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霁夫人从来没发那么大的火,从大人那里回来的时候,她就很不快活,然而我们听说,并不是因为大人对她不好,她才难过,大家都说她是看到澹台公子当众抱了那女子,才不痛快。可是,她对着我们撒气便罢了,连嘴巴最甜的红缨都没有放过,那小姑娘委屈地跑开了。说再也不想见到夫人。

    我们都笑了,她还能跑到哪里去呢,这府院虽大,但你能躲我们到什么时候,更何况,小孩子的脾气,说消就消了的,指不定明日便巴巴跪在门口认错了,因此,我们也就没有管她。

    她素来贪玩又调皮,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夫人整日里愁云满面,连最不懂人情世故的婢子都看出来了。

    她痴痴恋着少主,若是被大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那小丫头看起来懵懵懂懂的,说的话却大有道理。

    少主丰姿隽爽,清泠轩朗,确是极好的托付,但他的心何曾在哪个女子身上停留过,那么些年了,他没有一个相亲的女子,也未表露过一丝情爱的驻离。

    他的心思哪是我们可以揣度的?

    何况,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足够聪慧、足够貌美、足够侥幸,可以与他相衬相匹?

    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并不出众,反而还有点呆傻,公子待她也是时好时坏、时冷时热的,看上去并不那么上心,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可她短短几日,已经闯下不少祸事,若说没有公子的庇护,实难让人信服。

    难怪夫人那么伤心,砸了内室不够,还扇了红缨一个响亮的巴掌。

    唉,那小姑娘心高气傲,哪里像做奴婢的人啊,自然受不了,才跑了出去。

    夫人平时最疼爱她了,哪里舍得骂她一句,更不要说责罚她了,可见那日夫人是真置了气,那小丫头也真是,看她正在气头上,还硬要上去顶撞,吃了这一回亏该长记性了罢。

    唉,这几日没有那丫头在夫人身边唧唧喳喳地闹腾,日子真是难捱。

    玉霁找了几圈没有见到那只狐狸。只看到床头上放着的一个杏子。

    红缨,你恼我了么?

    你真的不愿见我么?

    罢了,你对我的好,我会记着,长长久久的记着。

    但你说我三心二意,我便三心二意罢。

    错付的情,错了,就是错了。

    我又能如何。

    天黑得再也不会亮了。

    她独自走在荒野上,寒冽的风刮在她面上,似刀削一般。她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正被大朵的云吞噬,越来越小,越来越暗,着急地加快了步伐。

    她越往前走,风愈烈,脚下的路愈加狭窄,再往前两步,她只能弓起脚尖,像踩独木舟,那底下深深暗暗,悠悠远远,望不到尽头。

    风呼呼刮着,响得耳朵发疼,她也不知道后面有什么东西,还是在追赶她?只是想要往前走去,即便前路也是茫茫一片黑雾。

    忽然,眼前的路开阔了起来,分了三道岔口蜿蜒而下,她拿不定主意往哪里去,身后的风呼呼呼呼,几乎要刺破耳膜,急急催促着她。

    她刚往左迈了一步,两旁的叉路一时之间全部消失,她惊愕间回转了头,亦看不清后路,她即又陷入沉沉的黑暗中去了。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面前的这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迎着空气的流动,仿佛飘离了起来。她不断加快了步速,几乎跑了起来。

    那灰白色的小径似飘扬的绸带,完全飞了起来,风声已经变得很奇怪,更像是野兽的嘶吼,她回头看了一眼,一张血盆大口即要把她吞噬。

    她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眼见方才飞起的白色小道幻作一只豺狼的尾巴。

    它一下子跑得飞快,她追赶不上,身后汹涌而来野狼的吼叫,即刻淹没了她。

    黑暗,她又重归黑暗。

    “小西,你醒了吗?”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盏烛燃在案头。

    “你在看哪里?这里,看这里。”

    “陆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到哪里?郎小西,你摔傻了么?”那男子摸了摸她脑袋,笑着说道,“你知道你睡了几天?”

    “我——我在哪里?”

    “真是傻了,阿桓,你来告诉她。”

    “易桓?”

    “什么易桓,没大没小的,要叫易桓哥哥。”身旁的男子,眼若星辰,眉若远山,鼻若悬峰,笑盈盈地看着她。

    “易桓哥哥,易桓哥哥!”郎小西一下子抱住了他。“你在这里,太好了,太好了!”

    “你真的要这样哭哭啼啼,吵闹不休吗?”声音都变了,郎小西不明所以,抬起头来,澹台扶御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怎么是你!”

    “你想是谁?”声音又变了。

    那人形相清癯,面颊处有一道红印。

    郎小西猛地推开了他,不顾一切地推门出去。

    门似乎被锁住了,怎么推都不开。

    身后的影子慢慢压过来,映在门窗上,狰狞可怕。

    她开始哭喊,用脚踹门。

    影子已经逼得极近,足足高过了三尺,她连回头看看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越觉得难以喘息。

    她用尽了气力,“彭”地一声,终于撞开了门,整个人重重地摔了出去,猛地跌到一个冰冷的怀抱里。她还没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即刻就感觉手上粘腻冰凉,一条斑赤蟒蛇绕在了她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她被缠得快要窒息。

    那蛇突然不知怎的又化作了一个男子的模样,他冰冷的唇覆在她面上,转眼之间却噬下一口蛇印。

    “你为什么躲着我?”

    “……躲着我?”

    艳日高悬,绿树成荫。

    苔枝缀玉,清梦初醒。

    白子司卧在树干上闭目浅眠,身上的白色单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炎炎的烈日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星星点点地落下来,映了他一身的闪烁迷离。

    暖风熏人迷醉,淡粉成簇的合欢花纤细似羽,飘落在他胸口,颈处,眉间。

    他浑然不觉。

    忽然,一个黄澄澄的枇杷果砸到了他身上,一个,又一个,再一个——他倏地伸出一只手,接住了。

    “哼!师父你醒了,还要装睡。”

    他睁开眼睛来,笑容比这一树合欢还要温柔解忧。

    “你闹醒了我,还要装的这副憋屈劲吗?”他抬手,咬了一口枇杷,清冽的汁水叫他的红唇熠熠生光。

    “你大清早的不去用功习法,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您昨日出去玩耍,为何不带我去?”璞玉满腹委屈。

    “我哪里去玩耍的——”

    “您看您喝酒了,大师父说您会带东西给我的,在哪里?”璞玉已经攀上树,坐到了他身边。

    “哪有什么,你何时看到我出门还能给你带东西的?”白子司眼里透着落日清泉,展唇一笑,说不出的风流蕴藉。

    “我不信,你又捉弄我。”她伸手往他袖口里掏,细细寻了一番,亦无半点所获。

    白子司懒懒地伸了伸腰,翻了个身,落到了地上。他拾起酒壶,用力摇了一摇,也是空空的。

    他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下来。

    璞玉嘟着嘴,知道他所谓何事,并不理他,反讽他道:“你难得出去一趟,竟然空手而归,怎么葫芦里没记着装满酒回来么?”

    他灿然一笑,也不计较,提着酒壶就走。

    “哼,臭师父,坏师父,黑心肠的二师父,璞儿最讨厌你了——”

    背后,璞玉还在那里叫唤。

    白子司走得飘摇,他抬首望天,那日头正烈,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一低头,惨然失笑。

    东西是有的,不过都给他扔了。

    带回来做什么呢,本来一无瓜葛,何须添这几分烦忧。

    这么些年了,你还没有明白过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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