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的清晨,黄泥湾码头起了雾。

    雾气自湖心的方向飘来,聚集在湖岸不远处,渐亮的天光将四周照得同河湾里浑浊的水一样,依稀可见七零八落的树枝杂物漂在水面上。

    那是昨夜风暴肆虐过后的痕迹。

    但对于早已习惯大风大浪的鱼贩子们来说,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各自收拾一番便准备排队入城去了。

    往常到了这个时候,满载河鲜的小船们早已摸着黑在河口排出了长龙,就等城门处一开闸,便一股脑地涌入城中。可今日不知怎地,那河口最窄处横了一艘大船,正正好将汇入黎水的道口给堵上了。

    那船瞧着有二三层小楼那么高,船身上的装饰很是讲究的样子,一看便是给那些有钱人消遣的玩意。鱼贩们不敢轻举妄动,各自忍了许久,可眼瞧着就要误了进城的时辰,那大船依旧纹丝不动,船上也无半点动静传出。

    众人的怨气越积越高,小船在河道里越挤越多,所有人不由得聚在一起纷纷议论起来。

    “到底是谁家的船?就算是来凑热闹的,也不能这般堵在道中间啊。”

    附近黑茶棚的伙计也闲得出来看景,见状摇摇头,显然有些别的看法。

    “那劳什子赏剑大会已经结束了,再者说来,真有钱的又怎会来这臭烘烘的地界凑热闹?听闻第一日都聚在石舫那边呢。”

    一旁的渔娘听罢,挽起袖子站上船头,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道。

    “管他是谁?好狗还不挡道呢。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开张做生意了?”

    一旁另一条船上的船娘闻言,踏上自家船蓬向那大船望了望。

    “徐娘子莫动气,我瞧着咱们这般吵闹,也不见里面有动静,会不会这船上根本没人啊?”

    徐娘子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点头、觉得有理。

    “若真是如此,还在这等着作甚?上去瞧瞧不就得了!”

    徐娘子一马当先,剩下的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起先还有些缩头缩脑,可到底也好奇这有钱人的大船究竟有什么稀奇,没走几步便开始抻长脖子看了。

    说来也是奇怪,那船并未靠在码头,也不见有人进出,却早早在一侧拉好了软梯和踏板。众人没费一番功夫便上到了甲板之上,转了一圈确实不见人影后,便先后进到了那一层的船舱里。

    船舱内部的装饰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好看,红红绿绿的好多颜色,可放在一起又不觉得扎眼艳俗,四周立着几根鲜花扎成的廊柱,几道轻纱穿插其间、随风飘动,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撩得人心痒痒。

    众人前后左右地看着,突然便有人开口问道。

    “听闻这几日那些个江湖人都在璃心湖上聚着,到了晚上便会逛花船。这莫不是就是那花船?”

    他身旁的人有些不信。

    “若真是花船,怎地不见那些个貌美舞姬?”

    “这大白天的,你见哪艘花船此时做生意?”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此时人群中有人探出个脑袋,一眼便望见那船室正中台面上似乎摆着样东西。

    “没有娘子,可还有只宝箱咧。”

    开口那位人称刘老爹,平日里便是个惯会挑事端占便宜的主。

    最早登船的徐娘子见状冷哼一声,不客气地骂道。

    “你自己是个浑人也就罢了,莫要拉我等下水。当务之急还是报了官,让人将这船速速挪走才是正经事。”

    那刘老爹自负有些不值钱的胆色在身,越听这话越有些压不住了,腾地一下便跳到那木头搭起的台子上去了。

    “你这女子能知道什么?这船主不知去向,船上连个鬼影也没得,谁说得清这箱子究竟是谁的?我看保不准是哪户人家粗心大意落下的,咱们见者有份,谁若是怂了,自个认了便是,别挡着旁人发财!”

    他这一鼓动,周围又有几个汉子蠢蠢欲动起来,七嘴八舌地凑过来,示意那刘老爹莫要废话、去将那箱子打开来看看。

    几番怂恿之下,刘老爹提了提腰带,大着步子走近那箱子。离近了他才发现,那箱子连锁都没有落,只合得严严实实的,四边连个缝也瞧不见。

    他往手心吐口吐沫搓了搓,沿着那箱子四周摸索起来,手在碰到那箱壁的时候却突然一缩,口中一阵惊呼。

    众人见状,连忙踮起脚尖询问。

    刘老爹强忍不安,又抬手摸向那箱子,脸上有些不可思议。

    “这箱子缝让人用冰给溜上了。”

    “冰?这大热天的,哪来的冰啊?”

    看热闹的纷纷摇头,刘老爹摊开双手、粗着嗓子道。

    “瞧我这一手的水,还能骗你们不成?”

    众人一瞧,只见对方双手上确实有些水迹,细看那箱子周围也有一圈深色,确实像是有冰融化过一般。

    九皋称不上是龙枢最富饶的地方,即便是城中富贵人家,夏日里也不一定舍得用冰,围观者们对那箱子里的东西更好奇了,可隐隐又生出些怯意。

    “我看要不还是算了……”

    可人有时便是如此。越是不让做什么、便偏想做什么,越是不好打开的东西、便越是想要打开看看。

    何况那刘老爹自个跳到台上、已是骑虎难下,憋足了一股劲,非要将那箱子翻个底朝天不成,当下从身上摸出杀鱼的刀来,寻着那箱子缝,愣是将刀尖插了进去,手腕一沉、用力一翘。

    铜箱子“吱呀”一声开了个缝。

    ******  ******  ******

    秦九叶一口气跑到黄泥湾码头的时候,湖面上晨起的雾气还未彻底散去。

    陆子参的小白马越跑越快,许是平日里驮惯了陆子参那壮汉,今日换了秦九叶这小身板,脚下更来劲了。

    她起先很是紧张,手攥得紧、腿也僵硬得很,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股下生疼,连带着腰背也酸得不行。

    但她此刻顾不上自己的屁股,一路上不停思索着接下来的行进路线。

    当初扎根丁翁村不久后,她便野心勃勃地发展起自家生意来,得空便背着药箱、带着金宝在城外各处村子游历行医,这些年倒也有了些名声、攒下不少老主顾,最近一两年虽不再需要她亲自出马,但早年走方跑过的地方早已烂熟于心,码头、水路、陆路乃至一些隐蔽小道,她都还算记得清。

    璃心湖附近共有大小码头四个。

    其中最大的码头是东阖门外的黎水码头。那是官家码头,可直通九皋城内,平日里停靠大小船只无数、往来船客不断,常有官府巡视把守,也是进出九皋的一处要道。剩下的三个码头,一处名唤平津埠,设在黎水以南,是官商混杂之用,可容纳满载的大船出入,平日里以货运为主,偶尔也有些做游湖生意的画舫停靠在附近,那夜她登花船、又暗中观察邱陵等人便是在那处码头。另一处还要更靠南边,便是那铭德大道石舫附近,那里古时曾经也用作渡口,但年久失修、河沙淤积,如今已少有船只停靠,这几日虽因赏剑大会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平日里却是最冷清的。

    而这最后一处码头便是昨日她偶遇秦三友、又与邱陵汇合的那处黄泥湾码头了。

    黎水在此绕出一道河湾后便会直通九皋城内,流经城中几个最热闹的街道,沿岸酒楼民居遍布,一早从这里入城去,都不用走上一个来回,船上的鱼鲜便尽数出手了。

    秦九叶轻勒缰绳,小白马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白沙口在黎水码头以南,邱陵与陆子参不论是去这处码头征调人手,还是前往东阖门赶回城中,都要往北疾行。但方才离开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选择沿着湖岸一路南下。

    她此举并不只是想要避开邱陵,还另有些考量。

    先前为了避开天下第一庄的人,她与邱陵、七姑选择搭船自琼壶岛东北方向离岛,虽然避免了与各门派的大部队狭路相逢,但也因此上岸得更靠北边。而昨夜各大门派登岛地点大都集中在琼壶岛东南方位,据那七姑所说,岛上发生盗刀骚乱也在南面,那她便有理由推测,不论是就近逃走、还是混入船队离开,李樵的撤离路线都很有可能在她的南侧。

    而白沙口以南的登陆地点便只剩下黄泥湾码头、平津埠,以及那荒废多年的石舫附近了。

    这三处地方将是她依次搜寻的重点,但她也不敢完全略过沿岸可能停船的湖湾浅滩,一路上多有留意却并无所获。

    不知是否因为那些黄姑子已经打道回府,今日的黄泥湾码头看起来明显比昨天冷清不少,除了零星几艘空船,竟再瞧不见几个跑生意的渔夫渔娘。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艘大船。

    那大船没有停在码头,而是漂在河道口处,可奇怪的是船尾已经下了碇石,又不像是要离去的样子。

    经过这几日所见所闻,秦九叶也有了几分眼力,她一眼便能看出那船同寻常商船货船都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有些说不出,似乎有些像那夜游湖的花船,又像是那些江湖门派的船只。

    秦九叶观察了一会,不见那船上有动静,便翻身下马、向那船走去。

    她试图将马拉到岸边,可那一路走来都十分乖巧的小白马不知为何再也不肯前进半步,四只蹄子杵在地上一起用劲,秦九叶自然不是对手。

    一人一马僵持了一会,秦九叶败下阵来,只得就近寻了棵柳树栓好马,走开几步后又有些不放心地转过头叮嘱道。

    “哪也不许去,在这等我。”

    小白马晃了晃脑袋,也不知是否听懂了。

    秦九叶叹口气,不再耽搁、快步向那大船走去。

    船侧登船的软梯倒是还在,有了先前登秋山派和方外观大船的经验,她搭了条渔船靠近后没费多大工夫便爬上了甲板。空荡荡的甲板上不见一个人影,依稀可见几行歪七扭八的脚印,都是向着船舱的方向去的。

    秦九叶小心靠近那舱门紧闭的船室,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船室里静悄悄的,既没有舞姬伶人的歌舞声、也没有江湖客们高谈阔饮的声响。

    她突然想起那位丁先生曾说过,花船上的舞姬伶人都曾是山庄里犯过错误的人。她虽不真的了解杀手的日常,但也不难猜到所谓犯错误无外乎任务失败之类,而叛逃更是重罪,所以李樵才会独自艰难求生那么久。

    如果他想做的事失败了,在琼壶岛上便失手被擒、亦或者在某艘船上被人发现,是否会被刺瞎眼睛、割去舌头、毒杀耳识、削去手指流放到一艘花船上自生自灭?

    苏府怪室留下的阴影还盘桓在记忆深处,但秦九叶还是深吸一口气,凑近了那舱门门缝、向里望去。

    船舱内光线有些昏暗,依稀能看到些华丽装饰和飘动的纱縠,轻纱飘动间,露出正中地面上的一只箱子。

    那是一只铜箱子,箱盖已经打开,周围的地面上有些反光,似乎聚着一滩水。

    秦九叶眯眼细瞧片刻,突然便觉得那箱子有些眼熟。

    她见过类似的箱子,就在半月前的宝蜃楼。

    当日那压轴登台、被传是元漱清遗物的正是这样一只箱子。只是那箱子小上许多,而眼前这个看起来足有半人高。

    为何会有一个大空箱子留在船室,箱子里的东西呢?地上又为何会有水痕?

    邱陵先前探查方外观船只时,曾在船舱底部发现过存放重物的痕迹,不会这么凑巧……

    不,不是凑巧。

    秦九叶心中不安不减反增,还没等她再观察清楚,一阵穿堂风自那船室中钻出,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那股气味并不强烈,寻常人或许会将它和周围河道里的水腥气混作一谈,但秦九叶知道,那不是水腥气,而是血的味道。

    这艘船上已经见血了。

    凉风自湖面的方向吹来,将船身从横吹向纵,雾气散开了些,河道上聚集的最后几艘渔船也见缝插针地离开,秦九叶抬手在身上擦了擦汗,取下头上的簪子、探进那门缝中,小心将那从内部落下的门栓拨开来,随后闪身进入船舱之中,寻了个隐蔽处小心观察了一会,确认并无不妥,正要走近那只箱子查看一二,突然,一声闷响突然隔着木板冷不丁响起。

    秦九叶一惊,连忙躲回暗处,后颈上的汗毛顷刻间立了起来。

    这船上果然还有其他人。

    她转头望向身后那条通往二层的木楼梯,视线徘徊片刻后,停在离梯口最近的那道廊柱上。

    鲜花锦簇的廊柱间隐隐透出些红色,猛地望去像是一片粉白的花儿中多了几朵红花,细看才能发现,那是半只血手印,就歪歪斜斜地印在廊柱半腰的位置上,细看血迹还未干透。

    咚。

    有些沉闷的声音再次隔着木板响起。

    秦九叶转动脖子、仰头望向头顶,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那声音确实不是从她这一层传来的,而是来自上一层。

    狭窄的木楼梯向上延伸进漆黑中,看起来幽深难测。

    秦九叶觉得,她或许应该暂时离开这艘船再想办法。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气味钻入她的鼻间,除此之外,还有些许幽微难察的薄荷香气。

    那是果然居薄荷膏的气味。

    曲折逼仄的木楼梯风吹不进,薄荷香气才能幽微不散,说明那涂了薄荷膏的人约莫一刻钟前还曾在此停留。

    秦九叶心下一颤,本想离开的脚步生生顿住。

    她已在琼壶岛上离开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离开一次吗?就一眼、就看一眼。确认过后,她便离开。

    深吸一口气,她抬脚迈上那通往顶层的木楼梯、向黑乎乎的二层摸索而去。

    头顶透气的小窗被人从外面关死了,一点晨光从缝隙中透下来,隐约照亮了木梯上那行歪歪扭扭的泥脚印。

    那脚印很是奇怪,一眼望去只有右脚的鞋印,左脚的却不见踪影。

    秦九叶有些惊疑不定。

    半个人?

    她对自己的奇怪想法感到荒谬,顺着那行脚印摸到了二层楼的入口处,熟悉的雕花落地扇门就在眼前,扇门间留着条缝,透过缝隙隐约可见那延伸进黑暗中的廊道,含牙戴角的伶人悉数不见踪影,那些本该随风摆动的彩绦如今毫无生气地垂着,其间缀着的铃铛寂静无声,空气中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气息。

    秦九叶俯下身来,仗着身形瘦小,从那半开着的扇门中钻了过去。

    四下门窗紧闭,安静如深井,空气很是憋闷,那股血腥味更加浓重,她蜷缩着身子往前摸了几步后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身体轻、在这吱嘎作响的木板上行走有些优势,但她到底不是那些有着深厚功底的舞姬,虽已极力小心,行个五六步也还是会发出一点细微声响。

    这点动静若是平日里决不会引人注意,可眼下四面密不透风,就连掉下一根针只怕也听得一清二楚,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地上那行脚印越发模糊不清,她干脆停下来找了个摆在墙角处的翘头香案钻进藏好,随即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摸出那面铜镜、垫着衣袖擦了擦,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那面镜子伸出墙角。

    廊道一侧依稀是一排黑乎乎、空落落的房间,同她之前去过的花船雅间类似,入口处没有通顶的门,只用沉沉垂下的帘幕作为遮挡。

    不知是不是她极度紧张下的错觉,铜镜映出的那些帘幕似乎在无风自动,下一刻,一双带血的赤足从那帘幕底部的缝隙中一闪而过,快得好似一道鬼影。

    秦九叶一惊,手中铜镜险些脱手落地。

    她慌忙稳住双手,试图转动铜镜、重新回过头去看那些帘幕,却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这可要了命了。

    深山遇虎,若是一开始没见着也就罢了,见着了又突然不见了,才是最可怕的。

    秦九叶收回手来,双手攥着那只铜镜开始推测起眼下的情形。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她仍可以粗糙地得出两个结论:其一,那不是李樵的脚,也应当不是那天下第一庄追杀者的脚。毕竟江湖中人再荒唐,也不会赤着脚去执行刺杀任务吧?

    其二,那虽不是追杀者的脚,却有可能更糟糕。

    她又回想起了与和沅舟打交道时的情景。

    和沅舟当时是赤着脚被关在铁笼中的,但她身上衣衫完整,且布料与做工都是极为体面的,说明苏府无人敢怠慢她。现下想来,和沅舟之所以赤着脚,或许是因为那秘方的缘故。同那些面部较为明显的病变一样,染上秘方的病人足部也会发生变化,皮肉肿胀、甲床开裂、指尖变得粗糙而尖锐,再无法穿进寻常鞋靴之中。

    咔嗒嗒。

    一阵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廊道尽头响起,顷刻间令秦九叶回到了那暗影晃动、幽魅浮生的苏府府院之中。

    如果那双脚还不能令她确定心中所想,此刻这熟悉的磨牙声便错不了了。

    咔嗒,咔嗒嗒。

    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就在离她不过三五步远的距离。

    秦九叶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只能转动眼珠、将视线移向身侧的地面。

    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吱呀呀响起,一道影子的轮廓慢慢从黑暗中显出形状来,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在她身侧徘徊停顿片刻后又突然消失不见。

    下一刻,香案四脚一阵震颤,随即一切都停了下来,那咔嗒嗒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一股腥臭扑面而来,有什么东西垂在她脸前,轻飘飘的、搔得人有些鼻子发痒。

    秦九叶眨眨眼,视线终于聚焦在了眼前。

    那是一缕头发,被血水打湿的、人的头发。

    她转动眼珠向上望去,只见一颗披头散发的头颅就悬在香案上方,那头颅缓缓转动着,似乎在分辨着四周的动静和气味,片刻后,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一道影子从香案上跃下,向着廊道对面的雅间而去。

    这一回,秦九叶终于看清了。

    那是个四肢着地、一身血衣的人。或者说,是个披着人皮、有着人形的“怪物”。

    对方动作很快,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离去,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鼻间留意着那股血腥气味,同时竖着耳朵去听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那咔嗒嗒的声响便去而复返,这一回似乎是在更高的位置。

    秦九叶转动手中铜镜,终于在棚顶高处发现了对方的身影。那“怪物”此刻正四肢扣紧、倒悬在彩绦扎成的莲花上,一身血迹同鲜艳彩带混做一团,令人想起那热池中的红莲血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怪物”身上的血衣似乎有些眼熟。

    下一瞬,那披头散发的身影缓缓转过头来,秦九叶的目光彻底顿住。

    那哪里是什么怪物,分明是那夜花船上她望见过的舞剑少年。

    他的脖子上本该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现下竟已纠结愈合起来,只是看起来依然可怖,像是一团胡乱捏起来的烂肉。他的嘴巴里滴滴答答落下些猩红色的液体,瞧着黑乎乎的一团,她过了片刻才分辨出,那是一团卡在嘴边的头发。

    那头发上坠着铃铛,因为被粘稠血液浸透的缘故,已经发不出清脆声响。

    她上一次见到这种铃铛,是在那花船伶人身上。

    舞姬转动身体、牵动金铃的情景历历在目,然而不过两天之后,那具美丽的身体便化作一滩血肉、几乎被整个吃掉了,仅剩的部分就卡在那“怪物”的嘴边,灵魂连一丝暗哑的悲鸣也发不出声来。

    有一瞬间,秦九叶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恶心与恐惧夹杂着窒息感将她包围,就在她再也忍不住,几乎就要吐出那口憋在肺腑间的浊气时,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在廊道对面响起。

    那似乎是一只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靴子,秦九叶来不及细想为何会出现一只靴子,那倒挂在棚顶上的“怪物”已如离弦的箭般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扑了过去。

    投在自己头顶的阴影瞬间散去,她再也忍不住,张口大喘一口气,手脚并用向着相反方向奋力爬去,方钻出藏身处不远却觉眼前一花,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来、准确无误地捂住了她的嘴,一把将她拖进了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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