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这种事,还得看对象是谁。

    红鸾拍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那道带着嘲讽的声音也同时传了过来——

    “没想到你这么废物啊?”

    “是。”红鸾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看向藏了一路的周傥,“你厉害,你最厉害。”

    想到自己唱了那么久的独角戏,就钓出来个这,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周傥一脸“那是自然”的表情,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剩下几个邪魔,都是些小喽啰,亏他之前还觉得这位“不重要”道友修为不错,看来也就那样。

    “多学学知道吗?不要老是靠我来救,我也很忙的!”经此一遭,周傥更加确定自己曾经必然救过这人的小命。

    树林里还藏了东西,红鸾感觉到了,但没管,回过头无法理解地问:“你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想干什么?”

    周傥这就不乐意了,扬起长眉,撇了下嘴角:“谁跟你了?我就不能下山?”

    “下山用得着跟我拐五个弯?怎么,不认识路啊?”红鸾慢条斯理地回呛了一句。

    “不认识啊!”周傥说得理直气壮,“我第一次来云中,怎么可能认识?”

    红鸾觉得有些奇怪,她默了默,又怀疑地盯向他:“你不认识,她难道也不认识?”

    周傥心头一跳:“谁?”

    红鸾冲他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回:“和你一起的那只邪魔。”

    二师兄虽不比五师兄和她亲近,但她也没理由完全觉察不出来他的气息,现在才明白过来,是被遮着了。

    “胡扯!哪来的邪——”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剑气从他脸侧倏然划过,周傥整个人呆住,发丝随之扬起时,心里只泛起一阵阵寒意。

    太快了!他愣愣地挪动目光,看见面前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靠!这人原来一直在装!

    打脸来得太快,周傥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夸她吧,夸不出口,还更显得自己没用,他瞥了眼身后那只悄悄逼近,却被捅穿的邪魔,语调复杂地答:“这玩意可跟我没关系啊!”

    红鸾“嗯”了一声,朝另一侧树林抬了抬下巴:“藏在那边呢,我都看见了。”

    周傥狡辩的话临到嘴边,又在她那道“我看你编”的目光中咽了回去,想了几息后,转身朝密林使了个眼色。

    人修为摆在那,还藏个什么呢?

    要出手,早就出手了,周傥这么想着。

    红鸾看见一个“姑娘”从树后走了出来,一身鹅黄的衣裙,年轻俏丽的宛如一捧初绽的迎春花,有种纯净的邪魔气。

    虽然她从未想过这两个词能凑到一起。

    “姑娘”脸上还带着犹疑,一双圆眼怯生生的,过来就抱住了周傥的胳膊,也不敢抬头。

    红鸾不解地摸了摸脸,心说自己有那么恐怖吗?她也不是一碰上邪魔,就不管不顾,大开杀戒的吧?

    两边都不吭声,等周傥自己说。

    周傥先安抚着拍了拍姑娘的手,然后转向红鸾解释:“这是小仙,我之所以来云中,就是为了救她的。”

    红鸾大概能看出这是一只魅魔,毕竟和魅魔交手太多次了,他们化成人时,身上总有种特别的香味。

    她带点好奇地问:“你起的名字?”

    周傥眼睛一亮,很是惊讶,以为遇到了同道中人:“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总是特立独行,从前养过一只小白猫,偏要叫小黑,如今带着一只邪魔,也偏要起个截然相反的名字,简直是杠精转世。

    但红鸾懒得解释,略过他的问题,冷酷道:“继续。”

    很奇怪的,周傥明明觉得这人的态度连狗都嫌,却还能忍住没甩袖离去,他觉得自己果真是个大善人:“我救到小仙,下山时刚好看见你在追人,就一路跟着,没想到你虽然嘴毒,做人还是挺古道热肠的。”

    跟他一样,都是大善人,没法见死不救。

    红鸾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也没打探他和这只魅魔的关系,总之,不一般就对了。

    她此刻更关心另一件事:“你是从山上下来的,就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古怪么?”

    周傥不解:“什么地方?不就几个破山洞和破房子?”

    “那么大个天枢阁,你没看见?”红鸾皱起了眉,越想越觉得不对。

    “你是中药了,幻视了?”

    周傥狐疑地伸出两根手指想要摸摸她的额头,但没碰着,他脑子里一片疑惑,“你怎么知道天枢阁?你难道是太一弟子?!”

    有问题。

    红鸾没再管周傥,兀自静了静后,转身就走,她出来也快一个时辰了,万一有人寻她,还怪麻烦的。

    “哎!你上哪去?”周傥不假思索地拽住了她,“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不走。”红鸾抬了抬手。

    “不是,你还回去?”周傥大为不解,“那上头可是邪魔老巢,你去找死?”

    修为高就了不起吗?

    周傥真是服了这种狂妄自大的人,可狂人根本不理他。

    周傥气闷,攥着拳头朝她背影喊:“这俩人呢,你不管了?送佛也要送到西啊!”

    红鸾听到后象征性地摆了摆手,二师兄既然要走,定会把人一起带走的,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这一片地方,对他们来说是云中。

    对她来说,确实是云泽,她有太多需要弄清楚的东西。

    *

    红鸾回去得更快,但她独自在住处待了小半日,都没见到什么人影,晚间,秦朗还特意带她去膳堂吃饭。

    可惜她吃不了,过去晃了一圈后推说没胃口,拿了点吃食便溜了。

    这里的弟子比想象的多,看起来就真的如同仙门一般,也没有伪装过的邪魔混在其中。

    而像厉九野、沈妄那种几乎让人完全发现不了的大魔,到底还是少数。

    若大魔遍地走,这世间就该乱套了。

    隔壁的隔壁,沈妄一直没回来,红鸾顺手把吃食给他送过去时,觉得大师兄可能根本不在这住,她又等到天黑,才再次偷溜出门。

    得亏她记忆恢复了大半,而云泽又是照搬的太一,她在深山中行走也并不费力,熟门熟路地绕过了天枢阁,后面的灵境,便是从前她师尊天枢圣者的修炼之地。

    在接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红鸾没有再动,前面被人落下了结界。

    浓雾弥漫,使得结界内的院落景致影影绰绰,看不分明,有人在这造了座假太一,那灵境内,是假师尊,还是真师尊?

    红鸾躲在一人高的草丛里研究结界。

    她偷偷摸摸的,自然是不想叫人发觉,她没有在这种诡异的邪魔老巢大展身手的打算。

    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也会和同门一起仰天大喊“我要除魔卫道”,后来嘛,慢慢就变成了“魔不犯我,我不犯魔”。

    修炼是要修的,偷懒也是要偷的。

    青瑶师姐总说她责任心不重,可她明明修炼相当刻苦,对旁人、对世道的责任心确实弱了点,但人活着,对自己负责还不够吗?

    至于师尊。

    红鸾闭了闭眼,专注于眼前的结界。

    结界笼罩了整片灵境,但不是出自师尊之手,除了强破,她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好的、可以不惊动旁人的办法。

    正思索时,远处一道身影飞快掠过。

    是从灵境里出来的?

    不一定,那个方向可能是灵境,也可能是灵境外围的某处,红鸾脑海里铺展着地图,人却已经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看着像是昨晚那只“黑猫”。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红鸾一路跟着进了一处偏僻废弃的庭院,也看清了人。

    一身松散宽大的黑袍,绸缎似的罩着,却显得整个人更加清瘦,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背都透出一种冰冷的苍白,而那股熟悉的冬雪一般的气息,已经被风拂着,淌过了鼻尖。

    是厉九野。

    红鸾在半掩的门扉后停步,眸色幽幽沉沉,和此刻的心绪一样复杂难辨。

    甚至,有想转身就走的念头。

    厉九野本就是故意将她引到这里来的,此刻转身,脸上也没什么意外,语调平静地喊了一声:“师姐。”

    “别叫我师姐。”红鸾冷漠回应。

    上次他在密林外忽然消失,红鸾心里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烦闷。

    两人一路相处还算和谐,得知自己忘了他们在一起的三年岁月后,她还感觉有些愧疚。

    可当记忆恢复,另一股火就在心中烧了起来,恨不得把他揪过来问问,那些是真的吗?

    红鸾攥着指尖,沉默,却也不避不闪地看着他走近。

    厉九野始终注视着她,那种霜刀般的眼神他早就已经见过了,做过的事,也确实该有个了断,他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想起来了?”

    红鸾在想,若那些事是真的,她要先扇他一巴掌,再刺上一剑,最后杀了他。

    于是她语调缓慢的,一件一件问起:“你一直都是邪魔。”

    问话开始的刹那,她隐隐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记忆缺失带来的不适随之而来,让她眉心微蹙。

    “是。”厉九野觉察出一丝不对,但他承认得快,道歉也很快,“对不起,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易地而处,如果红鸾自己是邪魔,也不可能将这种事告诉一个修士。

    所以,他没必要道歉,而她也没必要为他着想,大家立场本就不同。

    她拢了拢五指,忍耐着那股莫名的烦躁之意,继续问:“你有什么目的?”

    厉九野现在明白过来了,她记忆仍然没有完全恢复,至少还没想起那三年,他停顿了许久,才轻轻摇了下头:“没有。”

    “修士与邪魔势不两立,我一开始是想杀修士,但见到你后,就没了。”

    他有很多藏在心里的险恶目的,可实际都没做,一个接着一个瓦解,最后也不过是想跟着她。她是可以排除在所有恩怨之外的,一个单纯的、与任何事情都无关的存在。

    “那师兄呢?”

    红鸾没有信他,陆衍身死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破碎的躯体,满地的鲜血,懊悔的眼神,红鸾深吸口气,反而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问:“你对师兄做了什么?”

    厉九野眼帘垂落,他是懒得去回想这件事的,陆衍活着是个麻烦,死了就成了个更大的麻烦。让他失踪、或是随便被谁杀,都比那种死法来得好。

    他很是后悔。

    厉九野往前一步,看着红鸾的眼睛,低声回答:“我不喜欢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红鸾语调偏冷,神色讽刺。

    “明知受伤却非要逞能,心性不坚所以走火入魔。”厉九野顿了顿,浸在夜色中的眼睫轻轻扫了扫,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不以为意的淡漠,“他要杀我,我就先杀了他。”

    “是他心性不坚?”

    红鸾对这话感到荒谬,垂落的右手在这一瞬越过理智,揪住了他松散的衣襟,声色低沉地问,“难道不是你刻意而为?”

    “红鸾。”厉九野弯了弯唇角,脑海里突然生出一种试探的想法,被她揪着也无所谓,甚至垂首,近乎与她额头相贴时,语气轻蔑地开口,“是你不愿承认,陆衍就是个废物。”

    堕魔也好,丧命也罢,都是他自己没用。

    红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渐渐浮起失望之色,握紧的指节亦有些脱力,像不愿多费口舌一般,缓缓吐字:“你疯了。”

    厉九野对此不置可否,冷沉的瞳仁罕见地溢出几分期待,在这种情境之下,愈显疯狂,他抬手,毫无温度的掌心抚上红鸾的脸颊。

    “对不起。”

    从脸颊传来的冰冷逐渐淌过全身,像渗入骨缝的细密雪意,带来微微的战栗感,红鸾无法理解地听着他的道歉。

    “我确实没想到,杀了你师兄,会让你这么难过。”

    他们额头相抵,红鸾眼中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一呼一吸都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你已经见过陆衍了。”厉九野语气温和,注视着她的目光装着万分的依恋与体贴,“如今,只要杀了我,就能让他彻底回来。”

    “——你,要杀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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