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兆雪的好物件很多,陆蒙雨虽不知全貌,但看簪子的用料、做工,想也知道是妹妹平时会用的。

    他听到前面的对话,表情已然古怪,待看到发簪,脸色都不对了,忙回头瞪陆兆雪。

    ——李氏和江停辞清清白白,你和这个臭小子不清不楚是吧?

    陆兆雪:“……”一看就知道哥哥想岔了。

    事已至此,她是不会认的,无辜道:“这是我的簪子?何时丢的,我竟没印象了。”

    江绛行看了她一眼,话音似有深意:“这是方才钉住李家姑娘衣衫的簪子,救了她一命。”

    这人喊的竟是“李家姑娘”,而不是“李氏”,人还怪好的。

    陆兆雪暗赞一句,嘴上却没松口:“嗯?镯锦,这是你的簪子么?”

    镯锦……镯锦实在无话可说。

    但毕竟是小姐的簪子,一支足料的赤金簪少说也要三四两银,不算便宜,得替小姐拿回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是我的。”

    她伸手去拿,江绛行却往回一收,叫她落了个空。

    镯锦:“……江公子?”

    “抱歉,某并非信不过姑娘,只是当时掷出发簪的用劲极巧,某虽急于物归原主,却不想弄错人,少不得要请姑娘试试手。”

    镯锦哪里会掷?她暗器都使得不好,更何况发簪。说实在的,在陆兆雪出手前,镯锦都没想到如今小姐的功夫竟如此出神入化。

    她们四个和小姐是一起长大,一起练的功夫,功夫最好的向来是寄月,如今看……却是小姐了。

    ——小姐不愧是侯爷的女儿!

    只是现在,镯锦有些下不来台。

    她正打算为了小姐的簪子硬着头皮试试,赌对面两个文弱的书生看不出好坏,谁料陆兆雪却忽然一伸手,拦住了她。

    “那大约是江公子弄错了吧。”陆兆雪温婉地笑笑,语调轻柔,看起来真似足不出户的娇弱大小姐,“其实不过一支赤金簪子,丢了就丢了,我想它的主人也不会介意的,此事劳江公子费心。天色不早,若无其他事,我们就此别过。”

    她拉上哥哥,带着侍女上了车。大车骨碌碌驶离,留月下两道人影,茕茕对立。

    “怎么办?”半晌,江停辞耸了耸肩,“你不肯暴露身手,人家也不肯。”

    “又不是贼人,试不出倒也罢了。定北侯镇守边关,一心为民,陆家人不必防备。”

    他只是没想到陆武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眉眼间有藏不住的骄傲,仪态却是娇滴滴的,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但就算是装的,至少,是个好鲜活的小姑娘。

    江绛行低头看着手里的赤金簪,轻叹了口气:“却没想到这簪子还不出去了。”

    其实,他没想拿人家的簪子。

    江停辞乐不可支,点他:“还不是你多事,直接还了人家未必不收。南哥儿,你这个人就是不爽利。”

    他这样的人,如何能爽利得起来?江绛行不与他争,两人转了道,归家去了。

    ……

    “那簪子是怎么回事?”车上,陆蒙雨问了一句。

    虽说听江绛行所言,他已大致猜测到经过,但还是多问了这一句。镯锦便将事情一一禀报,陆蒙雨不由感叹:“还是低估妹妹的身手了,不过簪子不拿回来,没事吗?”

    “随便戴来玩的,本也不是多喜欢的发簪,无妨。”陆兆雪还在想那个人,对镯锦的身手,他竟明摆着不信,“十五哥,我问你件事,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人……有点奇怪?”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了一说。

    陆蒙雨拧眉:“我确实没看出那人面貌有何不妥。”

    再问镯锦,也是一样的想法。陆兆雪眉毛打结,一张小脸皱得十分苦恼,陆蒙雨见状笑道,“从小你的直觉最灵,你既觉得不妥,日后咱们多防备便是,横竖那质子府就在咱们边上,难不成还能让匈奴人在眼皮子底下闹出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亲卫都被你养在京郊庄子上了吧?咱们府里才几个人?”打仗最忌讳托大,陆兆雪不赞同道,“真出事了,人少对上人多,总归是劣势。”

    陆蒙雨拗不过她,忙同意调一队亲卫回来,当作从外面牙行买来的下人进府。

    但他也劝:“江太医是前朝老臣,为人方正,自改朝以来,他在太常寺也没少受到排挤。更何况他出身姑苏江氏,前些年他还救过我,他家的人,于情于理我都觉得不必这么紧张。”

    他本意是想劝妹妹宽心,没想到陆兆雪听完差点跳起来:“江太医救你?哥哥,你是受了重伤,还是生了重病,怎么家书中从未听你提起?”

    陆蒙雨:“……”

    哎呀,说漏嘴了。

    十五公子陆蒙雨,面慈心黑,擅长插科打诨,乃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陆兆雪横行内宅……加起来也有数十年了,但在“痞”这一字上仍不是哥哥的对手,被他混了过去,没问出什么来,气得陆兆雪直跳脚。

    第二天陆兆雪在家,扶刀从府外回来禀报:“那位苑世子已经连续去应天书院报到两天了,往往早去晚归,昨日也是拉着夫子问问题才没赶上您救人的那一幕。”

    “真这么用功?”陆兆雪是真的意外。

    “听说……不像。”扶刀犹豫着摇了摇头,“奴不爱念书,但听人说,苑世子不是块读书的料,往往是他学得累,夫子教得也累,从他入学,这两日班上时时鸡飞狗跳,但他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应天书院有许多班级,像苑劲松这样的水平,不可能和即将参加春闱的学子一道上学,只能去初级班和一群刚被送进书院的世家子弟一道。大人钻进小孩堆,就像是水如油锅,难怪鸡飞狗跳。

    “……他们班的夫子辛苦了。”那个地狱场面可以想象,陆兆雪默了默,又问,“他真没再去花街?”

    “那真没有。”扶刀说得信誓旦旦。

    “辛苦了,再帮我盯着吧,有其他异常的事情也来回禀。”陆兆雪点点头,“霜居,拿二两碎银子给他——这银子你和侍剑分了吧。”

    “谢姑娘的赏,其实三姑娘不必赏奴,公子会赏我们的。”扶刀笑嘻嘻地,又从怀中掏出一支狭长锦盒,“这是公子让我带回来给姑娘的。”

    “这什么?”陆兆雪接过来。

    扶刀讨好道:“公子说三姑娘前日丢了支簪,恰好咱们不在北地,来不及为姑娘准备及笄礼,便再为您备上一支,祝姑娘生辰喜乐,平安顺遂。”

    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支精巧的镶金点翠团花玳瑁簪,这时候海上贸易不算发达,玳瑁名贵,点翠也是京里才能见到的手艺,这样一支簪,在北地可见不着。

    “点金楼的新品?”前日陆兆雪才见过它,“这一支簪,得花哥哥两个月的月钱吧?”

    她爹曾说,武将要会花钱,但不可沉溺于外物,所以侯府是她娘管家,下来是她,几个哥哥们的月钱都不多,若花用不够,只管带上兵马,到关外抢胡人的去。陆蒙雨进京六年,没地方打劫,手边应该只有月钱。

    “咱们——侍剑、藏弓、弄锏和我——咱们四个也添了些银子。”扶刀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及笄,合该是全府的大喜事。”

    果然,还是家人里待她最好。陆兆雪一怔,旋即笑出了声:“那就替我和他们都道声谢,等回头,我做主给哥哥涨点月钱,让他赏你们。”

    “那敢情好。”扶刀美滋滋地退出去了。

    陆兆雪唤来霜居,让她往各家牙行去一趟。亲卫进府的事她要尽快安排起来,另外,她自己也需要再采买些人。

    挑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得看人品,还得看才能,需要多多费心,她花了好几天,从全城的牙行里各买了不少人。救下李如一事,本就让陆兆雪在京中有了些许名气,又因为她买人时的挑剔,这下,京城里各处都知道了定北侯府刚归家这位,是个人美心善、身娇体不弱,且十分挑剔的祖宗。

    如此一晃,便到了太后千秋宴的日子。

    当今圣上是个孝子,至少他很喜欢这个形象,也因此,每年太后的千秋宴,他都举办得比自己的生辰还隆重。

    今年还是个大日子——过了年,太后满六十了,圣上特准许京中大小官员及家眷一同进宫赴宴。

    正月廿八这天,陆蒙雨带着陆兆雪进宫。

    陆兆雪今日穿了身蓟粉色的斗篷,是自家布坊新呈上来的料子,近日她有心革新一下铺子里的成衣款式,叫布坊拿了不少布过来,让她四个丫鬟里手最巧的亭幽领着新买回来的绣娘一道裁衣裳,这件斗篷就是新做的。

    她还戴了陆蒙雨送的发簪,乌发梳成柔美的倾髻,上面只戴一簪、一钗,简单清雅,既不会太过,也不会失礼。

    “你记住我说的话没?”她今天出门带的是身手最好的寄月。

    “是,咱们要避开显阳宫,留意昭玉宫那头的动静,如有不对,立刻来报。”寄月复述完,又问,“但是小姐,避开显阳宫就算了,为何要留意昭玉宫?难不成太后千秋,薛贵妃竟要搞事不成?”

    殷维好色,如今宫中有皇后一人,贵妃四人,其余品级秀女数十人;至于那些民间搜罗来的美人,为免御史弹劾不成体统,都给送到行宫去了。

    皇后一向低调,如今宫里最得势的就是薛贵妃,除了夭折的五皇子外,她还生了二皇子和大公主,可谓荣宠万千。这样的妃子,争宠反倒显得没格调,她应当盼着这千秋宴平平安安才是,寄月想不明白。

    陆兆雪摇头:“昭玉宫住着的可不止薛贵妃一人。”

    宫里,除了皇后和贵妃能住主殿,其他昭仪美人的,还不是只能分散于各宫住着。

    她不肯多说,寄月只好不问。车子晃晃悠悠,开到了宫门口。

    再往前就得步行了,陆蒙雨下了马,过来扶陆兆雪下车。大车高,娇贵的闺秀多是如此,她也不搞特殊,然而刚下车,就感觉有人在看她。

    赴宴的官员家眷分四门入宫,不论尊卑,只讲远近与先来后到,这会儿陆兆雪下车,发现在看她的人竟是那天那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书生。

    好像是叫江……绛行。

    陆兆雪慢慢回忆起这个名字。

    江绛行与她对视,片刻之后,似乎是觉得失礼,微微颔首之后,便转开了头。他长身玉立,站在几个年轻公子中间,其中就有当日见到的江停辞;另外还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大约是哥哥曾提过的江太医。

    “妹妹。”陆蒙雨突然喊她,陆兆雪刚回头,就看到不远处一辆镶金嵌银的豪华马车横冲直撞地冲进人群,激起一片尖叫,很快,从那马车上下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整了整衣衫,急急向陆兆雪奔来。

    陆兆雪:“……”

    正是她刚穿越那一世嫁过的郎君,苑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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