嘱几句：“我刚刚可不是真逗你玩儿，这事急不来，人家在打窝呢，急了可就上钩了。”
郑珂轻出一口气，有些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冒进：“谢谢，下次过去请你吃贵的。”
“那你得早点儿来，我档期可满。”
“知道啦。”
最后敷衍两声，郑珂挂了电话。
正好外婆的事最近也要忙上一阵，她决定先冷处理金讯那边。
Chris看她忙完，敲了门问方不方便做工作汇报。郑珂已经大半个月没在公司了，要汇报的内容不会少，她让对面的人坐下边吃边聊。
蝴蝶酥已经完全凉了，入口远不如刚才酥脆。
等Chris按人头把部里最新的工作进展汇报完，她已经吃了个半饱。
“行了，看来我不在的日子大家都很辛苦，今天下班聚个餐怎么样？”
Chris像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个安排，不自觉扬了下眉稍。
平时一副高冷的洋帅哥发起呆的样子竟然有些好笑，郑珂又补了句：“全凭自愿，家里有事的可以不参加，参加的算加班，麻烦你现在帮我统计一下我好订位。”
很明显那一句“参加的算加班”就是最好的号召，整个部门在下班后整整齐齐地坐在了辛荣记包间里。
“这家店是朋友推荐的，离我们公司也近，大家可以试试看。”
来之前郑珂是这么跟大家介绍的，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家普通的中餐馆，没想到进来之后像走进了桃花源。
“这个水系好精致啊，里面还有睡莲。”
Iris年纪小，走近了想去看花，却被莲叶下突然游出的金龙鱼吓了一跳。
“天哪，好大的鱼！”
她被吓得直往后退，正好踩到身后的Chris脚上，她急忙低着头道歉。
Chris只是轻轻说了句没事，脚步却没停，头也不回地跟着郑珂进了包间。
商业部年初招了四个新人，加上郑珂和助理，一共六个人，正好能把一个小巧温馨的包间坐满。
菜不用点，郑珂一坐下就拿起桌上的酒单，递给旁边传阅：“要喝酒的小朋友不用客气啊，自己看看想喝什么。”
在公司里哪能见到郑珂这副亲近的样子，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交换眼神。
只有跟她最久的Chris知道她下班什么样，Angelica早就说过她上班下班两幅面孔，所以全程面不改色。
等酒一上桌，几人开始吃着喝着，觥筹交错，气氛才逐渐热络起来。
桌上大多是刚出社会的年轻人，还带着校园里单纯的少男少女心思，几个人互相撺掇交代感情史。
几个人都是名校毕业，跟早恋沾不上边，有恋爱经历的也是在大学，还有两个小孩从来没谈过。
等轮到郑珂，几个人吞吞吐吐不知道该不该问，整个包间里都蒙上一层屏息凝神的紧张感。
她捞起酒杯和身旁的Chris的杯随便碰了下，仰头把酒干了。
“嗯......我应该算是有过一段。”
才刚开了个头，几个年纪小的眼睛一亮，动作一致地用拳头杵着下巴看她。
“是在高二有段时间，先是一起学习，后来关系越来越好，自然就在一起了。”
“啊～”
扫兴的喊声四起，大家对她过于简短的概括有些不满，才刚上劲就结束了。
郑珂笑，面前几张红扑扑的失望小脸太可爱了，她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分纵容：“那你们想听什么，你们提问我回答行了吧？”
“好！”
异口同声的回应让包房天花板都颤了颤。
“不要乱啊，按顺序提问。”她指了指坐右手边的Steven，“从这边开始。”
被点到名的小孩像上课回答问题一样，先正了正上半身，右手握成一个话筒的样子，抵在唇边：“请问，你们一共谈了多久？”
Steven问完急忙把“话筒”递给郑珂，示意她回答。
这个问题，郑珂以前自己统计过。如果从除夕那天开始算，顶多三个月，如果从初吻开始算，那才两个月多一点。
她出神地看墙壁，一副思考状：“三个月左右吧。”
几个人睁大眼睛，还有倒吸凉气的：“这么短啊？！”
她挤了挤眼睛：“对啊，来，下一个同学！”
下一位倒是反应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在等她：“那你们当时有没有亲亲抱抱？”
“啊～哈哈哈哈！！！”
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很具有话题性，顿时引发一阵戏谑的爆笑，像是要把这个屋顶掀了。
气氛到这了，她直接大方回答：“有！”
一个回答换来一阵短暂的宁静，没有人再笑出声，倒是一脸暧昧地看她。隔壁包间这时突然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让屋里的人意识到隔壁还有客人。
郑珂食指抵唇，示意大家小声：“好了，下一个。”
“Koko姐，那你后来见过他吗？”
当然见过，不止是见过，在场的所有人以后可能都会见到的那种重量级的金主爸爸。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见过。好了下一位～”
接着是Iris，她年纪小声音却不小，满脸的红晕是酒精给她壮的胆。
“Koko姐，那你之后一直没谈恋爱，是还喜欢他吗？”
话音一落，没人再起哄，包房一瞬间恢复了喝酒前的安静，所有人期待地望着她，等她的答案。
“呃，这个问题，其实我没想过。”
郑珂左手随意地撑着下颌，眉头微皱，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
提问者突觉有些失礼，心里紧张，手心都攥出了汗。幸好过了没多久，郑珂眉头一松，像找到了维持天平的合适砝码。
“不谈恋爱是因为没遇上喜欢的，和他没关系。”
张灵在车上就开始絮叨，说外婆最近精神越来越不好了，想等郑珂回来劝她去医院做检查。
“有什么症状吗？”
“哎，”从上车开始张灵已经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食欲不好，一天吃不了半碗饭，还便血。”
郑珂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怔愣地问：“是消化系统的问题？”
“不知道，但是外婆都七十多了，要是肠胃做检查，可太遭罪了。”
胃镜肠镜不但痛苦，前期还需要做准备，体质虚弱的真不一定挺得住。
“那...反正先把外婆劝到医院再说。”
说是让郑珂回来劝，没想到外婆这次固执得丝毫不留余地，郑珂一看时间也晚了，就让爸妈先回家，她今天和外婆一起睡。
从高中算起来已经快有十年没有在这里住过，郑珂却还记得外婆入睡前的习惯。
先去厨房用水壶烧开水，往浴盆里灌一半，再边试水温边加凉水，等浴盆差不多加满温度就正好。
外公早就睡了，祖孙俩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浴盆两边泡脚。
“你记不记得这个浴盆，还是你小时候用的。”
郑珂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当然记得，澡没洗几次，脚倒是泡了二十多年啦。”
外婆看她笑也跟着笑：“你这丫头，小时候说水烫，就爱把脚踩在盆沿上，踩翻了好几次。”
外婆的脸比以前消瘦不少，腮帮子都凹陷了，笑起来只有一层皮在动。
郑珂有些心酸，面上仍是带笑：“我当然记得，衣服都湿透了，被我妈知道了又是一顿骂。”
“呵呵呵，她现在可不敢骂你了，天天把你挂在嘴边夸。”
外婆把她的手握过来放在手心，来回摩挲，过了不知道多久，轻轻叹出一口气。
郑珂呼吸一滞，一阵莫名的心悸涌来。
“珂珂，你知道的，外婆从小对你没有要求，唯一担心的就是怕你孤单。”
“你小时候那阵可受欢迎了，在院里总是一溜小男孩跟在你屁股后面，夏天给你扇风冬天给你生火。那时候我就想，这丫头以后肯定是要早恋的，我还让你妈留个心眼。”
“崔家那孩子你还记得吗，你俩以前形影不离，我给你一块钱你就给他花五毛，我还以为你俩肯定能谈上。”
“后来那孩子还是在你身边，可你性格却变了不少，不爱笑了，眼里没有神了，还爱发呆，我说你个半大孩子哪来这么多心事，又没让你挣钱。”
“你高中有一阵，我都觉得你变回去了，那阵你虽然忙，过来的少，但每次来都是兴冲冲的，不管说到成绩还是朋友，都有说不完的话。”
“我都还记得，你说你们有个学习小组，说有个同学特别厉害，数学能考满分，游戏玩得也好，说他还会大学里才学的什么东西。”
郑珂手里一紧：“外婆......”
外婆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继续说：“你不知道吧，我后来见到那个孩子了。”
郑珂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了头。
外婆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念回忆里的旁白，却又很清楚，仿佛提前练习过很多遍。
“那个小孩来找我，说想带你出国，会负责你的费用。他说他已经成年了，说话算话，他说是真的喜欢你，会结婚的那种喜欢。”
“你都不知道，当时把我一个老太婆都听哭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外婆低头轻轻笑开，郑珂却止不住流泪。
“你说那孩子怎么就那么聪明呢，他说你不接受他的帮助，你父母在低谷期，却没到绝境，而且刚被骗，正是最敏感的时期，也不会接受莫名其妙的帮助，只有我这个老婆子——”
“哦，他没说老婆子，他叫我外婆了。他说只有外婆，对珂珂来说很重要，也很有智慧，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不会因为眼前的小困难影响珂珂的一生。”
“你说他个兔崽子，一开口就把我架在那了，我能怎么办？我肯定不能让珂珂受委屈呀，但我也不能接受嗟来之食，那我们珂珂成什么了，以后要是嫁过去了还怎么处，所以我当场就把他拒绝了，幸好我和你外公还有点棺材本。”
脚下的水渐凉，郑珂脸上泪痕斑驳，却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闯进她的回忆。
“然后我就在你书包里翻到那个什么大学排名的宣传单了，但是说到这个我也来气，当时只知道要送你出国，没想到他去的是美国，你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地方。”
“这事怪我也怪他，他可没跟我说清楚哪个国家，就知道出国出国的，我一个老人家我能知道什么。”
郑珂听到这没忍住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外婆，这个怪我，我是知道的。”
她已经哭到喉咙嘶哑，一句话好几个音发不全。
外婆听到她破碎的声音才仿佛如梦初醒，抬头看向她，伸出拇指给她细细擦拭眼泪。
“珂珂，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感谢他。”
郑珂没再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祖孙俩把卫生间收拾好，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郑珂哭累了，太阳穴一阵阵发疼，她揉了两下就很快进入梦乡，只是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外婆答应去医院的声音。
老年人觉少，外公外婆起来在屋子里一活动郑珂就跟着醒了。
她难得不赖床，揉了揉鸡窝一样的头发，撑起来就往客厅走：“外婆，你昨天是不是说了今天去医院？”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一脸高冷地头也不抬：“嗯，难为你还记得，快去洗漱把饭吃了就走。”
“好～”她软软地应了一声，一路蹦哒着回房拿手机给郑明伟打电话让他过来接。
“我就说吧，还得是珂珂说话管用。”
张灵和郑明伟到得很快，一上车嘴就没停过：“老太太亲自带大的就是不一样。”
“珂珂你是不知道，我们和你舅舅舅妈天天劝啊，这固执老太太一点听不进去，还是你外公聪明，说得等你回来，谁知道还真灵！”
听久了外婆也忍不住了：“你俩一天能不能有个正形，比鸭子还吵，我听什么听。”
一句话让前排的两人瞬间消音，过了一会张灵还是没忍住嘟囔：“这老太太年纪越大脾气越怪。”说完立马换来外婆一记眼刀。
脾气怪不怪不知道，但是精神头比郑珂预想的好了不少，她和外公对视一眼，低着头笑。
做完检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郑珂说有点事要去公司，让爸妈带两个老人去吃饭再送回家。
郑珂前段时间泡在B市，不仅是为了新驰的收尾，还有金讯精密，但对方显然是有恃无恐，她约了好几次都被拒。
刚进办公室，郑珂桌上摆了几碟助理提前给她准备的茶点，显然是知道她从医院赶来没时间吃饭。
她扫了一眼桌面，先拨通了内线电话：“Chris，你帮我查查金讯在接触哪几家公司，再想办法问问对方的条件。”
挂断电话擦了擦手，拿起一块蝴蝶酥。
砂糖粒粒分明，甜香裹着余温，是荷记刚出炉不久的。
Chris做事向来细心周到，郑珂有时随口一个吩咐他都能完成得很好，久而久之她都会忘了他也是一个能力有限的普通人。
金讯毕竟在B市，她跑了几趟都没搞来的消息，让他去显然是有些为难人了。
想到这，她腾出右手立马又拨了个电话。
“哟，大小姐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蒋向泽对她永远是一副油嘴滑舌样，郑珂及时开启自动免疫。
“别闹，我问你点正事。”
“好勒，有事儿您吩咐！”
“金讯精密你熟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像是在仔细确认这个名字：“不就是这几年势头很猛的那个消电公司吗？熟～”
蒋向泽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短暂的留白在郑珂眼里像是故意卖关子，故意拖长的尾音吊足人胃口。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最近在找融资的事，都有谁在接触？”
“嗯......”
这下才是真的在卖关子：“那帮你这个忙有什么好处？你下次什么时候来B市？”
郑珂有时候真搞不懂，一个跨国集团的金融部老大，私底下怎么会这么幼稚，盛丰的人事真的没有黑幕吗。
她有气无力：“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看她的确是认真了，他才松口：“好吧好吧，其实就是我们公司前几年投过金讯，但我那时候还没升，只是在酒会上见过他们几个高管。”
“这么巧？”
“嗯，有几支私募持过仓，吃饱了就转了。”
郑珂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喜：“那他们现在在找谁你知道吗？”
“应该是广撒网再细细对比喽，他们不急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撤得这么容易。”
怪不得拒了郑珂好几次，原来是在拿乔。
“好，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她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蒋向泽不忘多叮嘱几句：“我刚刚可不是真逗你玩儿，这事急不来，人家在打窝呢，急了可就上钩了。”
郑珂轻出一口气，有些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冒进：“谢谢，下次过去请你吃贵的。”
“那你得早点儿来，我档期可满。”
“知道啦。”
最后敷衍两声，郑珂挂了电话。
正好外婆的事最近也要忙上一阵，她决定先冷处理金讯那边。
Chris看她忙完，敲了门问方不方便做工作汇报。郑珂已经大半个月没在公司了，要汇报的内容不会少，她让对面的人坐下边吃边聊。
蝴蝶酥已经完全凉了，入口远不如刚才酥脆。
等Chris按人头把部里最新的工作进展汇报完，她已经吃了个半饱。
“行了，看来我不在的日子大家都很辛苦，今天下班聚个餐怎么样？”
Chris像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个安排，不自觉扬了下眉稍。
平时一副高冷的洋帅哥发起呆的样子竟然有些好笑，郑珂又补了句：“全凭自愿，家里有事的可以不参加，参加的算加班，麻烦你现在帮我统计一下我好订位。”
很明显那一句“参加的算加班”就是最好的号召，整个部门在下班后整整齐齐地坐在了辛荣记包间里。
“这家店是朋友推荐的，离我们公司也近，大家可以试试看。”
来之前郑珂是这么跟大家介绍的，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家普通的中餐馆，没想到进来之后像走进了桃花源。
“这个水系好精致啊，里面还有睡莲。”
Iris年纪小，走近了想去看花，却被莲叶下突然游出的金龙鱼吓了一跳。
“天哪，好大的鱼！”
她被吓得直往后退，正好踩到身后的Chris脚上，她急忙低着头道歉。
Chris只是轻轻说了句没事，脚步却没停，头也不回地跟着郑珂进了包间。
商业部年初招了四个新人，加上郑珂和助理，一共六个人，正好能把一个小巧温馨的包间坐满。
菜不用点，郑珂一坐下就拿起桌上的酒单，递给旁边传阅：“要喝酒的小朋友不用客气啊，自己看看想喝什么。”
在公司里哪能见到郑珂这副亲近的样子，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交换眼神。
只有跟她最久的Chris知道她下班什么样，Angelica早就说过她上班下班两幅面孔，所以全程面不改色。
等酒一上桌，几人开始吃着喝着，觥筹交错，气氛才逐渐热络起来。
桌上大多是刚出社会的年轻人，还带着校园里单纯的少男少女心思，几个人互相撺掇交代感情史。
几个人都是名校毕业，跟早恋沾不上边，有恋爱经历的也是在大学，还有两个小孩从来没谈过。
等轮到郑珂，几个人吞吞吐吐不知道该不该问，整个包间里都蒙上一层屏息凝神的紧张感。
她捞起酒杯和身旁的Chris的杯随便碰了下，仰头把酒干了。
“嗯......我应该算是有过一段。”
才刚开了个头，几个年纪小的眼睛一亮，动作一致地用拳头杵着下巴看她。
“是在高二有段时间，先是一起学习，后来关系越来越好，自然就在一起了。”
“啊～”
扫兴的喊声四起，大家对她过于简短的概括有些不满，才刚上劲就结束了。
郑珂笑，面前几张红扑扑的失望小脸太可爱了，她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分纵容：“那你们想听什么，你们提问我回答行了吧？”
“好！”
异口同声的回应让包房天花板都颤了颤。
“不要乱啊，按顺序提问。”她指了指坐右手边的Steven，“从这边开始。”
被点到名的小孩像上课回答问题一样，先正了正上半身，右手握成一个话筒的样子，抵在唇边：“请问，你们一共谈了多久？”
Steven问完急忙把“话筒”递给郑珂，示意她回答。
这个问题，郑珂以前自己统计过。如果从除夕那天开始算，顶多三个月，如果从初吻开始算，那才两个月多一点。
她出神地看墙壁，一副思考状：“三个月左右吧。”
几个人睁大眼睛，还有倒吸凉气的：“这么短啊？！”
她挤了挤眼睛：“对啊，来，下一个同学！”
下一位倒是反应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在等她：“那你们当时有没有亲亲抱抱？”
“啊～哈哈哈哈！！！”
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很具有话题性，顿时引发一阵戏谑的爆笑，像是要把这个屋顶掀了。
气氛到这了，她直接大方回答：“有！”
一个回答换来一阵短暂的宁静，没有人再笑出声，倒是一脸暧昧地看她。隔壁包间这时突然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让屋里的人意识到隔壁还有客人。
郑珂食指抵唇，示意大家小声：“好了，下一个。”
“Koko姐，那你后来见过他吗？”
当然见过，不止是见过，在场的所有人以后可能都会见到的那种重量级的金主爸爸。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见过。好了下一位～”
接着是Iris，她年纪小声音却不小，满脸的红晕是酒精给她壮的胆。
“Koko姐，那你之后一直没谈恋爱，是还喜欢他吗？”
话音一落，没人再起哄，包房一瞬间恢复了喝酒前的安静，所有人期待地望着她，等她的答案。
“呃，这个问题，其实我没想过。”
郑珂左手随意地撑着下颌，眉头微皱，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
提问者突觉有些失礼，心里紧张，手心都攥出了汗。幸好过了没多久，郑珂眉头一松，像找到了维持天平的合适砝码。
“不谈恋爱是因为没遇上喜欢的，和他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