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爷不是练剑十载，剑术了得……”
“他多病的身子，不过练练皮毛，马步都不曾蹲过几次。”
“江少爷还要拜入魏榆宗……”
“拜什么拜啊，嗐，八岁就给裴宗主瞧过一次，说这孩子资质不行，体格不够，这辈子都进不了魏榆宗。”
“那……为什么？”
江有余憨笑，道：“为了潮儿他高兴嘛。”
合着江潮十年根本没学到真本事，外人以为他厉害，他自己更是自信无比。
难道主角拿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剧本？天才少年陨落，惨遭退婚，然后疯狂打脸路人？①
“林姑娘……”
见江有余言语吞吐，林夕眠会意：“……所以就是要我假装打不过他？”
江有余捋捋胡子，颇有些为难地道：“正是此意，当真是麻烦姑娘了……”
“江老爷尽管放心吧，小事一桩。”林夕眠拍拍胸脯，一脸自信。
容易的事，他攻击我倒地，然后大喊一声：“少爷好生厉害，在下钦佩不已！”既不打击江潮脆弱的心灵，又不会让自己受伤，两全其美。
＊
种种诊断迹象表明，江潮实在太健康了。作为几天前还命悬一线的人，这份健康过于诡异，让人不禁联想到“回光返照”一类的可能。
按照约定，她只需在江府留一月。一月中未见恶疾复发，便可以离开。
那日她回家中收拾物品。林夕月道：“阿眠，昨日葛章来过了。”
“我就知道。”
“他等了你一个晚上，昨日夜间下着细雨，今日清早才走的。”
林夕月望着她的表情，试图从她的脸上看见往日的犹豫。
林夕眠道：“哦。”
窗外竹影摇曳，银辉如霜倾洒大地。手中的珠钗闪耀圆润的光泽，林夕月轻笑无言。
……
林夕眠的房前是一片池塘，池水潾潾，红鲤遨游，水面搭建白石孔桥与四角亭子。
是日天朗气清，春江水暖，她倚在白石围栏处喂鱼。
一行人路过石桥，怀中书本有半人高，堆作山丘，随着他们的步子摇摇晃晃。
为首的男人两手空空，领着下人过桥。这人她认识，是江府的管家，家中排行第七，人称老七。身材高瘦，胡子花白，一身粗布麻衣，拄一根细长竹杖。
说是管家，大半时间都在照看江潮。
江少爷看了画本子以后，亲自为老七选了几套破破烂烂的衣裳，认为更有江湖气。老七遂他心意，一直这身打扮，捡一根竹竿作剑使。
一人道：“少爷不是只爱练剑么，怎么也研究机关了？这些可都是邓陵寨的书卷。”
老七道：“既然是少爷吩咐，照做便是。”
“是。”
几人抱着书本朝北屋中去，老七却停下。
“林姑娘。”
“七叔好呀。”林夕眠往池塘丢了几只鱼食。
“三日后少爷要在庭院中比武，说是也请姑娘去瞧瞧。”
知子莫若父，按江有余的说法，江潮说的是请她去“瞧瞧”，等到“打败”场上的几位高手，兴致上来了，必定要与她比试。
“我已经知道了，他会如愿打败我的。”
老七拉住她，语重心长道：“林姑娘啊，你有所不知，这打假架还真得练练。”
“怎么说？”
“嘿，那么我二人试试。我便是少爷，你只管按你的法子来。”
语罢，手中竹杖剑一样向林夕眠刺去，沾上黑泥的末端眼见就要触及她的身体。老七刻意模仿江潮动作，出招缓慢，手中力道绵软无力。
几乎是下意识，她一招打飞竹竿，提掌将老七击出数米外。
林夕眠这才想起，她对功夫剑法全靠身体上反应，只能动真格儿，根本打不了假架。
老七真有两下子，步子往后退，人却直挺不倒。竹杖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入他手中。
他道：“说句不好听的，少爷的实力和体格远在老夫之下，只怕会被林姑娘一掌打死。”
林夕眠主动承认错误，道：“是我大意了，您教教我吧。”
老七放下竹杖，理理破烂的衣衫，笑道：“打假架，重不在‘假’，在‘打’。兵法曰：‘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②我们要故意露出破绽，让少爷找出来，满足他的胜负心。
“必要的时候，猜测他的动向，他退我击，他进我迎。我输得不甘，他赢得吃力，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
“我好像明白了。”
“看我。”老七说着往后一仰，扑通一声倒下。林夕眠在一旁学他。
“这种倒法……对对对，拿右手肘撑着……听着声响大，实则一点儿不疼……我和王二严丙几人研究多年，这个姿势是最舒服的一个。林姑娘，你就用此法。”
老七问道：“你倒下之后，要说什么？”
林夕眠理所当然地答：“少爷威武，在下甘拜下风！”
“不不不，这样太刻意。”
“那我说什么？”
“啊。”
“啊？”
“不错，”老七道，“你先‘啊’一声，是你对攻势的猝不及防，更是对少爷拳脚功夫的赞叹。剩下的话随便说。注意喽，身临其境，调动少爷的热情，方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境界。”
林夕眠细细琢磨，和老七前前后后练了几次。
天边红日西坠，池水跳跃大团火焰。林夕眠瘫在石凳上歇息，老七在她身旁拿衣襟擦汗。
林夕眠如实道：“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用心。”
“少爷是我瞧着长大的，他高兴我高兴。”
“可江少爷不是要做天下第一吗？终有一天他会离开江府的。在江湖中都是凭拳头说话，不会再有人费尽心思哄他高兴，那时该怎么办？”
“少爷就没出过江府，”老七摆摆手，“他自幼多病，三天两头喝药。唯一喜欢的事就是练剑习武，又不能练得狠了，又嚷嚷着要做天赋异禀的侠客……嗐，那就想个法子哄他呗。
“我和王二几个人呐，若非得了老爷的恩惠，如今还不知在何处……那年桃源镇发了大水，我儿子活生生被淹死了，他要是活着……唉唉，不提这个……”
老七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兴许是燥热的缘故，他的鼻尖在夕阳下发红。
“可不能露馅了，少爷若是知晓真相，以他的傲性，定然会大闹一场；少爷要是伤心，我这心里头也难受，”老七拍拍她的肩，“林姑娘，都看你的了。”
林夕眠颔首，沉声道：“包在我身上。”
＊
比武之日如期而至。远山如黛，碧草连天，十里桃林送香来。
为了迎合少爷的喜好，江府建有巨大的木质擂台，高台两旁摆放铁架，上面放置各式兵器，以长剑为主。
江潮如墨的黑发梳作高马尾，一身轻便玄色锦袍，衬得体态更显修长，立在高台之上。近看，鼻梁直挺，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举止投足皆见少年意气。
江潮见她来了，笑道：“林姑娘。”音调清爽悦耳，如同密林间清风徐来。
林夕眠笑着朝他招手。
整个江府的人都来了，台下挤满人，挥袖成云。江有余和文棠也在，林夕眠粲然一笑，低低道：“二位放心，七叔教了我不少东西。今日定能让江少爷赢得畅快。”
擂鼓响，比试便开始。
她在台下坐着，心里温习学过的姿势和技巧。同时注意江潮手上动作，仔细分析他的出招细节。
比武分为两部分：第一场是比剑，双方从铁架上挑一件顺手的利剑，一比高下；第二场是赤手空拳，不允许使用兵器，谁先倒下便算谁输。
几局下来，林夕眠大概摸清了他的动向。
结局不必多说，江潮连胜几人，成为最后的胜者。
少年收剑入鞘，春风掀起玄色衣袂，他黑眸明亮有神，嘴角含着明朗的笑，似乎也觉得取胜理所当然，向台下深鞠一躬。
他的对手是府上会些拳脚的男人，不过十几人。
但他们倒下的姿势千奇百怪，没有重复的。每一个人被打败后的反应也不同，有人欢喜，有人惊叹，有人愤懑。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今天全员演员，她还真会以为江潮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了。
老七最捧场，拍掌道：“少爷虽然病了一场，功夫只进不退，好啊！”
“我们还是少爷的手下败将，哈哈哈哈哈……”
“少爷威武！”
江有余摸着胡子：“我儿颇有侠客风范！”
文棠不停鼓掌，冲儿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庭院春光正好，蜂飞蝶舞，江潮恣意笑着。
林夕眠心底油然升起一股预感：马上需要自己上场表演了。
果然，江潮转向她，轻笑道：“早闻林姑娘功夫不凡，我意欲与你比试一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你要和我比？”林夕眠睨他，故作倨傲姿态，“江少爷，你可知道我的师父是谢隆德？武林之中威名远扬的谢老怪，你当真要与我比试么？”
江潮道：“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想和你一决高下。”
“好，有骨气，”林夕眠走向台边铁架，随手拿起一把长剑，冷声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刀剑无情伤了你，可怪不得我。”
“尽管使出你的全部实力，林姑娘。”
三声鼓响。台下人目不转睛，场上鸦雀无声。
江潮的剑术简直漏洞百出。他出剑的动作缓慢，剑在手中轻颤，不稳，手上的小动作也太多。
林夕眠放缓动作，预判江潮的下一步，找合适时机接住他的剑刃。
第一场，林夕眠不负众望地输了。用着老七教过的技巧，砰的一声，以最舒适的姿势倒在地上。众人哗然。
江潮伸出手，小心将她扶起，道：“承让。”
江大少爷的高兴已经大写在脸上了，洁白的虎牙在日光中闪光。
他将剑放会铁架，还沉浸在方才的胜利当中，低声叹道：“……原来我果真这么厉害……天不生我江小潮，剑道万古如长夜啊。③”
林夕眠不忘设法再度提高江潮的愉快体验，冷嗤一声，道：“江少爷，你不过是剑术比过我了，单论拳脚还未必呢，得意什么。”
“你说的对，谦虚使人进步。”江潮认真地点点头。
这话倒让林夕眠接不上了。
她的本意是扮演恶俗“反派”，让江潮放句狠话装装逼，后面打她的脸，好好感受一把主角的爽感。
江潮竟然虚心接受了她的建议。
……好吧。
第二场赤手空拳，林夕眠更有输的信心。
早在前几局，她便发现江潮手上动作死板。若是左手出拳，后面必定是右手出掌；若是右手出掌，后边必定是左手出拳。
他本人是没有意识到的。利用这一点儿，可以轻松接住他的招式。
已经出掌了，下一式就是右手的拳。
就是现在，倒！
“啊——”林夕眠应声倒地。
意料之中的喝彩没有出现。
江潮挠挠头，道：“……我方才还没碰到你啊。”
林夕眠：“……”
老七：“……”
全场寂静。
一阵清风扫过，桃花纷飞散落如彩蝶，空中飘来点点暗香。
完了，全完了。
倒早了。
白演了。
她急中生智，大叫一声：“少爷之气功，恐怖如斯！④”
“气功？”江潮望着自己的双手，困惑地重复她的话。
林夕眠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怒道：“江潮，你装什么！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分明在戏弄我！”
一顶帽子扣在头上，江潮急道：“我……我没有啊，林姑娘，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哼，”林夕眠道，“万物由气而生，若是谁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便可纵天地之气……连我都没有学会的气功，竟让你学去了。我才不信你师出无门，定是有意折辱我！呵，原来找我比试便是安的这个心……”
“林姑娘，我没有骗你啊。我确实没有拜师，功夫剑术皆是自修。”
“当真？”
“当真。”
林夕眠又望向台下众人。
老七道：“少爷从未拜师学艺，怎么会戏弄姑娘。”
她露出极诧异的表情，问道：“所以你的气功是自己习得的？”
“我想是的。”江潮懵懵地点头。
“……想不到天下竟然如此奇才，”林夕眠叹道，“气功最是难习，武林之中也不见得有几人能做到……江少爷，你如今不过十八，实在是前途无量啊，夺得天下第一是早晚的事！”
江潮明显着了她的道，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刚才不知不觉就使出来了……”
老七带头鼓掌：“少爷，厉害呀少爷！”
“好好好！”台下人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起哄。
林夕眠高悬的心堪堪放下。远远瞧见台下的文棠，女人紧攥帕子的手松开，脸上绽放出笑容。
＊
这几日林夕眠光顾着打假架的事，暂时把笔记放在一边。
她的想法简单，大师的笔记又不会跑，去藏宝铺子总能买到。
如今比武完美落幕，江府上上下下高兴了。
林夕眠清闲下来，打算好好研究前辈的日记。
她没有银钱时打听过，镇上的铺子只有一家卖这个，内容不重样的大约三十几页，总共抄写了大约几万张。
也就是说，每一页至少有一千张。短时间内哪里卖得出那么多。
很快她发现她错了。
主人道：“不巧，大师的笔记让人全部买走了。”
“全部？”
“全部。”
“……”林夕眠一时无语，她不明白买几千张重复的内容意义在哪儿。
“什么时候？”
“几天前。姑娘，你可以再等等，过半月我们会再誊抄。”
“半月？算了吧，那能告诉我是谁买的么，我去同他商量商量。”
“江家少爷。”
“江家？”林夕眠猛然回想起什么，“哪个江家？”
“就是那个‘四海之内，处处为家’的江家啊。他的儿子得了大病，这病一好，府上管事的便来买走了，说是小少爷要看的。”
“他多病的身子，不过练练皮毛，马步都不曾蹲过几次。”
“江少爷还要拜入魏榆宗……”
“拜什么拜啊，嗐，八岁就给裴宗主瞧过一次，说这孩子资质不行，体格不够，这辈子都进不了魏榆宗。”
“那……为什么？”
江有余憨笑，道：“为了潮儿他高兴嘛。”
合着江潮十年根本没学到真本事，外人以为他厉害，他自己更是自信无比。
难道主角拿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剧本？天才少年陨落，惨遭退婚，然后疯狂打脸路人？①
“林姑娘……”
见江有余言语吞吐，林夕眠会意：“……所以就是要我假装打不过他？”
江有余捋捋胡子，颇有些为难地道：“正是此意，当真是麻烦姑娘了……”
“江老爷尽管放心吧，小事一桩。”林夕眠拍拍胸脯，一脸自信。
容易的事，他攻击我倒地，然后大喊一声：“少爷好生厉害，在下钦佩不已！”既不打击江潮脆弱的心灵，又不会让自己受伤，两全其美。
＊
种种诊断迹象表明，江潮实在太健康了。作为几天前还命悬一线的人，这份健康过于诡异，让人不禁联想到“回光返照”一类的可能。
按照约定，她只需在江府留一月。一月中未见恶疾复发，便可以离开。
那日她回家中收拾物品。林夕月道：“阿眠，昨日葛章来过了。”
“我就知道。”
“他等了你一个晚上，昨日夜间下着细雨，今日清早才走的。”
林夕月望着她的表情，试图从她的脸上看见往日的犹豫。
林夕眠道：“哦。”
窗外竹影摇曳，银辉如霜倾洒大地。手中的珠钗闪耀圆润的光泽，林夕月轻笑无言。
……
林夕眠的房前是一片池塘，池水潾潾，红鲤遨游，水面搭建白石孔桥与四角亭子。
是日天朗气清，春江水暖，她倚在白石围栏处喂鱼。
一行人路过石桥，怀中书本有半人高，堆作山丘，随着他们的步子摇摇晃晃。
为首的男人两手空空，领着下人过桥。这人她认识，是江府的管家，家中排行第七，人称老七。身材高瘦，胡子花白，一身粗布麻衣，拄一根细长竹杖。
说是管家，大半时间都在照看江潮。
江少爷看了画本子以后，亲自为老七选了几套破破烂烂的衣裳，认为更有江湖气。老七遂他心意，一直这身打扮，捡一根竹竿作剑使。
一人道：“少爷不是只爱练剑么，怎么也研究机关了？这些可都是邓陵寨的书卷。”
老七道：“既然是少爷吩咐，照做便是。”
“是。”
几人抱着书本朝北屋中去，老七却停下。
“林姑娘。”
“七叔好呀。”林夕眠往池塘丢了几只鱼食。
“三日后少爷要在庭院中比武，说是也请姑娘去瞧瞧。”
知子莫若父，按江有余的说法，江潮说的是请她去“瞧瞧”，等到“打败”场上的几位高手，兴致上来了，必定要与她比试。
“我已经知道了，他会如愿打败我的。”
老七拉住她，语重心长道：“林姑娘啊，你有所不知，这打假架还真得练练。”
“怎么说？”
“嘿，那么我二人试试。我便是少爷，你只管按你的法子来。”
语罢，手中竹杖剑一样向林夕眠刺去，沾上黑泥的末端眼见就要触及她的身体。老七刻意模仿江潮动作，出招缓慢，手中力道绵软无力。
几乎是下意识，她一招打飞竹竿，提掌将老七击出数米外。
林夕眠这才想起，她对功夫剑法全靠身体上反应，只能动真格儿，根本打不了假架。
老七真有两下子，步子往后退，人却直挺不倒。竹杖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入他手中。
他道：“说句不好听的，少爷的实力和体格远在老夫之下，只怕会被林姑娘一掌打死。”
林夕眠主动承认错误，道：“是我大意了，您教教我吧。”
老七放下竹杖，理理破烂的衣衫，笑道：“打假架，重不在‘假’，在‘打’。兵法曰：‘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②我们要故意露出破绽，让少爷找出来，满足他的胜负心。
“必要的时候，猜测他的动向，他退我击，他进我迎。我输得不甘，他赢得吃力，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
“我好像明白了。”
“看我。”老七说着往后一仰，扑通一声倒下。林夕眠在一旁学他。
“这种倒法……对对对，拿右手肘撑着……听着声响大，实则一点儿不疼……我和王二严丙几人研究多年，这个姿势是最舒服的一个。林姑娘，你就用此法。”
老七问道：“你倒下之后，要说什么？”
林夕眠理所当然地答：“少爷威武，在下甘拜下风！”
“不不不，这样太刻意。”
“那我说什么？”
“啊。”
“啊？”
“不错，”老七道，“你先‘啊’一声，是你对攻势的猝不及防，更是对少爷拳脚功夫的赞叹。剩下的话随便说。注意喽，身临其境，调动少爷的热情，方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境界。”
林夕眠细细琢磨，和老七前前后后练了几次。
天边红日西坠，池水跳跃大团火焰。林夕眠瘫在石凳上歇息，老七在她身旁拿衣襟擦汗。
林夕眠如实道：“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用心。”
“少爷是我瞧着长大的，他高兴我高兴。”
“可江少爷不是要做天下第一吗？终有一天他会离开江府的。在江湖中都是凭拳头说话，不会再有人费尽心思哄他高兴，那时该怎么办？”
“少爷就没出过江府，”老七摆摆手，“他自幼多病，三天两头喝药。唯一喜欢的事就是练剑习武，又不能练得狠了，又嚷嚷着要做天赋异禀的侠客……嗐，那就想个法子哄他呗。
“我和王二几个人呐，若非得了老爷的恩惠，如今还不知在何处……那年桃源镇发了大水，我儿子活生生被淹死了，他要是活着……唉唉，不提这个……”
老七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兴许是燥热的缘故，他的鼻尖在夕阳下发红。
“可不能露馅了，少爷若是知晓真相，以他的傲性，定然会大闹一场；少爷要是伤心，我这心里头也难受，”老七拍拍她的肩，“林姑娘，都看你的了。”
林夕眠颔首，沉声道：“包在我身上。”
＊
比武之日如期而至。远山如黛，碧草连天，十里桃林送香来。
为了迎合少爷的喜好，江府建有巨大的木质擂台，高台两旁摆放铁架，上面放置各式兵器，以长剑为主。
江潮如墨的黑发梳作高马尾，一身轻便玄色锦袍，衬得体态更显修长，立在高台之上。近看，鼻梁直挺，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举止投足皆见少年意气。
江潮见她来了，笑道：“林姑娘。”音调清爽悦耳，如同密林间清风徐来。
林夕眠笑着朝他招手。
整个江府的人都来了，台下挤满人，挥袖成云。江有余和文棠也在，林夕眠粲然一笑，低低道：“二位放心，七叔教了我不少东西。今日定能让江少爷赢得畅快。”
擂鼓响，比试便开始。
她在台下坐着，心里温习学过的姿势和技巧。同时注意江潮手上动作，仔细分析他的出招细节。
比武分为两部分：第一场是比剑，双方从铁架上挑一件顺手的利剑，一比高下；第二场是赤手空拳，不允许使用兵器，谁先倒下便算谁输。
几局下来，林夕眠大概摸清了他的动向。
结局不必多说，江潮连胜几人，成为最后的胜者。
少年收剑入鞘，春风掀起玄色衣袂，他黑眸明亮有神，嘴角含着明朗的笑，似乎也觉得取胜理所当然，向台下深鞠一躬。
他的对手是府上会些拳脚的男人，不过十几人。
但他们倒下的姿势千奇百怪，没有重复的。每一个人被打败后的反应也不同，有人欢喜，有人惊叹，有人愤懑。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今天全员演员，她还真会以为江潮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了。
老七最捧场，拍掌道：“少爷虽然病了一场，功夫只进不退，好啊！”
“我们还是少爷的手下败将，哈哈哈哈哈……”
“少爷威武！”
江有余摸着胡子：“我儿颇有侠客风范！”
文棠不停鼓掌，冲儿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庭院春光正好，蜂飞蝶舞，江潮恣意笑着。
林夕眠心底油然升起一股预感：马上需要自己上场表演了。
果然，江潮转向她，轻笑道：“早闻林姑娘功夫不凡，我意欲与你比试一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你要和我比？”林夕眠睨他，故作倨傲姿态，“江少爷，你可知道我的师父是谢隆德？武林之中威名远扬的谢老怪，你当真要与我比试么？”
江潮道：“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想和你一决高下。”
“好，有骨气，”林夕眠走向台边铁架，随手拿起一把长剑，冷声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刀剑无情伤了你，可怪不得我。”
“尽管使出你的全部实力，林姑娘。”
三声鼓响。台下人目不转睛，场上鸦雀无声。
江潮的剑术简直漏洞百出。他出剑的动作缓慢，剑在手中轻颤，不稳，手上的小动作也太多。
林夕眠放缓动作，预判江潮的下一步，找合适时机接住他的剑刃。
第一场，林夕眠不负众望地输了。用着老七教过的技巧，砰的一声，以最舒适的姿势倒在地上。众人哗然。
江潮伸出手，小心将她扶起，道：“承让。”
江大少爷的高兴已经大写在脸上了，洁白的虎牙在日光中闪光。
他将剑放会铁架，还沉浸在方才的胜利当中，低声叹道：“……原来我果真这么厉害……天不生我江小潮，剑道万古如长夜啊。③”
林夕眠不忘设法再度提高江潮的愉快体验，冷嗤一声，道：“江少爷，你不过是剑术比过我了，单论拳脚还未必呢，得意什么。”
“你说的对，谦虚使人进步。”江潮认真地点点头。
这话倒让林夕眠接不上了。
她的本意是扮演恶俗“反派”，让江潮放句狠话装装逼，后面打她的脸，好好感受一把主角的爽感。
江潮竟然虚心接受了她的建议。
……好吧。
第二场赤手空拳，林夕眠更有输的信心。
早在前几局，她便发现江潮手上动作死板。若是左手出拳，后面必定是右手出掌；若是右手出掌，后边必定是左手出拳。
他本人是没有意识到的。利用这一点儿，可以轻松接住他的招式。
已经出掌了，下一式就是右手的拳。
就是现在，倒！
“啊——”林夕眠应声倒地。
意料之中的喝彩没有出现。
江潮挠挠头，道：“……我方才还没碰到你啊。”
林夕眠：“……”
老七：“……”
全场寂静。
一阵清风扫过，桃花纷飞散落如彩蝶，空中飘来点点暗香。
完了，全完了。
倒早了。
白演了。
她急中生智，大叫一声：“少爷之气功，恐怖如斯！④”
“气功？”江潮望着自己的双手，困惑地重复她的话。
林夕眠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怒道：“江潮，你装什么！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分明在戏弄我！”
一顶帽子扣在头上，江潮急道：“我……我没有啊，林姑娘，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哼，”林夕眠道，“万物由气而生，若是谁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便可纵天地之气……连我都没有学会的气功，竟让你学去了。我才不信你师出无门，定是有意折辱我！呵，原来找我比试便是安的这个心……”
“林姑娘，我没有骗你啊。我确实没有拜师，功夫剑术皆是自修。”
“当真？”
“当真。”
林夕眠又望向台下众人。
老七道：“少爷从未拜师学艺，怎么会戏弄姑娘。”
她露出极诧异的表情，问道：“所以你的气功是自己习得的？”
“我想是的。”江潮懵懵地点头。
“……想不到天下竟然如此奇才，”林夕眠叹道，“气功最是难习，武林之中也不见得有几人能做到……江少爷，你如今不过十八，实在是前途无量啊，夺得天下第一是早晚的事！”
江潮明显着了她的道，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刚才不知不觉就使出来了……”
老七带头鼓掌：“少爷，厉害呀少爷！”
“好好好！”台下人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起哄。
林夕眠高悬的心堪堪放下。远远瞧见台下的文棠，女人紧攥帕子的手松开，脸上绽放出笑容。
＊
这几日林夕眠光顾着打假架的事，暂时把笔记放在一边。
她的想法简单，大师的笔记又不会跑，去藏宝铺子总能买到。
如今比武完美落幕，江府上上下下高兴了。
林夕眠清闲下来，打算好好研究前辈的日记。
她没有银钱时打听过，镇上的铺子只有一家卖这个，内容不重样的大约三十几页，总共抄写了大约几万张。
也就是说，每一页至少有一千张。短时间内哪里卖得出那么多。
很快她发现她错了。
主人道：“不巧，大师的笔记让人全部买走了。”
“全部？”
“全部。”
“……”林夕眠一时无语，她不明白买几千张重复的内容意义在哪儿。
“什么时候？”
“几天前。姑娘，你可以再等等，过半月我们会再誊抄。”
“半月？算了吧，那能告诉我是谁买的么，我去同他商量商量。”
“江家少爷。”
“江家？”林夕眠猛然回想起什么，“哪个江家？”
“就是那个‘四海之内，处处为家’的江家啊。他的儿子得了大病，这病一好，府上管事的便来买走了，说是小少爷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