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回路,好像不太对劲。

    晏宁索性将话说得更清楚:“也不可以。”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僵持着走回大寝院。晏宁赶不走他,心中又较着一股劲,脚步加快了些。

    她早知道自己有心软的毛病,拿人手短,就不该去招惹对方。如今这身修为多是沾了猫……他的光,姑且就当成是代价。

    思来想去,她既找不到发作的由头,又并未因此受实际损失,对于玉泽默默跟上来的行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入了这块人多的地方,周遭便响起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飘到晏宁耳朵里,大约能听清是在议论两人的关系。

    凭心而论,玉泽的模样生得极好。长身玉立,劲瘦有力。行如流云,面如冠玉。

    白皙的皮肤在太阳底下近乎透光,满头银发更是亮眼,引得众人视线纷纷投往这处。

    靠近院门处,两名略有些眼熟的杂役背倚着墙,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瘦子老余,以及他的胖子同伴。感受到胖子肆无忌惮的视线投射过来,晏宁皱了皱眉。

    “瞧瞧,正大光明地带男宠进咱们院子,飞上枝头了就是不一样!”

    “咱们怎好跟她比!”

    疾风动,一杆长枪划破空气,直刺正喋喋不休的胖子——停留在离胖子的眉心不过寸长的空气中,吓得对方面色煞白。

    长枪是晏宁近来练得最趁手的武器。她冷眼看去:“再胡乱攀扯,这杆长枪便是要见血了。”

    周遭的杂音瞬间消失,愣谁都没想到往日里最是温和的晏宁,也动了真脾气。

    跨入金丹期,晏宁的修为境界有了质的飞跃。为了提升实力,在长老的指点建议下,她选了长枪作为武器。

    修炼虽苦,好处也颇多。诸如身体日渐强健,又如此时可以制服嘴碎之人。

    这些人都是闲的,整些无稽之谈。

    她转念一想,好端端地被扣上男宠的帽子,玉泽他该离开这处是非之地了罢?

    抱着这种念头,晏宁推开院门,狠狠心径直往里走。

    没有回头。

    *

    青瓦白墙,檐下飞铃。

    再回到寝舍时,往日种种与小猫相处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窗台上的软垫,藤木制的猫爬架,甚至地上桌椅上,都有些白色的猫毛。

    晏宁试图抛却这些与猫相处的记忆,收拾着屋子。记忆却如流水,争先恐后地往她脑海里钻。

    在莫名其妙被人表白后,她心中燃起的火焰骤然被雨打湿。而面对着曾给予她帮助的人,是丁点火气也升不起来了。

    现下想起玉泽说喜欢的模样,眼神柔和,温柔如水般将她裹住,晏宁不免脸上发烫。

    她住的是大套院,自个的寝舍只占其中很小一部分。套院中间的空地是公共区域,来往杂役不少,好在住一起的都是女杂役,大家相处也很平和。

    进出的人多,木制的院门总被推得发出嘎吱响声。

    晏宁立在屋檐下,不自觉地从大开着的院门处往外看:玉泽正直愣愣地站在外头。他似乎是知道不便进入寝舍,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这样了他还不走,上赶着热脸贴冷面。

    有那么一瞬,晏宁将他幻视成了委屈巴巴跟她回家的小白猫。旋即她摇摇头,掐着掌心提醒自己心要硬些,最好硬得像石头。

    良久,她走到玉泽跟前:“你为何不离开?”

    再要这般,她便要赶人了。

    银发青年这才动了动身:“你方才说过,要去祭拜异兽墓地,我能同你一起去吗?”

    晏宁微愣。她是有这种打算,但一时来不及准备祭拜的物品,正准备抽身下山采买。

    念在他是对同为异兽的伙伴有情,晏宁自然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左右他捏造分身的水平炉火纯青,她也拦不住对方的去向:“你自个去便是了,与我无关。”

    那便是可以。玉泽勾了勾唇,又压下嘴角的弧度,露出些悲悯的神情。

    他才不关心其他异兽是死是活。无非是逢场做戏,迎合心里有气的晏宁,知她心软,可换得个跟着她的机会。

    既然顺利地以人形身份跟在她身边,玉泽就未曾想过要离开。他舍不得猫薄荷,更……舍不得晏宁。

    这种念头方一出现,他便感到些异样,很快又告诉自己:是习惯在作祟。

    习惯了与她相伴,嗅她的气味,目光随着她而转,仅此而已。

    仿佛全然没领会晏宁话中意思,玉泽垂眸:“我等你。”

    两人分明隔得不近,青年身上那种淡香又悄然缠上来,晏宁心中一跳。顾不得多攀扯,她匆匆离开。

    围观看好戏的人群乌鸦般地散了,从离开寝院到下山,晏宁都落得个耳根清净。她长舒一口气,总算是甩开了。

    *

    日落西山,橘红色的夕阳染透了半边天,鸟雀归林,树枝乱颤。

    采买好祭拜的必备品,顺道还解决了灵器上新、异兽药材购入等问题,收了一波卖灵器的灵石,晏宁浑身通畅。

    清点灵石入库,她遏制不住地想到会吐灵石的小猫,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属于猫猫的那份单独分出来,盘算着改日物归原主。

    回了宗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青骨山寻朱鹤的墓地。

    此山说是就坐落在御兽塔背后,实则两处地方隔了些距离。小路年久失修,颇有些不好走。

    晏宁沿路往里走,甫一进山,便觉着背后发凉,苍翠山体透露着诡异的气息。她手提满满一兜朱鹤生前喜爱的瓜果,于半路上遇到了眼下不想见的人。

    他还真来了,还真就等在必经之路上。他怎么就认定了自己是今天下午来,而不是其他时候。

    有意绕开玉泽走,可此路狭窄,晏宁只好擦着他的肩膀而过。

    熟悉的青柠香袭面而来,只听他开口:“我来提吧。”

    好生自然的语气,仿佛两人已相伴多年。

    “不必。”

    尽管手已经有些麻,晏宁仍没松手,一步一步向前走。

    因着提前用通灵宝联系过宗悦的缘故,她清楚地知道朱鹤的墓地在何处。到了才发现,说是墓地,其实是御兽宗收异兽尸体的人给立的一块小牌。

    大多数异兽墓前并不会有人来祭奠,故也杂草丛生,乱糟糟的。

    挥手清除掉杂草后,晏宁将新鲜带水的瓜果一一摆盘,放置在朱鹤的木牌前。并双掌合十,默默为朱鹤祈祷:若有来世,愿你投个好胎。

    做完这些,她余光瞟到玉泽站在旁边,不动不响。正当她要让出位置给对方祭拜的空间时,却听到宛如冰晶清澈冷冽的声音:“这里,没有朱鹤的尸体。”

    晏宁猛然抬头:“这是何意?”

    她翻出通灵宝,对着那张地图看来看去,确信自己没找错地方。

    “灵力往下探,地里是空的。”

    闻言晏宁分出些灵力,渗过泥土往下蔓延,却被一层隔阂阻挡住。

    身旁的玉泽仿佛早有预料,缓步上前,向她伸出手。

    “你修为不够,我与你共感,便能看到了。”

    下意识想要拒绝,不愿再占他的便宜,可心中疑惑未解,晏宁怔了怔,迟迟没动。

    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的手虚虚地搭在玉泽的手腕上,两人的灵力交汇融合,不是单方面地从玉泽身上传来,晏宁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术法,总之这回她的感知能轻易冲破泥地里的障碍,往更深处探去。

    扫视过方圆一里地,晏宁背冒冷汗。何止是没有朱鹤的尸体,这附近的墓地全是空墓!

    许是有玉泽相助,灵力消耗并不多,可她却如脱水的鱼,心脏狂跳不安。

    这块巨大的异兽坟地,何其诡异。

    此事蹊跷十分,她反应过来时想要联系张夫子,或是其他长老,却被玉泽止住:“不可。”

    晏宁连忙问为何不可,偏过头才发现他唇角溢出鲜血,心中不免去想他的伤要不要紧。眸光落在他不甚在意地擦去血迹的手上,旋即挪开。

    “一是容易打草惊蛇,二是这里被下了禁制。此处的禁制可隔绝化神以下修为者的探视,且入侵者容易被禁制主人发现。”

    化神期,是大多数修士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虽然早已得知异兽天生修炼速度快,晏宁也略感吃惊:“那你……”

    “我无妨,还不至于查到我头上。”

    好一个有恃无恐,晏宁思索一番,犹豫后还是决定回去后再做打算。

    浑浑噩噩地出了青骨山,玉泽依旧像个小尾巴似地跟在她后头。晏宁想起什么,拿出早就备好的囊袋:“你留在我这儿的灵石,还给你。”

    小猫吐出的灵石,她基本用于买猫饭所需的食材,自己没怎么动。在她心里,发财猫相当于祥瑞,或是伙伴,可抚平她日常中的劳累。

    再加上她的灵器生意发展得不错,便没动过小猫给的灵石。这本就是属于玉泽的东西,是时候还给主人了。

    崭新又饱满的芥子囊隔在两人之间。玉泽垂眸看了眼,便知她早有准备,要同他划清界限。

    但那怎么可能呢?如紫电鸟所说,他们的气息确实交融。

    长久受猫薄荷的润泽,他们彼此身上的气息早已互通了个遍,久久地纠缠在一起。他能凭此感受到晏宁的位置,也总忍不住靠近她。

    这又是一桩不可言说的秘密。玉泽接过装有灵石的袋子,只道一声“好”。

    ……

    月上枝头。

    晏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堵得慌。脑中疑云团团,扰得她头脑发胀。

    墓地里为何会没有朱鹤的尸体?她既已查探过,碍于玉泽的告诫,束手束脚不知如何作好。

    未关紧的窗户忽地哐哐作响,勾回晏宁的思绪。她起身去探,惊觉狂风大作。

    下一瞬,瓢泼大雨落下。

    雨水砸在地面形成一滩滩水涡,雨幕厚重遮掩视线,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福至心灵般,晏宁想起了玉泽的那句话:“我等你。”

    傍晚回来时,他便跟到了寝院外头。什么也不做,傻傻地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多了座雕像。

    此时雨下得这么大,他总该回去了吧?待在地牢也好过在外头乱晃。

    思绪纷飞间,庭院里响起些细细的谈话声,夹着雨声断断续续地飘来。

    晏宁侧耳去听,蓦地捏紧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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