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眼眶霎时红了,朦胧水雾在眼眶内打转,沉重的眼睫遮盖了视线。

    思绪隔着重重时光和旧影,回到那栋江边竹楼。

    楼外三月的暖春天,江畔的江水滔滔,在明媚柔和的灿阳下波光粼粼,似浮光跃金,跳跃着畅游。

    和风习习,拂面留情。

    竹楼内二楼临江的竹窗下摆放着一把摇椅,棱角表面雕刻的光滑平整,俨然可见匠人认真细致。

    两人宽的摇椅吱呀作响,银铃般清脆的女声和着吱呀声传来。

    沉稳温柔的男声继而响起。

    摇椅上雾蓝襕衫和绯红衣裙重叠相缠,女郎娇媚活泼的嗓音似沁了蜜糖,甜的腻人。

    稍微命令的语气也像撒娇:“夫君,不许乱动。”

    年少的微宁尚且活泼天真,仗着夫君宠爱无法无天,她挣扎着从夫君臂膀中直起身,不顾被江风吹乱的发梢,兴致勃勃恶作剧的样子像极了偷到桃子的小狐狸。

    理不直气也壮的刁蛮模样也娇俏可爱。

    微宁尚且在蜜罐中长到经人事的年纪,有双亲呵护受尽疼爱,而后顺利为自己捡回了个夫君,一切梦幻泡影般的顺遂圆满。

    索性微宁一直如此天真也无可厚非。

    彼时气息鲜活的夫君脾性一如既往的温和,毫无底线道:“好。”任由微宁纤柔十指在掌心乱抚,微凉的指尖用着细微的力道在掌心指腹的薄茧上留下蜻蜓点水的痕迹。

    带着独属于二人间暧昧的亲昵。

    掌心的触碰毫无章法,女子的动作同她心血来潮揉捏狸奴的动作一模一样,逗趣罢了。

    好脾气的夫君有着包容一切的温和。

    朦胧赤诚的爱意包裹住二人。

    掠过江风吹拂起他发梢,微宁墨发便顺势掉进他的发间。

    夫君在微宁戏耍余间,瞧见了这两缕缠缠绵绵的发丝,神情登时更加温柔,有些矜冷的面庞一点一点融化在微宁眼底。

    微宁的夫君,格外的君子风雅、谦和温柔,有着生在在江畔的男男女女身上寻不到的风致。

    就像是一丛白山茶之间生出一株清冷傲然的寒梅,遗世独立又清冷孤傲。

    让少时的微宁一眼相中。

    微宁对于探索夫君掌心每处痕迹都格外得趣,她熟悉夫君掌心略微粗糙的纹理,细密不可见的伤痕,只有在某些光影变换的时刻,才可略见些端倪。

    以及薄茧的每一处生长轨迹,无论方向和形状,四散的范围她都一处处探寻过。

    堪称闭目可陈。

    每逢微宁触碰到这些陈年旧瘢时,夫君的指尖便会细微的颤抖。

    弧度微小似蝴蝶落在花叶之上,随着清风的摇曳一般,夫君总会佯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冷静矜持的模样一如既往。

    殊不知他修长温润的指尖这时总会泛着红意。

    夫君愈是欲盖弥彰,微宁便愈发喜欢逗他。

    看他羞怯与欢喜,慌乱与躲避。

    夫君如墨眼底漾着春水,沉沉望进微宁干净剔透,毫无杂质的眼底,发觉干净的宛若琥珀琉璃。他微愣了下,长睫下垂,微剪下微宁侧影,仿佛要久久留存在心间。

    直到微宁与他十指相扣,柔腻滑嫩的女子肌肤与夫君指间粗粝相贴,夫君像是终于忍无可忍。

    方才嗓音清冽柔和,带着坦诚的疑惑和温情的央求唤她:“宁宁?”

    这时微宁眼底兴味便会极重。

    微宁的样子越发像只偷得甜葡萄的狐狸,她这时便会故作疑惑,装作没有领会的模样,期望夫君给出更多回应。

    夫君也多是纵容。

    嗓音又轻又柔,含着无限的包容和甜意,亲昵又温情得同她讨饶。

    这些总是微宁爱听的。

    如此这般心照不宣的你来我往,微宁总能尽兴而归,夫君唇角温柔开怀的弧度也未曾消失。

    而关于多番逗弄一题。

    夫君曾在微宁睡意正酣时,趁着她意识含糊旁敲侧击。

    微宁的回应仍不曾被忘却,在如今魏宁的脑海中仍掷地有声。

    少时的微宁唇角带笑,弯起的眉梢眼角携有万丈的明媚肆意,灼灼光芒似烧灼着夫君眼底的墨色,肆意如灿阳。

    她同夫君十指相扣。

    “我已打定主意,将与夫君同心偕老,白头与共。”

    微宁不染尘埃的脸颊清纯良善,一双明眸熠熠生辉。

    她带着惋惜和莫名的凄哀道:“我不久前见到花婆婆,婆婆目不能视物,却苦苦坚持去寻她的夫君。”微宁掌面传来温热触感,夫君将微宁指尖包裹在掌心,神情宽慰望着微宁。

    微宁指尖摩挲夫君掌心纹路:“我不像同婆婆一样,日日寻着挚爱之人的踪迹。”

    她默了一瞬,而后盯着夫君俊朗清雅的面庞,慨然出声。

    “人的存在是渺小而又脆弱的,同样皮囊也在随着时间千变万化,倘若有朝一日我老眼昏花到看不清夫君容貌。”

    先给予了自己一个可怕的假设,而后微宁喃语。

    “一切总会由盛转衰的。”

    夫君望进女子格外沉静的眼底,愕然于微宁有如此想法。但作为体贴的爱人,是会主动在伴侣陷入困境时及时劝解和伸出援手的,还未等夫君劝慰。

    微宁便眉梢轻挑,她向来喜欢给自己留后路。

    继而莞尔一笑。

    “如此算来,纵然夫君的皮囊老去,纵使我双眸不可辨人,可夫君的灵魂总是永恒。”微宁笑得又乖巧又耀眼:“我定要熟悉夫君灵魂,一丝一毫的将你刻在心中。这样的话,只要我一牵你的手,我便知是你。”

    言外之意,微宁竟然是灵魂不朽的虔诚信徒。

    她疑心双方容颜大改,又不愿全权依托双目,就抓紧永恒灵魂不放,企图从中探索出真谛。

    夫君没由来的察觉出一阵荒谬和诡辩的味道。

    但出于对微宁思维和人格的尊重和欣赏,夫君洗耳恭听了微宁一番高谈论阔。

    言辞之情真意切,格外令他动容。

    偶然间的笑语倒同至死不渝的誓言般,盛大庄重又哀伤流水云烟一样自三年前的朦胧间脱身,直至岁月变迁,成就今日的魏宁。

    魏宁今日仍旧怀念着,不肯忘却着——

    虽观点与自己截然不同,但夫君神色认真,支颐尽力理解她话中含义,而后脸色却越来越难以置信,这样还极力夸赞她的模样。

    魏宁跪坐在地,隔着一层棉纱扇屏,与另一人炽热的掌心相对,冰冷的指尖抵在上面,感受到像是烫伤的热度。

    指尖只能蜷缩在骨质均匀的掌面。

    来人掌心过于熟悉的温度越过重重时光,将她带到她久违的夫君面前。

    恍然间。

    她竟期望故人重归于世。

    许是记忆中一番言之凿凿的灵魂不朽论起了作用,魏宁指尖飞快适应了不同自身的温度。

    沾染着他人温热,魏宁企图在来人掌心寻到熟悉的瘢痕和记号。

    魏宁慌忙极了。

    唯恐下一瞬扇屏后的身形便要消失。她恐惧着失去,又畏惧着身影真正的面容。

    许是夜半光影晦暗,心相难辨,在这样的黑暗中,魏宁心底的某些渴望不可遏制的在暗夜中,肆无忌惮的生长。

    ——她奢望夫君的魂灵,夜半乘风而至。

    而所有希冀泡沫般碎在淡薄的嗓音中。

    “魏宁。”

    木屏后的身影轻轻晃动了一下,低哑冷淡的嗓音传来,是与所预想截然不同的声音。

    魏宁霎时抽回指尖,眼底微弱的光再次熄灭,恹恹盛着墨色。

    她张了张唇,面无表情含着淡漠无声道:“魏峥。”

    怎么能是他?

    恍惚的冲击感荒谬又可笑,霎然间削弱了魏宁方才的强烈的怀旧心绪,方才敏锐觉察到的熟悉温度在指尖飞快消散。

    正如脑海中亡夫留存的影像一般,飞速逝去。

    莫名且荒诞的熟悉感眨眼间,被夜风从她发热的思绪从剥离出,只余下相看陌生的惊诧感。

    很快。

    魏宁收敛好外散的情绪,慌乱的情绪在她脸上再也瞧不出一丝一毫。

    同今日魏峥所见一样,唇角端庄含蓄的挂着淡笑。

    “魏大人,夜安。”

    她愈发冷静。

    面前木屏遮挡视线,魏宁便侧过身,紧睨屏风一侧的出口,但她一番毫不顾忌的行动,又脚疼的厉害。

    干脆直身半跪跽坐在地。

    魏峥冷着脸,如同一株青松牢牢扎根在地。

    并不张望内室,也并未主动现身为魏宁身前,甚而他深而幽谭的双眸也只落在搭了锁扣的窗台。

    他动了动唇,轻而飘的二字传入魏宁耳中。

    “魏宁。”

    又唤了魏宁的名字。

    似乎比之先前低哑声的低喃多了些不可捉摸的笃定和飘渺,魏宁看不到他的表情,因而无从得知魏峥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

    她斟酌着回道:“大人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

    魏宁知他身份后,慌乱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含笑听着咫尺可能传来的动静。

    魏峥怔了一瞬。

    道:“魏宁,我很抱歉。”

    魏峥开口之语竟是道歉,这却是魏宁始料未及的,魏宁淡定的表情呆滞一霎,而后重归自然。

    笑语道:“魏大人何出此言?”

    一屏之隔的魏峥兀的抽出只手,修长指节自屏风侧面探出。

    不透风的内室静谧又温馨。

    身穿单薄寝衣的魏宁轻咳着,脸颊苍白的皮肉下泛着燥热的红意,蒸腾着全身水汽。

    她扯着干燥的唇角。

    瞧清魏峥三指扣着的杯盏,白瓷杯壁茶水袅袅,清澈水面纹丝不动。

    魏宁讶然,这茶盏正是将才她见贼人行径可疑,掷出示警那只。

    原是到了魏峥手里。

    如今茶水温热,又原封不动回到魏宁手里。

    魏峥听到了魏宁的低咳声,他秉持非礼勿视,若非魏宁畏寒,他甚至不会贸然进来内室。无法开窗的情况下,他尽量挑选了一处无碍魏宁名声的角落。

    然自她扑向木屏,栖身其后良久不动,魏峥便当即意识到她脚伤极重。

    伤重到动弹不得。

    他心底起了淡淡的愧疚感和悲切感,语气罕见带了丝悲悯道:“魏宁,你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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