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泉宫。

    非花非雾非梦,不眠不休不止。

    浓云骤雨似有情,相怜相惜却无意。

    玉钗乱横,苦寂。

    轩辕扶御与衡寂之席间吃茶。

    似乎有争论之声。

    “你不可去。”

    “不去也得去。”

    “扶御,你知道,正大光明的把你派出去,借以他人之名,铲除异己,这是郤后拿手好戏。”衡寂之指出要害。

    “她要堵得是悠悠众口,我先彰显得正是众目睽睽之下的赫赫功勋。”扶御面色不改,薄唇轻覆茶盏,微抿了一口,道:“她若不这般,倒叫我为难。”

    “可是你去正中了她的圈套啊!”衡寂之想不通他为何能这般淡定自若。

    “兵行险招,她若真要行暗杀之举,我坐在此地,与别处一般,都不安全。”

    “她这般露骨,我好歹有所防备。”他笑道。

    衡寂之可笑不出来,云州于此千里,王权无法庇护,他虽是主帅,但领兵之将还是帝后族胞子侄郤微与旁亲郭效,这些兵将哪里会听这新任统帅之言,莫不是要他孤军奋战,一人挑起这寇敌重担。况且黑羽一族素来凶悍,守将肃豫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能人奇将,又间杂于中州主君利益纠葛,要想克敌制胜,凯旋归来,真是难于登天。

    “寂之,我明日便走。”他见他一直沉默不语,避重就轻地说道,“你留在宫中,与我照应可好?”

    “不行。”衡寂之当场否决。

    “我若不同你一道去,怎能放心?让我食不能寝,夜不得寐,还不如枉杀于我。”他说得随意,但俱是真心。

    “寂之,此去凶险——”

    “你也知凶险,我更不能空留于此,徒自担心。”衡寂之迅速说道。

    “唉,寂之。”轩辕扶御无可奈何。

    “说了与你同生共死。”

    “不要你赴死,同生,共富贵便好。”

    “无须富贵,共饮一盏清茶就好。”衡寂之说着这话,挑眉饮了一盏茶。

    扶御也跟着饮了一盏。

    二人相视共笑。

    “不过话说回来了,方才我扣门之时,似乎听到声响,还是个女子的声音,你屋内是否藏有娇娥?”

    “哦?真有此事?”扶御举袖饮茶,看不到他面色,可即便你看到了,相信也不过是他一般无二的澄清,仿佛他真对此事全然不知。

    “真有此事。”衡寂之说得饶有兴致。

    自那人离去,他已多日不见他欢喜,如今过了这么些时日,或许再有美人相依,可叫他恢复些生气。他虽然也心怀悼念,可也知人死不能复生,枉断这番情谊。他自然不能看着自个兄弟因此灰心失意,不忍于世。

    “没有。”他回答得果断干脆。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是你听错了罢,你忙了这么几日,是该好些休息几日。”他复又说道,“这栎泉宫,我知道你住得不习惯,但总比你无家可归、流落在外的好。”他调侃道。

    衡寂之乃哑然而笑,他砸砸嘴,将空杯送到他握卮的手旁。

    “被毁的屋宅我已在重建,不日便能筑好,不过到时要邀你这个皇子前去小酌,不知还给不给我这个情面?”

    “未必,要看我是否贪杯,还要看你的酒是否诱人。”

    阳春三月,你我初遇。

    衡寂之,若我此次得胜,必与你饮酒三日三夜不休,以飨你我兄弟之情、同袍之义。

    “给白子司传去口讯,说‘债已还清’。”尾俊把璞玉扔下身,随意又粗暴,连温文尔雅都说不上,更不要说怜香惜玉了。

    他咧嘴笑道:“你比我想象得要重呢。”

    璞玉还在抽抽噎噎,喋喋不休地喊着“我要回去”。

    尾俊徒手扯了扯被汗水浸湿,贴在身躯上的衣衫,接过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露出白净的牙齿,道:“这里难道不好?”

    他张开手臂,毫不避忌的□□身躯,由着身旁一紫衫女婢为其更衣。

    璞玉面色羞赧,忙捂上眼睛,从床上跳下来,却被拦在门口。

    “忘了和你说,我不喜欢麻烦,因此你不要跑来跑去,也不要出这门去。”她不喜欢他说的这话,更讨厌他说话的口气,似乎笃定了他的话她一定会听。

    他是要把自己幽禁于此。

    她转头回望了一眼那野蛮粗鄙的男子。他已更换好衣衫,着了见单衣,无所顾忌地露了胸口,卧在榻上休息。

    两三个半裸的女子或贴在他胸腹,或仰在他腿间,喂他水酒与果脯。

    当着她这么小的孩子,行这些个不堪入目的事,他还真做的出来。

    “主君,我赶去正碰见白先生匆忙要走,我向他传话,他似乎正有急事,只‘恩’了一声,便飞将离去。”侍从回禀。

    尾俊逗趣道:“丫头,你师父不要你了。”

    黑暗不见天日。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仿佛只要一松手,自己便陷入万劫不复的玄冥深渊。

    血液倒流,浑浊的呼吸在眼耳口鼻间肆意翻涌,她吞吐着黑暗气息,吮吸着一半滚烫炙热,一半冰冷寒烈的汁液,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色、受、想、行、识五蕴俱失,只有本能上的依附,从头至尾任人摆布。

    若她是个破碎的傀儡,她也会相信,并且甘愿摆出各种怪诞诡异的姿态。

    直到最初的一丝光刺入眼帘,她被封闭着不知年月时辰的躯体才稍稍有了感觉。

    疼痛,疼痛,还是疼痛。

    疼痛,疼痛,只有疼痛。

    血滴下来,心被撕裂,皮肉与骨髓混杂。

    若是要立刻死去,她必定是感恩戴德。可是未必能让她得偿所愿,她枯竭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干涸的唇口满是鲜血的腥气,每一根指骨都似乎断裂开过,复又闭合起来。

    意识一直混沌不堪,以至于她看见了这束光,便以为是为她而燃,为她而亮,为她而存在,是切切属于她的。

    猛兽的吼叫声终于震醒了她。

    郎小西揉了揉模糊的双眼,猛然惊醒,她发现自己身处牢笼,一头狮虎兽从笼子入口处被放入,虎视眈眈地望着她。

    周围人潮人涌,热闹非凡,欢呼的叫喊声震破了天际。

    “玉浮。”郎小西下意识地喊道,惊惧之时,那凶猛的狮虎兽已然厌弃良久的观察,怒吼一声,直面扑了过来。

    郎小西慌忙躲闪,那狮虎兽不作停歇,回转过庞大的身躯,又迎面袭来,即便郎小西身姿灵巧,在这狭隘缝隙里,也避闪不及,一手的衣袖被直直撕开,利爪造成的巨大伤痕也立即显现在皙白的皮肉之上。

    围观的人群大声喝彩,仿佛这是盛宴中最美妙的一道菜品,自然是视觉上的丰盛佳肴,饕餮之欲。

    “咬死她!”

    郎小西看着周围异常兴奋的人,惊骇失色,动心怵目,野兽的钢牙利爪与这牢笼的无坚不摧也比不过这人心耸人毛骨。

    她甚至来不及喘息,拥有比她大上三两倍的狮虎猛兽已经扑将而来。

    她惊慌失措之际便展了羽翅。她新出的羽翼飞得并不高远,但在她已无力抵抗这恶兽之时,给予她最后的希望。

    “撕裂她!”周围人起哄喊道。

    男人们甚至把手中就酒的生肉大力撕开,嚼食下肚,调笑着她已如这餐中肉食一般任人宰割的命运。

    有胆小的女人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祈祷诸神上苍怜悯,放过这可怜的少女。

    祷告的声音被喝彩之声淹没,更多的是期许的目光,兴奋的喊叫。

    她来不及喘息,早已经不耐烦的狮虎兽已绕着笼身攀爬了上来,郎小西扑闪翅膀,只得往上飞得更高。

    这囚禁的牢笼似乎专为她打制一般,尖窄而高耸,越往高处越是狭隘,越往深处越是穷途。

    现在,她已无路可逃。

    野兽紧紧追逐着她,攀爬跳跃,它似乎也意识到它手中的猎物已经熬不了许久,那挥闪着脆弱翅膀的雀鸟,只要有一个空隙,它便能将其按在身下撕碎咬噬吞净,它甚至可以感受到温热的血液在自己喉间流淌,划过唇舌,全全落尽腹中。

    恐惧是最美的野味,玩弄唾手可得猎物的意趣似乎比真正得到还要令人兽血沸腾。

    她飞得已经有些迟缓了,身上的伤口也增加了许多,腥甜的血液让这嗜血的氛围热情高涨。

    死亡的恐惧愈使她接近死亡,她头皮被撕裂的伤口,淌下的鲜血叫她看物模糊不清。

    震天动地的嘶吼冲破她耳际,闯入她心头,她浑浑不知所至,只感觉到利爪撕裂了自己早已破碎的衣袍,尖锐无比的钢牙就要扯破她的脖颈。

    周围人群已经沸腾到极点,大家都在拭目以待,期盼这血腥杀戮的最后一击。

    忽然天地变换,瑟瑟之音不绝于耳,四周人群惊声尖叫。困于牢笼之内的野兽被一条巨蟒缠绕,即在瞬间,数以万计的蛇虫蜂拥而来。狮虎兽发出被咬碎啃噬的痛苦嘶鸣,它现出人形,但仅在片刻,数以千计的黑莽便把这野兽吞噬进腹,不留一丝痕迹。

    “尸鬼。”

    被砍掉头颅的怪物仍在前行,惊慌的人们四散奔离。

    她模糊地看到一张脸,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她把自己滚烫的身躯埋向这具冰冷的躯体中,不知是否因为自己身体太过炙热,还是意识太过昏混,只觉他出奇得寒凉。

    她头脑发胀,眼睛痛得快开裂开,心脏跳动得不似常人。

    她慢慢垂下眼帘,手触摸到他颈间更为冰冷的利器,世间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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