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面,亭台水榭处,几棵绿竹稀稀落落地竖在岸边,灯影摇曳,穿过屏风,浅浅印在一处血红色长裙之上。

    来人踩着高跟鞋,三两步走进屏风后面,她踢开竹椅,撩开裙摆,缓缓落座到桌边,掸掸裙摆上的皱褶:“坐。”

    二月从屏风后闪进来,像刚从画上下来。他摸着乌鸦的脑袋,轻轻阖眼:“不是我的地方,站站就好。”

    教主:“这是在怨我?”

    二月不答,岔开话题:“有事说事。”

    “上香地出了问题,折了几个人。有几个宿主的愿望,需要尽快结掉。你回来吧。如果回来,住持的位置归你。”

    言外之意,是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二月面不改色:“需要我时,倒找上我了。我对住持的位置不感兴趣,解决可以,我要条件。”

    按照往常,教主肯定会列出若干软肋,让他无话可提,今天却一改往日:“除了七月,你说。”

    抚乌鸦脑袋的手顿住。“七月”两个字,就像针尖一样扎在心头,二月不着痕迹地掩过:“放我走。”

    沉默。

    空气近乎冻结。

    教主蹙眉,抬眼,犀利地望着二月:“十二月,要想被替换,除非死。你摆脱不掉这个身份的,听我一句劝,好好待着,我不会亏待你。”

    “你亏待的已经够多了。”

    笑从脸边开,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二月轻描淡写地说:“多余的话,没必要再说。若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那你倒要试试了。”

    身后,教主森森地笑着:“看看会不会重蹈七月的覆辙。”

    声音平平淡淡,却足令人毛骨悚然。不了解她的人,或许会以为她和气,好说话。可真正了解过她的人,不可能生出这样的念头。能说出口的,就代表会发生。

    七月的下场,不是死吗?

    这怎么行呢?

    不行啊。

    二月勾了勾唇,鹿死谁手,不一定吧。

    出了门,二月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高德地图,方向标的最终落处,在洪崖洞。

    “呱呱……呱呱…”手上的乌鸦扇动了下翅膀,说道,“狼来啦…狼来啦……”

    *

    向十二接了通电话,是渝中医院的病危通知。外婆就要死了。她急匆匆跑出去,拦了辆车,上去就走。

    车开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是串陌生号码。向十二心急如焚,随手一接,“喂”了一声。

    对面“呲啦”了阵,就陷入了死一样的静寂。向十二皱了下眉头,正要把电话挂断,忽然听到了阵“叮铃铃”的风铃声,声音格外醒耳。

    惊了一刹,向十二猛然抬头,发现车偏离了路线,而且越开越快。再往前面,是隧道口,黑黢黢一片。

    不对劲。

    这不是出租车司机。

    这是下坡路,偏生僻静无人,按照这样的速度开下去,妥妥的要出车祸。

    怎么办?

    向十二很慌,她强行镇定下来,说道:“师傅,现在几点了?”

    这种时候,如果上来就问“你是谁”,绝对是主动送死。

    “下午两点多。”

    “是吗?难怪。”她脱掉外套,用手扇着风,“车里有点热,都出汗了,能开个窗户吗?透透气。”

    司机没吭气。向十二扫了一眼后视镜,正对上司机投来的目光,这目光阴气森森,没有一丝温度,像是个死人。她抓紧外套,硬着头皮移开视线,朝窗外惊呼:“我的天,那是什么东西?!”

    司机看看她,扭头往窗外扫去——就这一刻,眼前忽然一黑,有块布蒙在了头上,他费力挣扎着,车身随之横冲直撞,胡乱往栏杆处投去。

    “嘭!”

    车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了山上。一道人影爬出来,踉踉跄跄往隧道口跑。

    天还没黑,十三不在,必须到没光的地方去,只有去了,才有可能被保护。

    刚刚掐好了点下车,距离隧道,还差几步远。只要给她时间走过去,就安全了。

    一步……

    两步……

    “咔擦——”

    向十二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血水顺着衣角砸在地面上,后背被刺穿,身后的人狞笑道:“跑啊,再跑一步试试。”

    呼吸几乎停滞,忽然间,一道纤长玉立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与她几乎面对面,却又似隔了道鸿沟天堑。

    她心头一震:“别过来!”

    “——碑王果然在你身上。”

    身后,司机满脸的血,胳膊废了半条,袖管上还卷着点点火星。他喘着粗气,一把扼住向十二的喉咙,刀刃对准她的脖颈,狠手一抹——

    下手干脆利落,一点犹豫都没有。

    可就在这时,向十二却像变了个人,手肘向后捣去,将身一扭,她转身,紧紧攥着对方的手,刀刃反推了回去。

    刀尖在司机脸上擦过,被打在了一边。司机盯着她全黑瞳孔中往外溢的黑烟,神情凝重起来。这是碑王附体。但又不是完全形态。

    真正的碑王……

    在她身后。

    她身后,有尊披甲背靠的武生,站在无尽的黑影里,凝视着他,宛如死神当道。仅对视了一眼,司机双膝砸在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几乎匍匐在地,直不起头来。

    “滴答、滴答、”

    身体不受控制,心脏更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眼泪混着血从脸上滚落下来,无尽的压抑裹挟着他,他颤抖着手,恨不得将自己撕碎。

    难受。

    痛苦。

    悲伤。

    无数念头汇聚在一处,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跑。

    “呲啦——”

    向十二伸脚一勾,将掉在地上的刀旋进手里,一步步朝他走去,杀气冲冲。

    司机泪流满面,膝盖不停往后缩,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往后退了几步,一下撞到了山墙,身后再无退路,司机举起手,挡在头前,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嘴里苦苦哀求:“妈妈,我……我知道错了……妈妈,不要打我,妈妈……”

    向十二抬手。

    刀光闪在眼上,她双手握刀,缓缓举起,刀悬在头顶,宛如死神的镰刀,随时都能收割人的性命。

    司机颤抖着,就在他以为,要被杀掉时,刀却迟迟没有落下,身前的恶魔一动不动,不知原因。管她在想什么,司机捡回一丝理智,连滚带爬地跑开。

    他踉踉跄跄,跳进栏杆下的灌木丛,一路往山下逃,血跟着洒了一路。

    向十二看着地上的血,又收回目光,看手里的刀,她一把将刀丢开,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不知怎的,心情很压抑,没有任何原因,就是想掉眼泪。

    顾不上擦眼泪,她捋了捋思绪——刚刚,断片儿了,又没有完全断片,她像做梦一样,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眼睁睁地看着刀在手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杀人。

    关键时刻,有人喊了她一声,才勉强将她从“梦”中拉了出来。她转身,隧道里,十三站在那里,又变成了刚见面时,那副衣衫破旧的样子。

    她张了张唇,背上刀口的痛意也在这时传来,话没说出口,人先呲牙咧嘴了下。她扶着肩膀,一脚踏进黑暗,走到他身边:“刚刚,是你吗?”

    说完又觉得好笑,真是问了句废话。除了他,还能有谁。她道:“你……有没有受伤?”

    十三神情凝重:“对方是冲着我来的。”

    向十二一愣,依稀想起了司机那句“碑王果然在你身上”。身上有碑王,一个人说尚不可信,问题是,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她心事重重,看十三的眼神逐渐复杂。

    “是我连累了你。”

    下一刻,十三拉住向十二的胳膊,说道:“凝神。”

    人就在眼前,向十二眼睛都忘了眨:“什么?”

    她看到他抬手,指尖落在眼眶上,擦去了她一滴泪。心脏嘭嘭直跳,向十二心发慌。接着,他的声音在心口亮起:“我靠近你,好像会伤害到你。”

    “谁……谁说的。”

    向十二一口否决:“没有的事,没有你,我早就没命了。”脸上发烫,她别过头,连忙岔开话题,“明日愁来明日愁,先不管那些,我得回去……”

    想起黄莺莺,向十二急匆匆找手机,叫了辆车。外婆病危,医生说,很有可能,是最后一面。能不能赶得上,都不一定。

    她眼角发涩。

    *

    医院,赶到时,走廊里空无一人,唯独黄毛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的,手捂着头,死气沉沉,全然没了昔日的活泼。

    向十二心头一紧:“黄莺莺呢?”

    黄毛听见声音,连忙抬头,脸上转忧为喜:“姐,你可来了。”

    “她、”有些话滚在嘴边,一句都吐不出来。明明很着急,明明恨不得现在就扒开门,看一看她。可心里又带着怕与怨,这些情绪挟持着她 ,以至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到底怎么了?”

    黄毛:“刚度过危险期。”

    呼。

    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人救过来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向十二不动声色:“你怎么在外面,不进去看着?”

    说这话,是想给自己找个进去的理由。

    黄毛魂不守舍的,在医院待了几天,整天提心吊胆,没睡过几回安稳觉,这会儿像游离在猝死的边缘。他站起来,眼前晕成一片虚影:“进,进去。”

    手搭上门,刚要拉开,忽然间,房间里“嘣朗”一声,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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