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到来让郑珂放松了很多,她用鸡胸肉和牛肉混着鸡蛋做了狗饭,再煎了两块三文鱼柳和对半切的孢子甘蓝做人饭。

    “你喜欢吃这个?”

    裴湛叉起一块甘蓝,满脸疑惑。

    “不好吃吗?黄油煎过之后有种特别的焦香。”

    她努力安利,他憋着气尽力尝试。

    一顿饭最后相安无事,光盘之后依旧轮到裴湛洗碗。

    郑珂依旧是进厨房监工:“要不我买个洗碗机?”

    “其实很鸡肋,放进去之前还得冲干净,不如顺手洗了。”

    郑珂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赞赏:“想不到资本家当起奴隶来还挺上瘾。”

    话音刚落,他侧过头睨她,眼神信号危险。

    “那得看报酬有多高了。”

    她也不耍赖,大方地亲了他嘴角一下,又马上撤离:“珂总很大方的——”

    可惜他的资本家这次没能成功突围,被某佯装奴隶的更大资本家围剿在唇舌间。

    厨房里春暖花开,温度正好,却被客厅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郑珂猛地惊醒,轻轻推了推他,要过去拿手机。

    如果能提前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裴湛可能真会把她绑在厨房里。

    张灵的名字在屏幕上跳了又跳,郑珂深吸口气,在铃声停止之前接通。

    “妈。”她小心地叫出声。

    “珂珂啊,你这个点应该下班了吧,去医院了吗?”

    “嗯...还没,我明天去吧。”

    “你们公司离医院这么近,你顺手就拿了呀,”电话那边传来叮叮当当收拾东西的声音,“不然我去吧,我今天事少。”

    “别,你还是别跑了,我现在就去。”

    “那好,正好拿完了回家吃饭,晚上一起去看外婆。”

    电话从那头被挂断,郑珂抬眼朝厨房看,裴湛正倚着门看他,只需要一眼,就让她的眼里又蕴满了潮气。

    裴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地跳。

    刚哄好不到半天,又开始了。

    更重要的是他独来独往惯了,对亲情的认知也浅,当年裴文骏确诊癌症,他除了有一些震惊之外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放任。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类无法左右的自然规律,他从没对这些事有过多的感触,所以现在看到她这样,劝都不知道从哪劝起。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到底还是他先动了,他过来抱她,轻吻她发顶。

    “我把报告拍个照,问问其他专家好不好?”

    只要确定了是肿瘤就是一系列放疗化疗,老人家的身体根本禁不住折腾,再顶尖的专家也束手无策。

    两人明明都清楚这一点,他却还在想办法:“或者我们把外婆送到最好的疗养院。”

    能拖一天是一天。

    “或者我从美国,从瑞士找医生过来,好不好?”

    他像一个参加考试的差生,明明是道不会做的题,却绞尽了脑汁往上写,希望批卷老师能从他一大片答案里找到得分点。

    她双手环上他的腰,眼泪全蹭上他胸口,听到他一句接一句的声音在胸腔轰鸣。

    突然发现在他面前的自己特别脆弱,如果不是有他在,她可能都不会哭,可能只是理性地回家把报告拿给张灵,然后一起想办法,可能会和外婆坦白,也可能瞒着她。

    哪里会有现在的多愁善感,对解决问题一点用都没有。

    可这些情绪又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忍,娇气得像玻璃做的,高兴了会尖叫,生气了会打人,肆意撒娇耍泼要他来哄。

    “弗洛伊德要是会治癌症就好了。”她的声音从胸口传来,瓮声瓮气,“他要是会治你肯定也能治。”

    -

    晚饭时间郑珂还是回了爸妈家,把报告也带了回去,都不用他们翻开看,直接口头转述了主任的话:“孙主任说是直肠癌三期,已经是中晚期了,而且外婆年纪大体质弱,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

    这话落到张灵耳朵里就变成了两个字:等死。

    她的惊愕程度不亚于当时的郑珂,还是郑明伟先回过神,问她:“那大概剩多久?”

    “说不好,久的有一两年,短的只有几个月。”

    这句话的作用就好比秦始皇统一了度量衡,所有人对现状的认知达到了高度一致。

    张灵和郑明伟讷讷地坐在她对面,一大桌菜摆在三人面前,却没人有精神动筷子,郑明伟和郑珂默契地看着张灵。

    “我们要告诉外婆吗?”

    她愣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开口时声音哑得比锯木头还难听:“我觉得,你外婆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一直不去做检查,珂珂回来之后突然又同意了——”

    她越说越哽咽,直到眼泪把底妆都弄花了。

    “我怀疑她自己已经去检查过了,等她什么准备都做好了,才找个借口同意我们带她去,其实她只是在等你回来——”

    “等所有人到齐之后再用这种方式通知我们。”

    郑珂看着餐桌对面的张灵哭成了泪人,只觉得身心疲惫。

    那是一种失去了支撑的崩塌感。

    她不想再呆在那,出门前只说让郑明伟照顾好妈妈,说自己明天还要上班,今天得回家住。

    突然想到出差回来的事还没告诉周欣欣,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接通后先是一阵喧闹的音乐声,欣欣在电话里大声喊她的名字:“珂珂,我现在在忙,晚点回你啊!”

    电话被挂断,她点开微信,照例发了条让她早点回家,到家说一声的消息,锁了屏。

    马路上是形形色色的路人和车流,有刚下班的白领,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饭后散步的老两口和卿卿我我的早恋学生。

    一股与世隔绝的孤单感袭来,好像一天之内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感受了一遍。

    那个人现在都不在这,她怎么也会无病呻吟。

    过了没多久,她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我要喝酒。”

    -

    众所周知,Canyon是C市最大的酒吧,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都是人满为患,再加上最近刚从美国挖来一个百大DJ,这个月的客人更是多得快把门槛踩烂。

    华灯初上,有两个来续摊的满身logo的二代从大门往里走,准备上二楼,谁知道还没等踩上楼梯就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保安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今天二楼有包场,上楼需要邀请函。”

    其中一个染了黄毛的不信,指着保安吼:“包场?老子一个月来25天也没见过有人包场,你别唬老子!”

    声音大得把前台的经理引了过去,他弓着腰熟练地给两人点烟:“李少消消气,今天是真有人包场。您坐哪桌,我叫人送两打精酿过去,您多担待。”

    话音刚落,眼前飘过一个肤白貌美的吊带裙美女,烈焰红唇配一头及腰大波浪,走到楼梯口和保安对视一眼,微笑颔首,然后踩着细高跟“哒哒哒”上了二楼。

    黄毛看了一眼那道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感觉那细高跟是踩在他太阳穴上,突突突地发疼,刚消下去的火又哄地一股脑往外冒。

    “你他妈的玩儿老子?!刚那婊子是谁,她能上去老子不能上是吧?因为她贵?”

    经理暗自头疼,好不容易灭的火又燃起来,只能更低声下气地赔小心。

    黄毛听了半天解释,忽然眼珠一转,朝经理脸上吐一口烟圈:“不然这样,她什么价儿,你今天只要把她给我弄来,这事儿就算了了。”

    经理已经出了一头汗,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眼前这黄毛的确是老主顾,他一个靠提成吃饭的不敢得罪,但上头那位更是尊大佛,他一个小虾米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这边郑珂先上了二楼,裴湛在外面和朋友抽烟还没进来,她百无聊赖地拿起酒单看。

    上一次来Canyon还是高二,那次两杯就把她喝倒了,她现在可比以前强多了,今天就是一场雪耻之战。

    想到这,她大手一挥叫来酒保,把名字顺眼的鸡尾酒都点了一遍,大概有十来种。

    酒保刚把十几种酒名念完一遍确认下单,裴湛从楼下走了上来,后面跟着秦黎而,还有一个没见过的桃花眼。

    秦黎而和她已经好些年没见了,自认为当年的关系还不错,热络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呀,公主。”

    谁料郑珂没想说话,只是敷衍地扯了嘴角还他一个假笑。

    他一愣,立马转身去找裴湛告状:“你看她,对待老同学怎么这么冷酷!这臭脾气和当年一模一样,除了你谁受得了。”

    裴湛还记得他当年说郑珂脾气好点就和他绝配之类的虎狼之词,斜斜睨他一眼,送他个郑珂同款假笑。

    秦黎而被这两口子气得嗷嗷直叫,在这是没法呆了,酒也不喝就要下楼去舞池消气。

    王昊在旁边看着,知道这就是当年给裴少致命情伤的女主角,立马换上一副正经中带着讨好,客套中不显谄媚的脸:“久仰久仰,原来传闻中的女主角长得这么好看。”

    他说着朝她伸了手,郑珂礼貌地握回去:“郑珂。”

    王昊暗自唏嘘,他这一句话三个钩,这小祖宗是一个都不咬啊。

    她可以问为什么久仰,问什么传闻,问谁的女主角,甚至可以谦虚说自己不好看,可她这样油盐不进,是真的高冷,不愧是连裴少都敢伤的人。

    其实郑珂只是想着家里的事,没心情应付他们,谁知道在不知情中已经害两位少男心破碎。

    裴湛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问她还想叫谁。

    他自己很少组局,想喝酒也多是找清净的地方或是在家里喝,玩得近的朋友里只有王昊爱张罗。

    郑珂突然问王昊:“之前是不是有个小姐姐叫Alicia,你们还记得吗,好像是谁的女朋友。”

    这群人玩得太乱,女朋友一周可以换八个,要找一个英文名的确难找,不过这个Alicia王昊还真有点印象。

    “啊,我知道,她经常过来玩,只不过——”

    他看了裴湛一眼,欲言又止。裴湛仰了仰下巴,让他直说。

    “她现在是贺仪章女朋友。”

    “...”

    空气安静了几度,C市的圈子虽然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应该这么小。

    裴湛不以为然,只说她想就让王昊把她叫出来。

    郑珂在C市朋友不多,也不喜欢和陌生人玩,在脑子里努力搜索一圈,发现实在是困难,于是让王昊去联系人。

    过了不久,来了好几个男男女女,多是成双成对的,只有Alicia是一个人。

    “珂珂,好久不见~”

    她除了变得更成熟更有味道之外,其他一点没变,连说话的调调都还是这么特别。

    “姐姐。”

    郑珂招手让她过来坐她旁边,让她在桌上选喝的。

    “这些都是你点的?”

    “嗯,哈哈,都是没喝过的,想尝尝。”

    说是姐姐,其实Alicia和裴湛一样,只比郑珂大一岁而已,这样说起来她和贺仪章还是姐弟恋。

    两人都灌了好几杯,话越来越密,什么都聊。

    她说和现任谈了挺久了,但是他经常在B市,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维持个关系。

    郑珂告诉她外婆今天确诊了癌症,她觉得自己突然不会生活了,所以才没用地想到了喝酒。

    于是Alicia跟她讲起自己奶奶的事,她没有父母,和奶奶相依为命,她却没在奶奶的葬礼上掉一滴泪。

    “为什么?”

    小姑娘喝得脸色红润,眼神迷离,眸子像含了水,疑惑地看着她。

    “因为有人告诉我,对于那些消失的人,只要在世上留下过快乐的记忆就够了。”

    快乐的记忆?

    这样说起来,和外婆的记忆,在今天以前都是快乐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应该破坏原有的快乐?但既定事实已经发生,要她否认她也做不到。

    看着小姑娘逐渐陷入沉思,她出声打断:“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去趟卫生间。”

    郑珂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走远,点开了手机。

    欣欣到现在还没有回她消息,她有些担心,想下楼给她打个电话。

    她拍了拍裴湛的肩,又把手机放耳边晃了晃,说要下楼打电话。

    裴湛正被拉着玩大话骰,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输得最多,转头说个话的功夫也被催着喝酒。

    郑珂看他被秦黎而握着胳膊抽不了身,自己下了楼。

    Canyon前两年重新装修过,换成了当下流行的工业风,楼梯都是黑色铁制的,很狭窄的一段。

    郑珂脑袋已经有些晕了,扒着扶手小心翼翼地下楼。

    刚走出大门口,扑面而来的闷热空气让她有些燥,边用手扇风边低头翻周欣欣的电话。

    “喂,珂珂?”

    终于接通,郑珂松口气的同时又生气:“你在哪里啊,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她迷迷糊糊:“哦,我喝太多睡着了,没事。”

    “好吧,还活着就行,那我挂了。”

    “唔。”

    电话打完,她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想回到空调底下,在快进门时突然被面前一只手拦住了。

    “诶,美女~”她侧头,旁边是一个还没她高的黄毛,“交个朋友嘛!”

    “你哪来的?”

    “嗯?我哪来的?”黄毛笑着重复了一遍,回头对着另外几个人递了个眼色,“哪来的不重要,去哪儿才重要,哥哥带你去玩点儿好玩的怎么样?”

    后面几个人和他一起笑起来。

    郑珂叹了口气,几个猥琐的流氓,发出的声音很吵,外面又潮又热,她烦躁地一抬手把那人挡在他身前的半个身子推开,嘴里也不客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说着就要往里走。

    刚踏进门,头皮传来一阵剧痛,刚才那个流氓竟然抓住了她头发!

    “你个臭婊子,给脸不要脸,老子花钱堵不了你的嘴是不是,那老子就用点其他玩意儿,到时候别哭着求我。”

    远处有些人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两个保安过来,挡在中间劝:“先生,请把你的手拿开。”

    “你他妈又是哪根葱,哦~刚才拦着不让我上楼那个是吧?这婊子能上老子不能上?”

    “先生,我劝你先把手拿开再说话。”

    “劝你妈,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要你劝?”

    他越说越激动,拉她头发的手越来越紧,她不得不跟着他往后退两步。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划破空气的细响,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郑珂顿感头皮一松。

    下一刻她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揽进怀里,苦橙和烟酒气息交缠,热烈得让人想哭。

    在郑珂看不到的身后,裴湛从保安腰间抽出甩棍一把打向那人的手腕,快得他都没来得及反应,等剧痛传来,他连忙痛叫一声松了手,接着又被猛地一脚踹在腹部,往后跌了有一米远。

    黄毛的几个同伴都吓坏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刚走出来的几人。

    打人的那个一脸黑沉,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暴戾,偏偏拢着那姑娘的手还轻柔地抚着。

    视线突然扫到男人袖口处微微露出的那只腕表,得,能买他们几个的命了。

    一屁股坐地上的黄毛被那一脚踹得懵了半晌,一抬头看到刚才被骂的络腮胡保安在那个男人旁边说着什么,低眉顺眼的样子应该是在汇报。

    再看他宝贝地护着怀里女人的样子,哪像是出来卖的。连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一个个看着也是非富即贵,右边那个一脸紧张的桃花眼还有点眼熟。

    好像是Canyon的老板?

    心里一盘算,这阵仗,这男的十有八九就是二楼包场那位,艹,这他妈是踢到铁板了。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装作起不来的样子,暗暗观察形势。

    裴湛一边看他坐在地上畏缩着不敢抬头,一边听着保安复述他刚才那些污言秽语。

    终于汇报结束,黄毛只见面前的男人轻蔑一笑,眼里全是讥讽,给他接上:“哦,不听劝是吧。”

    他揽着郑珂往前走了几步,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手指温柔地把被弄乱的地方理顺,然后倏地一脚踩向黄毛的肩,力道之重,原本坐在地上的人被踩得控制不住后仰,倒下时正好看进男人冰冷的眼睛里。

    他居高临下地开口,像踩着一只蝼蚁:“说吧,哪家的,我来劝。”

章节目录

蓝调时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妄念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妄念楼并收藏蓝调时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