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膏明烛,笙箫歌舞。

    寂寂夜色耐不住靡靡之音的诱惑,沾染上些许烟尘气息,显得分外妖靡。

    酒宴已经散去,他徒留席间空坐。

    殿前还有一个女子在起舞,她的面色说不出的怪诞,舞步更是诡异,像木偶一般僵硬,不断地重复着几组舞步。地上有好几滩血,还有被拖曳而去的道道血痕,她跃起脚尖的时候很容易将这腥臭的鲜血溅到自己冰冷的身上。

    弹奏琵琶那两个女子也是如此,持久的惊恐之下,她们的面孔已近扭曲,根根手指俱沾满血迹。

    事实上,这场送迎宾客的乐舞自演奏之初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过,舞姬不敢停下舞步,乐工亦不敢抚平琴弦。

    只是因为他看得不尽兴。

    “……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其他不用过问。”早日间的话语还在李承之脑中盘踞,他面色晦暗,举起酒壶自斟了一盏酒来。

    “他似乎就要醒来。”一空明之声自很远之处传来。

    他举盏的手滞了一滞,嘴角慢慢向上扬起,杯盏凑入口中,一饮而尽。

    “温柔乡即是埋骨地。”他唇口含了鲜血一般的笑容,挥手屏退左右。

    音曲蓦然停下,歌舞的女子瘫倒下来,内侍将其迅速拖走。

    大殿之上一时空荡寂静。

    “哦?”因此那个声音显得格外明晰,连那份暗含的笑意也叫他觉得特别刺耳。

    “她已经陷落,极力维系这份平静还来不及,要想脱离,真是痴人说梦。”他反讽道。

    “为了使梦更真实可信,你必须从梦里彻底退出来,你已经无法掌控,又何来坚定无疑的自信。”那个声音继续以嘲弄的、不屑一顾的口气说道。

    似乎离此更近了一些,它带着持久的回音,空虚又浩渺,仿若出自无底之涯。

    “但我误导了她,叫她信以为真,叫她相信自己无法操控梦境,而是我主导这场梦,事实上,这是她自己的梦。”他面上带着冰冷的笑意,起手为那人斟了一盏酒。

    “也就是说一旦她沉沦了,他们便再也无法苏醒过来。”

    “她沉沦了么?”伴随着那个声音,杯盏自他面前腾起,向外处飞去。

    “她很聪明,总是不断地探寻这梦里的神妙,起初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并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警醒。”

    “你是说那支骨簪?”那话音从门外传入,一只脚先踏入了殿内,随之一修长而白皙的手接过了飞去的酒盏。

    不知是听到这话,还是看到那张脸,他骤然失色。

    那人身披锦衣,持杯入殿,与赴宴之人一般无二。他看到他大失惊色的那张面孔,眼中笑意更是意味深长。

    “不用担心,我与你之间没有仇怨。”他将杯盏举起,“按理说我应该要谢谢你。”

    他一口饮下。

    “那阁下是来多管闲事的?”李承之的面色恢复如初,原本僵持的手也似乎放松下来,虽然仍有警醒,他亦抬起了酒盏,轻酌对饮。

    “我来是要取回一样东西。”他眉眼里俱是不明意味的笑。

    “哦,那只狐狸,你是来救她的么?”他似乎仍很镇定。

    “倒谈不上救——”你眼里含笑,“你可以去问问她,愿不愿跟我走的。”

    “她肯定说情愿呆在这里,求我不要将她交予你。”

    “你倒是很了解她。”

    “我了解一切惧怕。”

    “不,你并不了解。”

    他笑出声来,杯盏倏得飞回原位,“我喜欢你的这份狂妄自大,但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这样过分表现。”

    这话刚一说完,青铜案台自酒杯底部靠着的地方断裂开来,连同他的坐具一并毁坏,碎裂的石块像被线牵引住一般,直直向他击去,他被逼得接连躲闪,翻滚在地上。

    那碎石齐齐刺入他寸尺开外的地面之上。

    那人微笑着,做了一个“行”的手势,那钻入地内的尖利碎石便如飞箭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还有,与我说话,跪着或趴着可以随你,但绝对不要像今天这样无礼。”

    他咒法凶烈迅猛,前所未见,根本不给人出手的余地,尽管他早有防范,却仍在一招之内,转瞬之际,陷入困顿,逼至死境。

    “阁下所要之物,尽管去取。”无形之势连续向他压去,他几乎不能抬首,面孔不断向冰冷的地面贴近,他的唇边已溢出血迹,他迫不得已向他屈服。

    “不对,你口气太过疏慢。”他笑道,“记住,我不是来征询你的意见——”

    “——我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的。”他眼里仿佛淬着蛇毒,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不寒而栗地恐怖。

    李承之心脏突然跳得急速。

    他用力平复,不让自己喘息得太过急促,但似乎是中了鬼诞的邪术,他的心跳脱得好似要震裂开来,面孔十分惨白,他悻悻然挪开了直视他的双目。

    巨大的压抑和汹涌的苦痛便在此刻缓解,他暗自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以唾沫润湿干燥的咽喉。

    那人笑意更深,他拂袖转身。

    “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埋藏最深的不堪的秘密,你真的全然知悉?”

    他背身而去之时,李承之将低埋的头抬起,他起手翻覆,无数道密咒反向他攻去。

    急如星火,快若电闪。

    他步履一丝未乱,轻举一手,仅仅做了一个收拳的姿势,那凌冽而来的咒箭即被一股突降的煞气压制,全全摧消而去。

    他缓缓摊开那只手,又慢慢合上,李承之一侧的手臂便似有一根细线提着,不自觉地向外伸展,他惊恐万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只手顺着他手部转动的姿势不断地向后翻转,“咔嚓”一声,手臂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折断。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感觉到疼痛,才有所感觉,被恐怖所掩盖的剧痛乍现,直刺他的神经,他不由地大叫起来。

    “恐惧是一种身不由己的痛楚。”

    “小子,他有软肋,我可没有。”那人头都未回,他将施咒的手收了回去,笑着说道:“你最好不要错把我当作他。”

    他踏出殿门,与此同时,地牢中的门一扇一扇打开了,那女孩身上的锁链也净数除净。

    她的面孔一下变得惨白,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她不断地向后退避,直至完全缩到角落中去。

    “关上,快关上!”

    所有的囚徒都向外逃去,只有她蜷缩在阴暗之处,等到那嘈杂之声散去,寂静的地牢里,就只剩她一声声凄厉的嘶叫。

    “救命!”那绝望的声音向远处传去,终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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