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着主母还未来,拉了珠澜入闺房内,才轻声道:“阿姐说下那日发生了什么吧。”

    珠澜低着头软声:“我与丞相成婚多年,虽是世家联姻,谁也没成想,他多年后官至如此。”

    “好在我们珠家以珐琅为传统做了多年,底下积蓄也是足够我体面度日的。”

    “直到那日我高烧,来了个郎中。”

    珠澜的目光,慢慢沉下去。

    珠玙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述那日情形。

    那日丞相家中二房,珠澜的妯娌生了。她特意去看望,谁料回来后高烧不止。

    而那郎中由妯娌推荐,入房诊治时,便发生了珠玙刚刚看到的场面。因为高烧,珠澜愣是连声都发不出,喝口凉水都肿痛非常,哪还有力气喊叫婢女。

    随后,便是丞相面色铁青踹开房门,将她带回珠家。

    “阿姐放心,我会全力证你清白的。”珠玙不知哪生出了股胆量,就这样开口将这事定下来。

    虽她和珠澜第一次见,但因原主从小与阿姐的情分,令她对珠澜倾盖如故。

    珠澜见她这样,连忙拉上她的手:“不必…不必。我本不该说这么多的。”

    “姐妹二人不易重逢,我只愿你别为我出头,保全自身就好。”

    珠玙这时也感觉心中钝痛。古代女子在历史王法下,发生如此情形,与窦娥又有何异?

    若非她有珐琅,阿姐便只能蒙冤而死,甚至她压根都辨析不出,这事究竟是否冤枉。

    “二小姐,袁公子来找你,问这宝瓶是谁做的。”外头传来婢女春萝的声音。

    袁公子?

    她哪认识什么袁公子。

    珠玙安抚好珠澜,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一路行至雅堂。

    鎏金屏风后,她正了正神色,却看到方才给自己递手帕的那人。

    那人长身而立,站在雅堂和家主泰若自然地交谈。

    珠玙猜测,他的地位应与珠家相当。他的姿态虽合规矩,的确是个小辈,但从家主对他的态度来看,就知道身份非常。

    直到那人转过身,她才惊觉是方才递手帕的那公子。

    他又来找她?

    珠玙见他们结束了话题,这才缓步过去,骨子里流畅自然的礼数一分没忘,她朝二人行礼。

    袁琥也没想到又是她:“这景泰蓝宝瓶做得略有瑕疵,上色不匀,若是姑娘做的,需再拿回去改改。”

    “我们袁氏是珠宝皇商,次品入不了眼。”

    虽说有求于珠玙,但他在京城商行多年,岂非软柿子,还能给珠玙这小姑娘捏了。

    珠玙听到此话也不馁,毕竟她是头一次做宝瓶,做得不好重来便是:“是。多谢袁公子教诲。”

    袁琥点点头,就往堂外走了去叫下人先搬货。

    这时家主才开了口:“珠玙,你素日宝瓶是做得最好的,今日怎么出了次品。若是得罪了袁公子,珠家这生意就别想做了。”

    那她方才长廊那刻,就得罪他了。

    珠玙解释道:“近日炎夏,身子有些不爽,我今日赶一赶,把这宝瓶重做了。”

    家主又叮嘱道:“这宝瓶要得急,不是没道理,明日上午一早,袁公子就要来取。”

    “这宝瓶是压轴的,专门有贵族订的,届时你需跟着袁公子去做生意。”

    “你说话也别老是沉闷安分,跟在袁公子身边做事,你机敏有趣些。”

    家主叹气。自己家大女儿平日乖巧,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

    而二女儿平日,也总以做小伏低的姿态侍人,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个合适的公子相处,可偏偏袁琥就不喜欢她这一款。

    袁琥出身商贾,游山玩水,传闻不断。今个见他豪掷千金只博世家小姐一笑,明个见他流连各地,在茶楼酒馆打赏大方,好不热闹。

    虽不知真假,但袁琥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了,他家二女儿难免有些不出挑。

    嘱咐完事情后,家主这才放她离开。

    但珠玙不想走,她想起一件事。

    古代朝中最能展示身份权力的,无非是宝物。丞相陷害阿姐,定然要有所图,无非是从权财两方面下手。

    从前她翻越古籍时,看过一个民间故事。讲述的便是,丈夫为了谋妻子的嫁妆和家底,利用王法,最终杀害妻子与伪造的情夫。

    若能得知丞相平日习性,那也能猜出此人品行如何,是否是真的可能谋害阿姐。

    珠玙刚想去找袁琥打探,就见袁氏的马车扬长而去,她慢了一步。

    珠玙懊恼,但一想到宝瓶做好他会回来取,便安下心来。

    她回到闺房,却不见珠澜的人:“阿姐去哪了?”

    婢女春萝回话:“大小姐被主母带走关幽静了,下令不准别人来见。”

    她听到此话,也只好带宝瓶坐回来。

    宝瓶要重做,她瞧了瞧上头的纹路,有些的确贴歪了,于是用水过了一遍,将沾歪的金丝铜丝扯下来,重新描绘。

    至于一些没填好的珐琅,她也一一细细填充过去。

    又忙活了快两个时辰,她才做好,叫春萝拿去烧窑。

    *

    第二日一早,袁氏的马车又重新来到珠府门口。

    珠玙着一身淡色衣裳,宛若一株将开海棠,她带上宝瓶,和他同程马车。

    上了车,袁琥才吩咐:“二小姐待会要随我去的是张府,做完事后,我派马车送小姐回府。”

    珠玙点点头,心中犹豫是否开口。她与袁琥素不相识,若贸然打探丞相家的事,定极为不妥。

    马车一路行驶到张家,她带宝瓶下车,就见张夫人满眼笑意而出。

    要知道,这些氏族之家,面对商贾是不会如此客气的,珠玙能猜出,这宝瓶对张夫人而言极为重要。

    她随着袁琥走进去,朝张夫人轻巧一礼。

    张夫人瞧了瞧珠玙。她早有耳闻珠府的珠玙有柔婉本分之称,若出身贵族,定大把的人订亲都不是难事,何况她阿姐高嫁丞相。

    只是如今一见,张夫人又觉得并非如此。

    面前的女子虽穿着打扮朴素,眉眼又低着,但总隐约透着股锐气,倒像她家习武的二姑娘。

    张夫人的仆妇邀他们往里边走,到了内厅,袁琥命仆从拿了一车子的宝物进来。

    宝物一堆又一堆,看得珠玙目不接暇。

    前有拍卖千金难求的折枝桃花纹洗,后有未来流落在外的缠枝薄胎玉壶。

    袁琥从里头拿出第一个物件。

    做他们这行的,哪会在外头开铺,不过是按着那些王公贵族,一个个推荐过去,才有的卖。

    袁琥不卑不亢地介绍宝物,随即问道:“夫人可有喜欢的?”

    张夫人思索片刻:“这些宝物虽好,却与张家不太相符,不若让我看看那宝瓶再择。”

    那宝瓶正是珠玙所制,亦是张夫人朝袁家的商铺订的。

    珠玙闻言手疾眼快地站起身,为张夫人拉开了宝瓶的幕布。

    景泰蓝宝瓶上,是奔腾灵动的山泉之水,悉心刻画的飞鸟栩栩如生地拍打着浪花,看那山草树木之间,似乎连蝉鸣都在耳畔阵阵。

    珠玙比袁琥先一步开口:“这宝瓶是由珐琅构成的画面,金丝铜丝所贴合勾勒,上色均匀漂亮。夫人若哪里不满意,也可再叫我们改。”

    张夫人十分满意:“这宝瓶是出自珠玙姑娘的手吧,真是八面玲珑,我家姑娘连女工都不大会。”

    做父母的,难免有些客气话,和讨论子女的话,这点真是大同小异。

    她不知张家女儿性情如何,只好朝张夫人笑笑以作回应。

    袁琥替她作答:“张二小姐我有所耳闻。天下会女工的女子无数,将武术学得精通的却没多少。张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更令我佩服。”

    袁琥语气流畅自然,说起这种话来,眼都不眨一下。

    内厅在一旁旁听的小辈,也赶紧附和美言自己的二姐姐几句。

    随即张夫人指了指宝瓶:“那这样就好。”她唤来婢女,去叫人结了那宝瓶的账。

    将东西卖出去,珠玙也松了口气,随后她就听那张夫人道:“姑娘宝瓶做得不错,我瞧见与姑娘也有缘,日后若还需,我便多来找姑娘做工。”

    珠玙也没成想能得张夫人的赏识,她眉眼一弯:“多谢夫人。”

    她听着这话,在心中默默猜想——刚才袁琥介绍了不少好东西,宝瓶压轴,但张夫人家所摆的字画,却没多少能与袁琥拿来的宝物相称上的。

    显然,这宝瓶是用来送礼的。

    何况,送一次还不够,还要送第二次第三次。这是要人家帮多大的忙,又是哪家的人对得起这重金。

    袁琥客气地朝张家人告别,叫他们不急着结款,找袁府的人就好,随后,袁琥让珠玙同他一起上了马车。

    卖出宝瓶,功劳在身,珠玙此刻也有底气开口,于是她咳嗽两声缓解尴尬,低声道:“昨日长廊,是我冒昧,不认得袁公子。”

    “敢问袁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她估摸着时间,那时她还没将宝瓶交差,他定然不是为宝瓶的事找她,显然另有原因。

    袁琥也意外听她这么说。他还以为是他昨日多看了那两眼玉佩,惹得珠玙误会生气,就没敢再找她问玉佩的事。

    谁知她此刻竟主动问了。

    珠玙见他还没说话,又补了一句:“袁公子也不想白白让我做事吧?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袁琥失笑,摊开了手头正在把玩的折扇,敲在桌面上。

    真是个机灵的姑娘。

    刚刚才出手宝瓶,又知他有事找她,故而卖了个橄榄枝过来,清楚他不好驳回,想趁机与他合作。

    那是为权还是为财?也不知这姑娘抛下的橄榄枝,他接不接得住。

    袁琥好整以暇地问:“姑娘所求何事?”

    珠玙收敛方才锐气四溢的神色,认真道:“我只想问,这张夫人送礼,是送给谁?”

    权势滔天的世家不多,就那么几个,珠玙虽是古董商,但此刻见到的人,都是史书上无名的角色。太多的太多,无从考证。

    但只要她揪住了这丞相的作风,便能知道,他平日是怎样的为人,是否是真心谋她阿姐的了。

    到如今,她只能想办法做更多的珐琅饰品,但这能力有利有弊。许多事即便她知悉了,也无法诉诸于口,只能一点点查证破案,以此来确保能救下阿姐。

    袁琥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这对他不算什么难题。然而他刚要回答,就听见马“吁”了一声,车停了下来。

    他的仆从急忙忙从后头跟着的车上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禀报。

    “袁公子,张家人说这宝瓶不要了!款还没结,不必退银票。”

    珠玙心中一紧。

    不要?古代这些官眷,向来最看重颜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非出了大事,怎会说不要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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