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十二笑了笑,有些无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胳膊一撑,身体悬空在栏杆上,风随之扑面而来。

    远处是,江面高楼与远山,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少有的星星洒在其间,如萤火般闪烁。不知道这些星星,有没有一颗,是她的。

    忽然间,身后的保安喊:“关门了关门了。”

    洪崖洞下的嘉陵江,到点会关门。向十二胳膊松了劲儿,双脚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她回头:“肚子饿了,出去吃点儿?”

    林满风正在低头看手机,扫了一眼,上面有串号码,不过没接。看他把手机装回兜里,向十二问:“怎么不接?”

    “没事。”林满风笑笑,“陪你更重要。”

    这一瞬间,向十二心头一颤。说起来,这人看起来,除了海,也没什么太奇怪的地方。王富贵的话,都还没个印证。总得有问题吧?

    好奇心猫爪似的攥着心脏,向十二张了张嘴:“什么工作铺子要开到洪崖洞?附近也有事情要处理吗?”

    林满风回答的不假思索:“有。附近的湖广会馆,闹鬼,严重到整个馆都关了。事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不好查,就想着,在这里开个火锅店,方便打探消息。”

    扯。

    听了这么一大段,这是向十二唯一能想到的字。湖广会馆,去过不少次,里面有戏楼,能听戏。从前闲来无事,她就爱待在里面。随便听点什么。

    戏听了一堆,人认识了不少,闹鬼根本闻所未闻。

    至于“严重到闭馆”,怎么可能啊。那可是湖广会馆,几时闭过?逢年过节,又正是生意红火之时。

    “怎么,不信?”

    林满风观察着向十二的表情。

    向十二摇头:“不信。”

    出去洪崖洞,走到马路旁边,林满风说了句:“要去哪里吃?车在车库,我去提个车?”

    向十二随意眺望着大街,正前方,有家小饭馆还没关。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了:“用不着,去对面。”

    坐到对面,饭馆里昏昏暗暗,实在没胃口,随便点了份小面,向十二趴在桌上,一只手撑着头,打量着林风。

    半日相处下来,这人不显山不露水,说话温温润润,问什么说什么,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小面端上来,拌了一筷子面,就又放下了。还没从失去外婆的伤痛中走出来,根本吃不下。

    林满风扫了眼她,桌面上的手机闪了闪,依稀是来电显示。他低头望向手机,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向十二动作一顿,心脏嘭嘭直跳:“不接吗?”

    “向小姐,”林满风笑,“你好像很在意我接不接电话。”

    向十二心头一颤,有些心虚,胡乱吃了口面,摇头:“只是觉得,就这样跟着我,会不会耽误你。”

    林满风将手叠在下巴处,双眼凝望着向十二,若有所思。手机挂了一瞬,又有电话打了进来。屏幕的光打在脸上,忽闪忽灭。

    他缓缓开口:“其实,从你允许我跟着你开始,我就已经感觉了不对劲。你在拖我。为什么呢?”

    意图被拆穿,她捏紧筷子,有种撒谎被戳破的窘迫。心脏嘭嘭直跳,她组织着语言。

    这一刻,林满风将手放在屏幕上,轻轻一划,电话接通。对面“嘟”了一声,说道:“林爷,动物园,让人端了。”

    声音在耳边炸开,向十二心头平地起惊雷。

    林满风轻轻“嗯”了一声,反应很平静:“撤吧。”

    “撤…撤?可,可是……”

    “我说,撤。”

    声音带了一丝不悦。

    电话挂断,林满风抬眼,与向十二四目相对。脸色十分有九分不好。他叹了一声:“向小姐,你从这些对话中,听出了什么?”

    向十二噤声。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对自我设想的,太简单了。竟然敢孤身一人赴约,对面这个,远比她所想的,更加可怕。

    这可以说?说不好了,怕不是要当晚曝尸荒野。

    向十二动了动嘴唇,硬着头皮:“对话太简短,听不出什么。况且,这是你的事,我只是个外人。”

    林满风笑起来:“我以为,你以为我和动物园,是一伙儿的呢。”

    向十二眼皮直跳。

    “很可惜,我不是。”林满风擦擦眼角的笑泪,低头抄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你可以让王道长放心了,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做人。所以,我不会做逾越的事。”

    看他吃了口菜,那动作,真赏心悦目。向十二却一点都欣赏不来。比任何人,都渴望做人,意思不就是,不是人吗?

    她盯着林满风,不由想起,越是厉害的妖怪,就越找不出妖的痕迹,甚至比人更像人。一瞬间,向十二有些慌。

    “向小姐。”

    林满风抬眼:“你这样盯着我,我会心动的。”

    向十二回神,刚要闪开目光,就从他脸上窥见了一丝红晕,红晕以星星燎原之势扩散到了全脸。

    她迅速移开目光,满脸尴尬。

    ***

    车上,教主眼神阴毒:“他真这么说的?”

    白爷:“回教主,是。”

    出了动物园,车一路往山下开,再过不远,就到市区了。按理来说,解决二月,并不是太难的事,只是,这次教主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弃了动物园。那个人,居然也是这个意思。

    都疯了吧?

    “教主,”他不确信地问,“动物园,咱……真的不要了?那可是……”

    “可是我打拼了几十年,辛苦经营起来的?”

    教主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她将手插.进发间,没头没尾地说:“再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了。”

    ***

    动物园里,无数暗影涌入进去,快如虚影,什么都看不清。几乎来去无踪。二月喘着粗气,往身后看。

    王富贵站在树上,警惕地望着地下一角,没了要与他打架的意思。视线投过去——角落里,有团黑影蠕动着,在黑影里,有只兔子正扑腾着,身上血迹斑斑。

    “完蛋了。”

    王富贵摇了摇头:“这是东北林家的‘捕魂术’,用来扫荡战场的,动物园,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了。”

    说完,他一拍脑门,骂了句:“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卧槽。”

    那天在洪崖洞,就觉得不对劲。后来,他留了个纸人在桌下,怕被发现,没敢监听,只是用来测了测妖气。教主就在那里。

    所以,他猜测,林满风怕不是已经被妖僵取而代之。妖僵为什么会待在洪崖洞,铺子还与归去来面对面?只有一种可能,妖僵身体不死,碑王灵魂不灭——他看上了十二的碑王。

    但碑王太弱,不是下手的时候,所以他才敢让十二把人拖着。但拖林满风的本意是,怕他支援教主,怕二月作茧自缚。

    可他根本没援助的意思。

    十二还反倒落在了他手上。

    王富贵风风火火地往回赶,走了几步,他退回来,和二月说了句:“没希望了,你再留在这里,只会做替死鬼。听我一句劝,能跑就跑,别待。”

    二月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苦笑。

    送走了王富贵,二月一脸疲惫,心情倒没太大起伏。原来,这么轻易就办成某件事,并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早被算计好了。

    即便他不来,动物园照样会被端,他来了,也只是送人头、做替死鬼。

    可,有什么关系呢?

    从始至终,他也不过是想将动物园摧毁罢了,怎样摧毁,都没关系。主要是,愿望达成,就没愿望了。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连活着的气力都没有。

    接下来,做什么呢?

    赴死吧。

    活着,没意思。

    对于人间来说,他也是个害虫。本不应该存在于世。

    *

    向十二不知道怎么回去的,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林满风就在身边,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再走几步,就是家门口了。黄毛不在,家里没一个人。事情的走向和她所想完全不一样。她攥着衣摆,组织着语言,在想如何应付过去。

    “十二。”

    “嗯……啊?”向十二惊了惊。

    “可以这么叫你吗?”林满风问,声音中噙了笑意。

    向十二:“什么事?”

    “没什么。”林满风眼眸烨烨生辉,“之前还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环境,能养出来你这样气质的美人。这里真好看,配你,合情合理。”

    这是,什么鬼话?

    向十二心惊肉跳。

    “这么怕我吗?”林满风往后退了几步,温声说,“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不过,有件事想问你。”

    向十二硬着头皮:“你说。”

    “想问,你喜欢什么?”

    向十二:“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

    “听戏。”

    按理来说,她是做糖人的,坚持了这么久,应该热爱糖人才对。可爱好一旦变成事业,就不那么可爱了。听戏倒因为某些原因,成了业余爱好。

    不过,会这么回他,权是因为,她以为,年轻人没几个爱这个,一句听戏打发了,对方无从下嘴,话题就此终结,各回各家,完美。

    岂料对方下一句却是:“我也喜欢,改天能约吗?”

    “不了不了。”有些意外,向十二想了想,搜刮着能打发眼前人的办法:“我没那么爱听,听只是偶尔去湖广会馆听,不是说,闭馆了吗?”

    这么明显的婉拒,希望他能懂。

    但,林满风偏不走寻常路:“正好,我过几日想请你帮我个忙,就在湖广会馆。你不介意吧?”

    ……

    “介意。”

    这话,不是向十二说的。声音响在身后的胡同口里。楼梯下面,有脚步声正在一点点靠近。向十二看过去,一抹身影从黑暗里走出,是王富贵。

    她松了口气,往一边退开。

    王富贵沉着脸,一步步踏上台阶,直到与林满风平视。两两相望,俱是无言。

    就在向十二以为,俩人要动手时,王富贵忽然挎住了林满风的肩膀:“老板,你可太见外啦,有赚大钱的机会,怎么能不叫上我呢?我贼拉缺钱,还打算在市中心买套房呢。”他冲林满风挤了挤眼,“给个机会?”

    向十二:“……”

    林满风蹙眉:“王道长怎么会在这里?”

    言外之意,这种时候,他不应该出现。

    王富贵下巴指了指向十二:“我和她熟啊。”

    他说:“这不是攒钱买房吗?没钱租房,最近为她外婆的事操劳,索性就搬来住了。”

    向十二:“……”

    ——外婆两个字,倒是提醒了林满风。那日从司机手里将人拦下后,就送去了动物园,之后便再没听过消息。

    他对亲情陌生得很,在他眼里,向十二和他有很多共通之处,譬如亲情。他以为,她应该不喜欢这个人,所以相处了半日,一句没提。可此刻看她的表情,又不太对劲。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她转身拉开了门。

    王富贵笑吟吟地:“难为老板不辞辛劳来看我,时候不早了,见咱也见了,就不留客了,改日再见哈?”

    “嘭”地一声,大门关上,将林满风隔绝在了外面。

    心脏卡到了嗓子眼儿,几乎要蹦出来。王富贵摸了摸心脏,听着门外的动静,等到确认人走远,他回头训向十二:“姑奶奶,你特么疯了?让他送你到家门口?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嫌命长?”

    向十二蹙眉:“不是你说,让我——”

    算了,现在说这个,没用。她问:“你——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砸了。”王富贵揉揉脑袋,头疼的厉害,“那个林满风,被调过包了,现在很有可能是只大妖僵。你被他盯上了。且八成跑不掉——他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林满风?不是林风吗?被调包,妖僵?盯上了她?

    信息量过大,向十二一时有些捋不清。仿若晴天霹雳砸在身上。她慌了神:“他说,请我听戏。”

    “听戏?听哪门子的戏?”

    王富贵也烦躁,这只妖僵,要比一般的妖聪明得多,估计想着法的套路她。

    向十二:“我这么普通,……有什么值得盯的?”

    “他是不是跟你说过,他想做人?”

    向十二想了想:“有……”

    “我擦,那完了。”他还没摸透这只妖僵的底,但他既然能在大太阳底下生存,实力一定不容小觑。王富贵,“以后咱们就捆在一起吧,再或者,你回向家,靠你那个碑王,把家主的位置坐了,事情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不然真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跑都跑不掉。”

    向十二沉默:“如果,不想回呢?”

    王富贵:“但你得认清现实,现实是,怀璧其罪。碑王在你身上,等他们找到你,你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好一点的,碑王被带回去。二是坏一点的,你死,碑王跟着死,他们重立碑王。”

    “通常来说,第二个事半功倍。因为,杀你比把碑王带回去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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