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事，然后，大家一起，憋气！
珠黎和蔻蔻都坚信这一次的本体召唤一定被岛上的防御系统检测到了，偏偏接下来的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尽管蔻蔻为了不被岛上察觉选择了一片离岛有一定距离的海域进行仪式，但是珠黎还是在船上观测到了岛上灯塔出现了非常规现象，以及很快地，就有一群像影子一样的黑衣人纷纷出现在岛上排查。
所幸百合公馆的那一头靠着百雉和上清童子打掩护给糊弄过去了。
这正是令珠黎感到不安的地方——本体召唤对岛而言是禁忌，如果被精准地检测到类似的异常，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糊弄。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白天，结果依旧什么都没有，连一个对未知违规者的警告都没有出现过，好像经过了那晚玩笑式的严肃排查以后，这件事就那么过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先暂且搁置着好了。
上午两节课和两节课之间20分钟的休息时间里，珠黎听到有人在厕所里聊起了一群“从影子里出现的人”。
“……听说是直属于元老院的秘密调查小组，上一次出现是因为有人用祸具私斗。”
珠黎回忆起躲到夕泉那里的某天晚上，觉得这说法好像有点扯淡。
“就因为用祸具私斗？不至于吧？”厕所镜子前那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女生们站在一起，无论是否相识，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因为是四大家族的人，本身就很强，一旦动起真格的殃及面特别广，几乎能把整个学校夷为平地……”
“岛上不是有结界的吗？”
“岛上的结界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内镇压岛上破坏性力量以保护岛上的设施，但是力量强到某种程度结界是镇不住的，所以才会惊动元老院的秘密调查小组。”
“说是秘密调查组织，其实也是暗杀组织吧？如果不是看在是四大家族的眷属的面子上，早就无声无息地把人抹去了。”
“无声无息地把人抹去是指什么都不留下，包括尸体？”珠黎假装在不经意间加入话题。
“当然，要不然人家为什么叫‘曳影’？像影子一样存在又难以为人发觉。”
“但是，如果是四大家族的人的话，不一定非得要祸具才能造成那种情况的吧？”
“其实就算用了祸具，只要收敛着一点，也不至于惊动岛上的防御系统，毕竟那一套系统主要还是针对恶魔以及其他邪恶力量的……”
也就是说……需要以命相搏吗？
有点意思……
中午回到公馆，公馆里空空荡荡的，大家应该还在就餐。珠黎听到了从公共盥洗室传来尖叫声和辱骂声，她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看到了三四个女生正堵着最后一个隔间，从那个隔间里，正传出啜泣声。
“死贱人装什么可怜？！”带头的女生似乎觉得光骂还不够解气，一边骂一边还往里踹了几脚。
随着几声踢人的闷响，从隔间里传出了干呕的声音。
珠黎翻着白眼意识到她的脚是往别人的腹部踢的。
“嘿！嘿！嘿！”珠黎用力地敲着墙壁引起她们注意，用带着笑意的戏谑口吻大声说，“你们是真的不怕被诗宁看到了挨个儿找你们夫家告状啊？”
有意思的是，一听到“诗宁”的名字，女生们水蜜桃一般的小脸一个一个被吓得刷白，愣了一下，纷纷逃也似地从珠黎身边离开。
诗宁真的那么可怕吗？
还是说，对她们来说可怕的是……
走到还在啜泣的盥洗室隔间，珠黎看到纱月正趴在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白兔玩偶。
这个发现似乎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你没事吧？要我扶你去校医院看看吗？”珠黎蹲在她的身边小声说。
腹部的疼痛让她无法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我扶你回房间吧，公共厨房的冰箱里有冰块，你脸肿得厉害……”
“嗯……谢谢你……”可能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没缓解几分，纱月趴在珠黎的肩上隐隐发抖，小声啜泣着慢慢地往前走。
“她们干嘛那么对你？”面对这样的一个环境，珠黎不用动脑子都能大概猜到个中原委，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听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
“因为……咦？”纱月突然惊叫出声，因为珠黎嫌那么走麻烦直接把她横抱了起来——一百斤不到的重量对珠黎的臂力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她很快就发现那么走路是看不着脚前的，以至于上起楼梯变得特别磨难。
考虑到突然把人抱起来又突然把人放下实在太奇怪了，珠黎决定咬着牙也要把她抱回房间里去。于是就这样目不斜视地往楼上颤颤巍巍地走。纱月被吓得满脸通红，时不时不安地看向地面，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走了几节台阶，珠黎实在觉得太尴尬了，于是说：“说啊，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管好我自己……”纱月的回答有点扭捏。这让珠黎有些生气，气的倒不是对方可能想粉饰什么，单纯是因为她希望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获取信息：“林恩和风喻打架都快成为校园一景了——应该是因为这件事吧？”
“嗯……”
“那么，和你有婚姻关系的是哪一位呢？”珠黎单刀直入地问。
“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人。”
听到这个答案的珠黎有点小雀跃，因为这印证了她在某个百无聊赖的时间段神游时做出的推断——无论是冲突的两个人，还是其他人给出的态度，都有点过于势均力敌了。
“那么，你的合法丈夫是……？”此时，珠黎已经走过了最后一级台阶，然而心里还是不踏实，毕竟她看不到自己的脚前，也不知道在自己的脚前，会不会还隐藏了一级台阶，于是用脚反复摸索。
“你要不还是放我下来吧。”纱月感觉到珠黎站在原地刨地，而目光依旧坚定地望着前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珠黎想了想就把她放了下来，直觉得久违了这没有任何阻挡的视野。
疼痛依旧，纱月依旧被珠黎扶着。
“我的那位……已经死了……”
这倒……有一点点出乎意料——出乎意料的部分仅仅在于珠黎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她想过那个男人在岛外忙业务，让岛上的爱慕者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错觉，抑或是一些难以启齿的特殊缘由，只不过没有想到那个男人居然简单粗暴地“死了”。
想想上个学期的听闻，这种事情的发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元老院那边说会安排我的下一门婚事，要我在这里先等着……”
这算什么啊……
公开的备胎吗？
“你接受吗，这样的命运？”把她扶进了房间，让她躺在床上，帮她洗了杯子，用房间里的饮水机给她倒了一杯水，在把杯子递出去的时候，珠黎那样问道。
“我还能怎么样呢？我是被四大家族选中的新娘。”她笑了，笑得像曝晒下干涸的山茶花那般苍白如纸，“这对我而言已经是无上的荣耀，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奢求了吗？”珠黎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问。
纱月瞪大了眼睛，似乎对问出这个问题的珠黎感到不解：“和一个优秀的人结婚，给自己的爱一个港湾，难道不是所有女孩的终极梦想吗？”
哦……
如果她那么想的话，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非但如此，甚至已经没有任何深入交谈的理由了。
那她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给纱月拿了冰敷，叮嘱她注意安全以后带上门离开。珠黎耸耸肩——算啦，人和人的追求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没什么可Judge的……
“你怎么了？你怎么从纱月的房间里出来了？”珠黎一转身就远远地和百雉四目相对，对方正从楼梯往上走。
“她被人打了啦……”
“啊？”百雉有点愣住了，一瞬间以为自己对语义的理解出现了某种错误。
“就刚刚，你不在的时候，她在公共盥洗室被人打了。”
“哦……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一天啊……”百雉若有所思地说。
“她们打得也太狠了，把人都给打yue了。”
“以前讨厌她的人就挺多的，没想到这一次真的动手了。”
“这种事情啊……怕就怕被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她们平时偷偷欺负她什么的，我们也不知道……”
“你说得你好像很了解。”
“呃……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曾经说过我在高中不受待见的事情了？”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了房间，习惯性地关上门。
“说说你和蔻蔻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吧，曳影的那伙人出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神经都条件反射式地绷起来了……”百雉往自己的弹簧床上一坐，吁出长长的一口气。
“我们在海上实施了本体召唤术，为了躲避岛上的防御系统还特地跑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结果好像还是被发现了……”
“就那么个破玩意好像还不至于把曳影的人吸引过来吧……”
“改良版的，大概。”珠黎想了想，说。
那大概是她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记的场景了——
皓月当空，船却开始摇晃。
夜空下的海洋掀起惊涛骇浪，不知是谁又成为了诱捕的猎物。
从珠黎的角度看出去，甲板上原本人形的身影，突然变得像橡皮泥一样柔软。
她曾近距离观察过这种现象，因此可以在脑中大概绘制出细节。
不安的洋面在咆哮，拍打着渺小的渔船，珠黎跟着船舱里没有固定的东西一起晃来晃去。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把沙漏倒过来——那是她的选择，那么，一切将由她自己承担——那是唯一的规则。
桌子上的沙漏好像黏在了桌子上一样，不受影响地往下漏着沙子。
想起夕泉的珠黎皱起了眉头。
在某人的计划中、被利用——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感到不快的事情，问题在于，双方对彼此认知的不平衡，信息的不平衡。
甲板上已经失去了人类形状的东西在延展、变形、越来越大，大到无法在这一方小小的甲板上立足，大到海浪都为之颤抖。
珠黎感到失重得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一个浪头就能让她头砸到天花板。
平静的夜空之下，异常状态的波涛汹涌。
那个时候，珠黎看到了一尊仿佛从海面之下破水而出的巨大神像，背向她，向着皓月，海水及膝。冷光勾勒她的轮廓，深邃如远古的遗迹。
随着巨大的人像形状变得稳定，波涛受到了安抚，稍有平静，但依旧拍打着船体。
珠黎在船舱里怔怔地看着，那个曾经因为自己过于弱小感到不安的女孩子，终究找到了自己的罗盘，变得如此恢弘。
因为变化过程中力量不稳定造成的影响已经消失了，现在浪涛只是源自于深海本身的不安——对方感受了人像的存在，没有贸然现身，它们也在观察。
桌子上的沙漏很稳很安静，仿佛拥着不同于其小巧外表所呈现的性质。
珠黎觉得自己的推测可以再大胆一点。
“你是说那种改良以后的东西引起了曳影的注意？”百雉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珠黎歪歪头，“这种东西怎么评判什么的，你应该要比我清楚。”
百雉的视线别向别处，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思考不明白。
珠黎关切地看着她，在她注意到自己的视线猛扭过头时猛地把视线别向别处。
“……那个……关于那个什么读书会的事情……”大概是做贼心虚，珠黎提高音量转移话题，“淑韵那头说，在时间和场地定下来之前，先把书看了，顺便也能在这段时间准备得更充分一点……”
“什么书？”
“《小王子》。”
“啊……”百雉的表情好像恍然大悟，又好像轻微的惊讶。
“就是一个受了刺激的小男孩画的蛇像帽子、后来长大以后他遇到了另一个小男孩被蛇咬死了的故事……”珠黎嘟哝着。
“说实话珠黎，我因为作为一种产品的性质问题，记忆经常被擦除。”百雉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过去本不该继续出现在我的脑子里的记忆会和现阶段的记忆发生纠葛，让我的记忆出现一些偏差——但是我也记得，《小王子》好像不是那样的故事吧！”百雉在转折后抬高了音量，激动地说。
“应该只是见解的不同吧？”珠黎想了一下，“结局是说小王子回他的星球去了没错。我也见过很多阅读后的感想什么的，大家都在说童真什么的——我倒觉得‘童真’可能只是一个伏笔，就好像作者在开头说他在天马行空下画的蛇，一切都源自于想象力，所以后来的故事，会不会只是想象力在作祟？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小王子，一切都是妄想，最后小男孩被蛇咬死了。而作者只是为了减轻自己没有看好一个小男孩的负罪感……”
“我的记忆中有清晰的战场——连那都没有你的见解一半阴暗。”百雉一脸嫌弃地说，“我觉得你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在读书会上说吧。”
“嗯，毕竟淑韵的目的是为了促进这里的人和艾曼的交流嘛。讲这种东西估计会把她吓哭吧——我会找一个别的角度……”珠黎的眼睛一亮，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眼睛里的光让百雉感到一阵恶寒。
珠黎眼睛里的光没有停留几秒，很快就消失了。
撇开美好的构想——真是愚蠢的点子——
先不说这种交流对同一本书的读后感的形式是不是真的有用，随便来一个人在这里住两天都能感受到四大家族享受着冲突带来的巨大利益。
没有恶魔，没有殊途，没有祸灵，四大家族什么也不是。
如果战争能带来收益，那冲突永远都不会结束。所谓追求共存不过是碍眼的绊脚石，人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到处找莫须有的罪名。
当然，如果一切只是为了立人设，获得好名声，打响自己的品牌，那就另当别论了。
——淑韵，你……
这一天对珠黎而言依旧很忙，白天赶场上课，到了晚上就开始泡在实验室里，直到夕泉拿着礼物盒来找她她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夕泉就那样坐在门口的轮椅上，那只不算太精致的礼物盒趴在他的腿上，身后是为了节电熄灯黑成一片的走廊。
“行书没跟着你？”这是珠黎的第一反应。
“嗯，这种事也没必要让他跟着。”夕泉笑了笑，那么长时间没见，他似乎也不在乎被冷落，“这个，送给你的——节日快乐。”他单手拿起腿上的礼物盒，送到珠黎面前。
珠黎有点发愣。
她确实从前几天开始就注意到百合公馆的新娘们就兴致盎然地做着准备，不过一忙起来还是忘记了。
“啊……情人节吗？说起来有点抱歉，我忘记了……”珠黎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了礼物盒。
身后的登高梯上，百雉正趴在栏杆上看他们。
“没关系。实验，很忙吧。”夕泉依旧笑笑，一副什么事都不算事儿的样子。
“嗯……而且，也脱不开身……”珠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百雉接触到她的目光，拿起计时器看了一眼，又一脸无辜地看向她，表示暂且还没有到人工操作的时候。
“你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好。”他用温和的表情说着让珠黎摸不着头脑的话，让后者实在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生气。
“白色情人节的时候我再回礼吧。”
夕泉的笑容微妙起来：“但愿吧，你多保重。”
留下这句话，他调转了轮椅的方向，沿着走廊缓缓离开。
只剩下珠黎反复揣摩着这句话隐含的意思——这句话太奇怪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多想。
“珠黎，记录！”百雉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吓了珠黎一跳。
“来了！”
珠黎感觉到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悬着，令她无法冷静地在图上标记。
“他送了你什么？”暂时的空闲时间，百雉依旧趴在登高梯上问。
珠黎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拆那个礼物盒。
躺在盒子里的东西她并不陌生，是那支翻书杖。
“怎么是这个东西？”珠黎脱口而出。那甚至都不是一个什么崭新的东西，让她忘记情人节的负罪感瞬间烟消云散。
“是什么？”从百雉的角度其实看不太清楚，但是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不是什么简单的道具。
“是那支翻书杖——你还记得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有一科是后来补的吗？”
“记得，那种事情一般也很难让人忘记吧？”
“那个时候，夕泉进来，就是用这个解决了那个人被附身的状态。”珠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拿用过的东西送你哦？”尽管知道对方把这种东西留给珠黎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百雉还是按捺不住揶揄的口吻，“——那么小家子气，弄不好也挺适合这种见不得光的人……”
“嗯……”珠黎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礼物盒里躺着的是仿佛随手拿来敷衍的旧品。
也许是见珠黎表情不太好，百雉收起了戏谑的口吻：“你能把那个拿过来给我看看吗？”
于是珠黎点头，走到登高梯边，踮起脚尖把翻书杖连同礼物盒一起递到百雉的脚边。
翻书杖上精美的纹路，其实是一种拥有语义的符号——可以被称为语言，那种语言拥有净化的力量，使得整个翻书杖的作用更像一枚护身符。
“我记得你……是不是想考恶魔召唤师执照来着？”百雉想了想，说。
“吓！我……应该……没有……”珠黎有点心虚，她去学这个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毕竟这是唯一一种作为来岛的“普通人”也能习得的技能，所以其实并没要考虑过非要考一个证下来什么的……
况且上一次在岛外进行的召唤，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因为没有证导致的麻烦事……
百雉倒压根儿没有考虑过珠黎想的事，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你完全看不懂上面的符号？”
“看不懂。”珠黎老老实实的回答。
“恶魔召唤，对于现在的人而言，似乎确实是一种过时的做法了……记！”百雉突然大叫一声，吓了珠黎一跳，后者慌慌张张地回头操作电脑。等到两个人重新空闲下来，百雉继续说，“也许……这些符号，出现的时间还很短……”
“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针对恶魔的高效守护符咒，我都怀疑是夕泉自己设计出来没多久……”
“既然是刚出世没多久的新鲜玩意，你怎么看得懂？”
“语言、符号、音节——这些东西本身就是有能量的，只要具备分析这种能量的能力，哪怕看不懂每一个符号对应的含义，也能大概知道它们组合后的功能和意义。”
珠黎面对着电脑，默默地把今天的数据文件命名成“MERDE”。
“但是，是针对恶魔高效不是吗？”珠黎淡淡地问。
“是……”百雉凝视着翻书杖上的符号，“你又想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觉得有点迷糊。各种迹象很多，但是我们也没有很闲，也改变不了什么，反正就没事留意一下吧……”珠黎梦呓似地嘟哝着。
尽管蔻蔻为了不被岛上察觉选择了一片离岛有一定距离的海域进行仪式，但是珠黎还是在船上观测到了岛上灯塔出现了非常规现象，以及很快地，就有一群像影子一样的黑衣人纷纷出现在岛上排查。
所幸百合公馆的那一头靠着百雉和上清童子打掩护给糊弄过去了。
这正是令珠黎感到不安的地方——本体召唤对岛而言是禁忌，如果被精准地检测到类似的异常，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糊弄。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白天，结果依旧什么都没有，连一个对未知违规者的警告都没有出现过，好像经过了那晚玩笑式的严肃排查以后，这件事就那么过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先暂且搁置着好了。
上午两节课和两节课之间20分钟的休息时间里，珠黎听到有人在厕所里聊起了一群“从影子里出现的人”。
“……听说是直属于元老院的秘密调查小组，上一次出现是因为有人用祸具私斗。”
珠黎回忆起躲到夕泉那里的某天晚上，觉得这说法好像有点扯淡。
“就因为用祸具私斗？不至于吧？”厕所镜子前那一块小小的空地上，女生们站在一起，无论是否相识，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因为是四大家族的人，本身就很强，一旦动起真格的殃及面特别广，几乎能把整个学校夷为平地……”
“岛上不是有结界的吗？”
“岛上的结界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内镇压岛上破坏性力量以保护岛上的设施，但是力量强到某种程度结界是镇不住的，所以才会惊动元老院的秘密调查小组。”
“说是秘密调查组织，其实也是暗杀组织吧？如果不是看在是四大家族的眷属的面子上，早就无声无息地把人抹去了。”
“无声无息地把人抹去是指什么都不留下，包括尸体？”珠黎假装在不经意间加入话题。
“当然，要不然人家为什么叫‘曳影’？像影子一样存在又难以为人发觉。”
“但是，如果是四大家族的人的话，不一定非得要祸具才能造成那种情况的吧？”
“其实就算用了祸具，只要收敛着一点，也不至于惊动岛上的防御系统，毕竟那一套系统主要还是针对恶魔以及其他邪恶力量的……”
也就是说……需要以命相搏吗？
有点意思……
中午回到公馆，公馆里空空荡荡的，大家应该还在就餐。珠黎听到了从公共盥洗室传来尖叫声和辱骂声，她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看到了三四个女生正堵着最后一个隔间，从那个隔间里，正传出啜泣声。
“死贱人装什么可怜？！”带头的女生似乎觉得光骂还不够解气，一边骂一边还往里踹了几脚。
随着几声踢人的闷响，从隔间里传出了干呕的声音。
珠黎翻着白眼意识到她的脚是往别人的腹部踢的。
“嘿！嘿！嘿！”珠黎用力地敲着墙壁引起她们注意，用带着笑意的戏谑口吻大声说，“你们是真的不怕被诗宁看到了挨个儿找你们夫家告状啊？”
有意思的是，一听到“诗宁”的名字，女生们水蜜桃一般的小脸一个一个被吓得刷白，愣了一下，纷纷逃也似地从珠黎身边离开。
诗宁真的那么可怕吗？
还是说，对她们来说可怕的是……
走到还在啜泣的盥洗室隔间，珠黎看到纱月正趴在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白兔玩偶。
这个发现似乎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你没事吧？要我扶你去校医院看看吗？”珠黎蹲在她的身边小声说。
腹部的疼痛让她无法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我扶你回房间吧，公共厨房的冰箱里有冰块，你脸肿得厉害……”
“嗯……谢谢你……”可能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没缓解几分，纱月趴在珠黎的肩上隐隐发抖，小声啜泣着慢慢地往前走。
“她们干嘛那么对你？”面对这样的一个环境，珠黎不用动脑子都能大概猜到个中原委，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听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
“因为……咦？”纱月突然惊叫出声，因为珠黎嫌那么走麻烦直接把她横抱了起来——一百斤不到的重量对珠黎的臂力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她很快就发现那么走路是看不着脚前的，以至于上起楼梯变得特别磨难。
考虑到突然把人抱起来又突然把人放下实在太奇怪了，珠黎决定咬着牙也要把她抱回房间里去。于是就这样目不斜视地往楼上颤颤巍巍地走。纱月被吓得满脸通红，时不时不安地看向地面，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走了几节台阶，珠黎实在觉得太尴尬了，于是说：“说啊，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管好我自己……”纱月的回答有点扭捏。这让珠黎有些生气，气的倒不是对方可能想粉饰什么，单纯是因为她希望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获取信息：“林恩和风喻打架都快成为校园一景了——应该是因为这件事吧？”
“嗯……”
“那么，和你有婚姻关系的是哪一位呢？”珠黎单刀直入地问。
“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人。”
听到这个答案的珠黎有点小雀跃，因为这印证了她在某个百无聊赖的时间段神游时做出的推断——无论是冲突的两个人，还是其他人给出的态度，都有点过于势均力敌了。
“那么，你的合法丈夫是……？”此时，珠黎已经走过了最后一级台阶，然而心里还是不踏实，毕竟她看不到自己的脚前，也不知道在自己的脚前，会不会还隐藏了一级台阶，于是用脚反复摸索。
“你要不还是放我下来吧。”纱月感觉到珠黎站在原地刨地，而目光依旧坚定地望着前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珠黎想了想就把她放了下来，直觉得久违了这没有任何阻挡的视野。
疼痛依旧，纱月依旧被珠黎扶着。
“我的那位……已经死了……”
这倒……有一点点出乎意料——出乎意料的部分仅仅在于珠黎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她想过那个男人在岛外忙业务，让岛上的爱慕者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错觉，抑或是一些难以启齿的特殊缘由，只不过没有想到那个男人居然简单粗暴地“死了”。
想想上个学期的听闻，这种事情的发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元老院那边说会安排我的下一门婚事，要我在这里先等着……”
这算什么啊……
公开的备胎吗？
“你接受吗，这样的命运？”把她扶进了房间，让她躺在床上，帮她洗了杯子，用房间里的饮水机给她倒了一杯水，在把杯子递出去的时候，珠黎那样问道。
“我还能怎么样呢？我是被四大家族选中的新娘。”她笑了，笑得像曝晒下干涸的山茶花那般苍白如纸，“这对我而言已经是无上的荣耀，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奢求了吗？”珠黎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问。
纱月瞪大了眼睛，似乎对问出这个问题的珠黎感到不解：“和一个优秀的人结婚，给自己的爱一个港湾，难道不是所有女孩的终极梦想吗？”
哦……
如果她那么想的话，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非但如此，甚至已经没有任何深入交谈的理由了。
那她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给纱月拿了冰敷，叮嘱她注意安全以后带上门离开。珠黎耸耸肩——算啦，人和人的追求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没什么可Judge的……
“你怎么了？你怎么从纱月的房间里出来了？”珠黎一转身就远远地和百雉四目相对，对方正从楼梯往上走。
“她被人打了啦……”
“啊？”百雉有点愣住了，一瞬间以为自己对语义的理解出现了某种错误。
“就刚刚，你不在的时候，她在公共盥洗室被人打了。”
“哦……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一天啊……”百雉若有所思地说。
“她们打得也太狠了，把人都给打yue了。”
“以前讨厌她的人就挺多的，没想到这一次真的动手了。”
“这种事情啊……怕就怕被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她们平时偷偷欺负她什么的，我们也不知道……”
“你说得你好像很了解。”
“呃……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曾经说过我在高中不受待见的事情了？”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了房间，习惯性地关上门。
“说说你和蔻蔻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吧，曳影的那伙人出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神经都条件反射式地绷起来了……”百雉往自己的弹簧床上一坐，吁出长长的一口气。
“我们在海上实施了本体召唤术，为了躲避岛上的防御系统还特地跑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结果好像还是被发现了……”
“就那么个破玩意好像还不至于把曳影的人吸引过来吧……”
“改良版的，大概。”珠黎想了想，说。
那大概是她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记的场景了——
皓月当空，船却开始摇晃。
夜空下的海洋掀起惊涛骇浪，不知是谁又成为了诱捕的猎物。
从珠黎的角度看出去，甲板上原本人形的身影，突然变得像橡皮泥一样柔软。
她曾近距离观察过这种现象，因此可以在脑中大概绘制出细节。
不安的洋面在咆哮，拍打着渺小的渔船，珠黎跟着船舱里没有固定的东西一起晃来晃去。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把沙漏倒过来——那是她的选择，那么，一切将由她自己承担——那是唯一的规则。
桌子上的沙漏好像黏在了桌子上一样，不受影响地往下漏着沙子。
想起夕泉的珠黎皱起了眉头。
在某人的计划中、被利用——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感到不快的事情，问题在于，双方对彼此认知的不平衡，信息的不平衡。
甲板上已经失去了人类形状的东西在延展、变形、越来越大，大到无法在这一方小小的甲板上立足，大到海浪都为之颤抖。
珠黎感到失重得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一个浪头就能让她头砸到天花板。
平静的夜空之下，异常状态的波涛汹涌。
那个时候，珠黎看到了一尊仿佛从海面之下破水而出的巨大神像，背向她，向着皓月，海水及膝。冷光勾勒她的轮廓，深邃如远古的遗迹。
随着巨大的人像形状变得稳定，波涛受到了安抚，稍有平静，但依旧拍打着船体。
珠黎在船舱里怔怔地看着，那个曾经因为自己过于弱小感到不安的女孩子，终究找到了自己的罗盘，变得如此恢弘。
因为变化过程中力量不稳定造成的影响已经消失了，现在浪涛只是源自于深海本身的不安——对方感受了人像的存在，没有贸然现身，它们也在观察。
桌子上的沙漏很稳很安静，仿佛拥着不同于其小巧外表所呈现的性质。
珠黎觉得自己的推测可以再大胆一点。
“你是说那种改良以后的东西引起了曳影的注意？”百雉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珠黎歪歪头，“这种东西怎么评判什么的，你应该要比我清楚。”
百雉的视线别向别处，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思考不明白。
珠黎关切地看着她，在她注意到自己的视线猛扭过头时猛地把视线别向别处。
“……那个……关于那个什么读书会的事情……”大概是做贼心虚，珠黎提高音量转移话题，“淑韵那头说，在时间和场地定下来之前，先把书看了，顺便也能在这段时间准备得更充分一点……”
“什么书？”
“《小王子》。”
“啊……”百雉的表情好像恍然大悟，又好像轻微的惊讶。
“就是一个受了刺激的小男孩画的蛇像帽子、后来长大以后他遇到了另一个小男孩被蛇咬死了的故事……”珠黎嘟哝着。
“说实话珠黎，我因为作为一种产品的性质问题，记忆经常被擦除。”百雉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过去本不该继续出现在我的脑子里的记忆会和现阶段的记忆发生纠葛，让我的记忆出现一些偏差——但是我也记得，《小王子》好像不是那样的故事吧！”百雉在转折后抬高了音量，激动地说。
“应该只是见解的不同吧？”珠黎想了一下，“结局是说小王子回他的星球去了没错。我也见过很多阅读后的感想什么的，大家都在说童真什么的——我倒觉得‘童真’可能只是一个伏笔，就好像作者在开头说他在天马行空下画的蛇，一切都源自于想象力，所以后来的故事，会不会只是想象力在作祟？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小王子，一切都是妄想，最后小男孩被蛇咬死了。而作者只是为了减轻自己没有看好一个小男孩的负罪感……”
“我的记忆中有清晰的战场——连那都没有你的见解一半阴暗。”百雉一脸嫌弃地说，“我觉得你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在读书会上说吧。”
“嗯，毕竟淑韵的目的是为了促进这里的人和艾曼的交流嘛。讲这种东西估计会把她吓哭吧——我会找一个别的角度……”珠黎的眼睛一亮，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眼睛里的光让百雉感到一阵恶寒。
珠黎眼睛里的光没有停留几秒，很快就消失了。
撇开美好的构想——真是愚蠢的点子——
先不说这种交流对同一本书的读后感的形式是不是真的有用，随便来一个人在这里住两天都能感受到四大家族享受着冲突带来的巨大利益。
没有恶魔，没有殊途，没有祸灵，四大家族什么也不是。
如果战争能带来收益，那冲突永远都不会结束。所谓追求共存不过是碍眼的绊脚石，人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到处找莫须有的罪名。
当然，如果一切只是为了立人设，获得好名声，打响自己的品牌，那就另当别论了。
——淑韵，你……
这一天对珠黎而言依旧很忙，白天赶场上课，到了晚上就开始泡在实验室里，直到夕泉拿着礼物盒来找她她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夕泉就那样坐在门口的轮椅上，那只不算太精致的礼物盒趴在他的腿上，身后是为了节电熄灯黑成一片的走廊。
“行书没跟着你？”这是珠黎的第一反应。
“嗯，这种事也没必要让他跟着。”夕泉笑了笑，那么长时间没见，他似乎也不在乎被冷落，“这个，送给你的——节日快乐。”他单手拿起腿上的礼物盒，送到珠黎面前。
珠黎有点发愣。
她确实从前几天开始就注意到百合公馆的新娘们就兴致盎然地做着准备，不过一忙起来还是忘记了。
“啊……情人节吗？说起来有点抱歉，我忘记了……”珠黎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了礼物盒。
身后的登高梯上，百雉正趴在栏杆上看他们。
“没关系。实验，很忙吧。”夕泉依旧笑笑，一副什么事都不算事儿的样子。
“嗯……而且，也脱不开身……”珠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百雉接触到她的目光，拿起计时器看了一眼，又一脸无辜地看向她，表示暂且还没有到人工操作的时候。
“你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好。”他用温和的表情说着让珠黎摸不着头脑的话，让后者实在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生气。
“白色情人节的时候我再回礼吧。”
夕泉的笑容微妙起来：“但愿吧，你多保重。”
留下这句话，他调转了轮椅的方向，沿着走廊缓缓离开。
只剩下珠黎反复揣摩着这句话隐含的意思——这句话太奇怪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多想。
“珠黎，记录！”百雉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吓了珠黎一跳。
“来了！”
珠黎感觉到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悬着，令她无法冷静地在图上标记。
“他送了你什么？”暂时的空闲时间，百雉依旧趴在登高梯上问。
珠黎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拆那个礼物盒。
躺在盒子里的东西她并不陌生，是那支翻书杖。
“怎么是这个东西？”珠黎脱口而出。那甚至都不是一个什么崭新的东西，让她忘记情人节的负罪感瞬间烟消云散。
“是什么？”从百雉的角度其实看不太清楚，但是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不是什么简单的道具。
“是那支翻书杖——你还记得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有一科是后来补的吗？”
“记得，那种事情一般也很难让人忘记吧？”
“那个时候，夕泉进来，就是用这个解决了那个人被附身的状态。”珠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拿用过的东西送你哦？”尽管知道对方把这种东西留给珠黎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百雉还是按捺不住揶揄的口吻，“——那么小家子气，弄不好也挺适合这种见不得光的人……”
“嗯……”珠黎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礼物盒里躺着的是仿佛随手拿来敷衍的旧品。
也许是见珠黎表情不太好，百雉收起了戏谑的口吻：“你能把那个拿过来给我看看吗？”
于是珠黎点头，走到登高梯边，踮起脚尖把翻书杖连同礼物盒一起递到百雉的脚边。
翻书杖上精美的纹路，其实是一种拥有语义的符号——可以被称为语言，那种语言拥有净化的力量，使得整个翻书杖的作用更像一枚护身符。
“我记得你……是不是想考恶魔召唤师执照来着？”百雉想了想，说。
“吓！我……应该……没有……”珠黎有点心虚，她去学这个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毕竟这是唯一一种作为来岛的“普通人”也能习得的技能，所以其实并没要考虑过非要考一个证下来什么的……
况且上一次在岛外进行的召唤，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因为没有证导致的麻烦事……
百雉倒压根儿没有考虑过珠黎想的事，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你完全看不懂上面的符号？”
“看不懂。”珠黎老老实实的回答。
“恶魔召唤，对于现在的人而言，似乎确实是一种过时的做法了……记！”百雉突然大叫一声，吓了珠黎一跳，后者慌慌张张地回头操作电脑。等到两个人重新空闲下来，百雉继续说，“也许……这些符号，出现的时间还很短……”
“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针对恶魔的高效守护符咒，我都怀疑是夕泉自己设计出来没多久……”
“既然是刚出世没多久的新鲜玩意，你怎么看得懂？”
“语言、符号、音节——这些东西本身就是有能量的，只要具备分析这种能量的能力，哪怕看不懂每一个符号对应的含义，也能大概知道它们组合后的功能和意义。”
珠黎面对着电脑，默默地把今天的数据文件命名成“MERDE”。
“但是，是针对恶魔高效不是吗？”珠黎淡淡地问。
“是……”百雉凝视着翻书杖上的符号，“你又想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觉得有点迷糊。各种迹象很多，但是我们也没有很闲，也改变不了什么，反正就没事留意一下吧……”珠黎梦呓似地嘟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