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如果她能想到这些。

    可是她根本没有来得及想那么多,事情就已经发生。

    即便她把这里面的每一件事情都想个明白干净了,她又能怎样?况且,有些事情不能想,也不应该去想。

    事实上,这几日她便似在魂游天境,做什么都是混混噩噩的。

    他的那些个问题,她一个也答不上来。

    唯以沉默应对。

    可是她又何尝不痛苦呢?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一旦闭上,就有一把刀从皮肉直直地砍进骨头里去,就有一个人贴在她耳际,轻笑:下手真是干脆利落,心真狠呢,一刀致命吧,动手的时候可是连一分犹豫都没有呢,这可真是冷血无情啊。

    她的眼泪就这样嗒嗒地落下来,一颗接一颗地不停断。

    那个人又笑了,面孔上红色的胎痕仿若烈焰灼烧,不容她注目。他手背玩戏似地碰了碰她那湿漉漉的面,狰狞地笑着,戏耍着说道:“跟我讲实话吧,动手的时候一定哭了吧。看样子很不好受呢……”

    她整个人都蜷缩着,便再也忍不住地抱着双腿大哭起来。

    他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一直到她哭得没有力气了,只剩下低低地抽泣,他才蹲下来,去摸她的头。他一边轻轻地摸着,一边按着她的身子靠向自己,看上去像安抚一只折翅的鸟或是断尾的猫。

    他唇口盈满罂粟花般的笑意,他轻轻说道:“何必呢……”

    “你还记得最开始的那一次么?他贴面轻语,带着让人窒息的沉沉压力,几乎要把她扼死在绝望之中。

    “那个时候,你下不了手,那人还以为你要放了他,高兴得不得了呢……”他将她的头紧紧压在怀里,冰冷的手贴着她一头的发来回抚弄,最后捻了一撮在手中耍弄玩戏。

    “那副开心的样子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而可爱,动作亦是那么温雅而轻缓,他柔声地说:“哪知道你还要把他追回来呢,一刀又一刀却始终不下狠手来,最后弄得他呀跪下来求你……”

    “他是怎么求你的?”

    他轻笑。

    “求你一个痛快……”

    他这样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空出只手来,去抬她的脸孔。那张脸他看了就好笑,他冷冷地奚嘲道:“那时候多有意思呀!”

    “不像现在,一刀下去,生硬得太过索然无味。”他咂咂嘴,拍拍她的脸,“你知道的,猎物一旦逗弄起来的话,事情就变得精彩多了。”

    “就算是杀个人也变得有趣起来了呢!”他的脸上又现出那种叫人害怕的兴高采烈的神情来。

    “只是不要玩得太过火了……”他嗤笑道,“因为一旦对猎物产生感情,总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了。”

    “……郎小西,你那么聪明,别总这样犯糊涂!”

    她似乎又躺在血泊当中,一面痛叫,一面惊呼,无数双手向她伸过来,向她讨要。

    在地狱中祈祷吧!

    他的手搭在她的额间,冰冷的手指贴着她发汗的头皮。

    她已是满头大汗。

    “总是做这样的梦,你怎能不疯魔?”

    他两指指腹仍贴着她的面,郎小西微微撇头,想要避开,却被他另外一只手固定了头颅,咒符自他唇口脱出,温煦的祝令能暂时稳定一个人冰冷而僵木的思绪,亦可安抚那零落不堪的情绪。

    但是恰恰相反,即在下一刻,她就变得惊恐不安。

    她整个人一下子蜷缩起来,剧烈地发抖,惶恐不安的面一时间完全地褪了颜色,一双睫,不停地,簌簌地发颤。

    他蹙起眉头,将手重新按在她的额间,指尖一贴到她的额,镜像之中一只手同样地贴上了她的面,她本已昏昏欲绝,但在那符咒的指引下又渐渐恢复了神志。

    那只手的主人笑了笑,拍了拍她晕红的一张面庞,笑道:宝贝儿,真是乖,再坚持一会儿,可别又昏厥过去。

    看着那双扑朔迷离的眼,那个声音轻笑在耳畔。

    “老是那样昏过去,就不好玩了。”

    他猝然将手放开。

    郎小西的神志一时间清醒。

    她根本不希望这样的清醒。

    她的面似绛桃,一双目湿漉漉,满眼都是哀楚,便好似一条误上岸的鱼,一朵离枝的花,一只坠巢的雏鸟,茫然无助。

    澹台扶御长叹了一口气,他将垂下的手抬起,手提到一半,不知为何又放了下来,他眼眸似霜雾,肖薄的唇紧紧地抿着。

    他看到了她的痛苦。

    所见都是痛苦。

    虽然不用想也知道她这样的人一定过得不好,但幻象浮显,旧景再现,那样不堪的过往,却实在令人心惊。

    窥探人心,将他人的伤疤赤裸裸地揭开,果然是这世间最不会叫人高兴的事情。若非必要,他也实在不愿意这么做。难道说,她对于自己真的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层壁阴森逼侧,烛火昏微幽晦,黑暗像是一双扼喉的手,掐得人喘不过气。

    她茫然无措地呆立着,傻傻地看着自己,苦楚早就盈满她的面庞,她却似已伤得麻木。

    他将目默默地合了起来,背过了身去。

    已不忍再看。

    崖洞幽玄,安静得没有一丝音,只有岩缝中渗出的水在不间断地滴落。那水落下来,一滴一滴,漾起层层轻波,一圈散了又是一圈,无止无休,无休无止。

    “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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