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钟,除了偶尔有几个喝醉酒的白俄醉汉和匆匆收工的黄包车夫,四方路已经是一片冷清,顾行健静静的站在名昌成衣行后面的一处小巷里,一边抽烟一边等待。

    名昌成衣行和这时候的所有商铺一样,都是前店后厂的格局,前面用来做开门生意,招揽顾客,后面则是物料仓库,以及老板和学徒的住所,顾行健注视着院内的灯火,一直等到所有伙计学徒的住宿全都熄了灯,这才慢慢的走到围墙的后面。

    老板总是最后一个睡的,顾行健听到院墙内赵明昌收拾门板,招呼伙计防火防盗,提门上栓的一系列动作,直到听到赵明昌关上内屋房门的时候,才点了点头。

    简单的两个横跃加一个纵跃,手一搭墙沿,顾行健就轻松的蹲在了墙边上,这种野战训练单人上三米,双人上五米的技巧,对身为作训教官的顾行健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他蹲在墙头,机警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顺手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肉包子扔进了狗窝,里面有他早就准备好的麻药,狗子低沉的呜了一声,接着就开始大口吃起包子来。当然,情况紧急的情况下,直接干掉狗子也不是不可以,但顾行健多少还有一些慈悲之心。

    耐心的等待了片刻,直到狗子没了动静,顾行健这才轻轻的跃下,沿着墙根走到赵明昌夫妻的窗前,屋里面的油灯一闪一闪,正发出昏黄的的光芒。

    其实四方路上早已通了电线电灯,但赵明昌为了省钱,用的还是最传统的油灯。

    “当家的,狗子刚才叫了一声,不是有贼吧?”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赵明昌的老婆。

    “没事,有人早干吼开了,咱家的大黄没人还得干吼几声,有人不得叫破嗓子?”这是赵明昌的声音。

    “行,当家的,就怕有人偷布。”

    “这么多年了,哪有贼?你当四方路上的巡警是吃干饭的?再说了,沿街那么多金银当铺古玩行当他不偷,闲着来偷布?又沉又不好拿,还不好出手,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恩......当家的,嗯,别这样......”

    两口子看来是要折腾一番,顾行健叹了口气,他感觉这趟好像是白来了,这赵明昌明显没什么异常,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刚要转身离开,屋子里又传来了赵明昌的声音:

    “算了,今天心事太多,不弄了。”

    “当家的,我们真的要走?这么大一摊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顾行健停下了脚步。

    “没事,店我已经典给了三家当铺,布匹也交割给了同行,都是老主顾了,损失不了太多。”

    “那恒贵祥的老吴可不是好惹的,听说既有警察局的关系,又有青帮的关系,你这得罪了他......”

    “你这蠢婆娘,头发长见识短,咱们都要跑路了,还怕他吴德盛?就是蒋委员长来了我都不怕!”

    “看把你能的!你这么能,别跑啊!这么一大摊子,你是真舍得!”

    两口子开始拌起嘴来,顾行健的脸却是阴沉一片,赵明昌这老小子,居然真的要跑!他将一家店铺同时抵给了三家,连布匹也提前出了手,这不是要跑,那就是见鬼了!

    妈的,这个没节操的家伙,怪不得今天下午这么大方!

    “当家的,你说去上海就安全了吗?这日本人这么厉害,说不定啥时候就占了上海,到时候咱们跑哪里去?”两人吵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起逃跑大计。() ()

    “你懂个屁,上海有租界,咱们躲租界里,日本人能奈我何?”

    “租界的房子听说老贵了,咱们的钱够吗?”

    “大的买不起,就买个小的,大不了先不开店了,我去给人当伙计,凭我的手艺,翻身还不是几年的事儿?”

    “行,你当家,你说了算,那孩子怎么办?”

    “带着呗,还能怎么办?”

    两人又絮絮叨叨了一堆孩子上学的事,何时出发,怎么走却只字不提,顾行健耐着性子仔细倾听,片刻后,两人果然聊起了出逃的事。

    “当家的,为什么坐火车,去上海轮船不是更快?”

    “你懂个屁,火车碰上什么事,咱们找个站一下车,谁能找到咱?坐船,如果被人堵着了,难道带着三个孩子跳海?”

    赵明昌的老婆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才开口道:“那当家的,要是日本人把咱给他卖命的事儿捅出去,那咱可就成了汉奸啦!那时候......”

    “滚蛋,咱们怎么就成了汉奸?咱们又没害过谁,还骗了日本人一笔钱,要我说,咱应该是抗日义士才对,你特么再说汉奸,老子.......”

    又是一顿吵吵,顾行健这回的脸色不再严峻,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微笑,这两口子倒有点意思,前世听德云社的相声也没这么有趣。

    “好了,快睡吧,明天早上点的火车呢,别耽误了火车,让那个日本狗特务抓着了,那可就完犊子了。”

    “怕什么,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日本人来了又能怎么着?再说了,那特务算什么东西,嘴上没毛的玩意儿,还不是被老子耍的团团转?”

    顾行健的脸板了起来。

    如果自己不是日本人的身份,顾行健并不介意放他一马,但现在,绝不可能!

    行伍多年,顾行健从来不是什么仁义君子,他心里很清楚,一时的心慈手软,带来的很可能是无尽的隐患。

    赵明昌一旦逃跑,以后万一见到自己,指认自己是个日本狗特务,那自己该如何辩解?

    没必要再听下去了,明天早上六点,到上海的火车,一查便知,顾行健轻轻的迈开步子,几个起落后,消失在了墙角。

    .......

    翌日六点,汽笛长鸣,岛城火车站上,打扮成逃难逃荒的一家五口,匆匆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不过不到两站,火车还没驶出岛城,赵明昌就面色苍白的找到了值班的巡警,后面则是嚎啕大哭如丧考妣的老婆,还有三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而同一时刻,坐在回岛城火车上的顾行健,则满意掂了掂手中的包袱:

    根大黄鱼,根小黄鱼,美钞,还有若干法币。

    民国时期所谓的“大小黄鱼”约定俗成的就是十两和一两,大黄鱼差不多就是.克,而小黄鱼是.克,一根小黄鱼大约可以兑换到块大洋,算上美金法币,这笔钱加起来合计得有七八千大洋,这在当时可算是一笔巨款了,足够买的下上海法租界的一套小型公寓!

    而这就是赵明昌的成衣行二十年所积攒的大部分家当,当然赵明昌可能还私藏了一些,但总数应该相差不多。

    不到十几斤沉,却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现在却全都便宜了自己,他现在倒想看看,赵明昌没了这笔钱,还去不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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